第44章

然而接下來一切都在失控。廖亮使計讓他無法在行業內找到工作,同時和派出所打招呼對博超實施了拘禁。憤怒的路曉晨去找廖亮說理,言辭中產生爭執,廖亮在情緒激動之下便綁架、監|禁了他,把他關在自己名下那棟獨門別墅裡。


與此同時,在雪山神女莎克提有意識的接近和誘導下,廖亮決定一不做二不休,殺掉博超,永除後患。這跟莎克提當年暗殺鳳凰明王是那麼的相似,唯一不同是莎克提當年失敗了,因此被剝奪神格墜入了六道輪回;而廖亮卻憑借財力勢力輕而易舉的獲得了成功,將博超的屍體藏在了廢棄倉庫的水泥牆裡。


但接下來的事態發展,迅速脫離了廖亮的控制。


路曉晨得知博超被殺害的事情後,企圖報仇謀刺廖亮,但很快就因為完全沒有經驗而慘遭失敗。生理和心理的雙重打擊下他崩潰了,絕望中的他做出了非常過激的舉動——趁著一天守衛不嚴的時候,逃出了廖亮的別墅,來到博超被謀害的倉庫裡自殺了。


也許他隻是想和情人死在一起,但地點上的重合,確實極大的幫助了後來周暉迅速找到那個倉庫,將他們的冤情大白於天下——這是後話了。


路曉晨自殺後廖亮悲痛欲絕,他保存住所愛的人的遺體,並向他以為無所不能的“鏡中女妖”求助。莎克提於是幫他誘騙了不少酒吧男孩回家,抽取陽氣後再殺掉掩埋,用陽氣保持路曉晨遺體上的最後一點活性;但那天抽取陽氣時出了一點意外,以至於酒吧少爺變成了跳屍,引來了國安特殊處的注意。


接下來的一切混亂而不可收拾。莎克提拿到鳳凰魂魄後,肯定沒有像她誘騙廖亮的那樣,用它來復活路曉晨,而是準備用魂魄配合千度鏡極界來對付周暉;對此廖亮幾乎發瘋,莎克提不耐煩之下把他塞到了地道裡,結果死氣海一出,廖亮在地道下斷無生路。


“——總之就是因為瘋狂扭曲的愛而產生的悲劇吧,”周暉拿著本美術圖冊,斜靠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翻著:“愛別離,怨憎會,求而不得,人生三大苦,不可能勘破的。”


楚河靠在他臂彎中,半晌才輕輕道:“這不叫愛吧……就算有愛,廖亮也不過是愛他自己罷了。或者說,他隻是愛上了那個幻想中求而不得,情深不悔的自己……”


周暉笑起來,輕輕松松道:“親愛的,沒有愛那來的佔有欲呢?你這個邏輯本來就不通啊。”


楚河並沒有和他爭辯,默然片刻後他轉移了話題:“——那於副他們呢?後來是怎麼逃出來的?”


於副能活下來,是因為司徒在危急關頭突然化犼,擋住了降三世明王致命的一擊。犼是僵屍修成旱魃、旱魃又修煉出的頂級妖獸,化犼後的僵屍一經出現,便赤土千裡,甚至有與龍一戰的實力;雖名為獸,實際上卻是屬於地獄道的生物。


金毛犼出現後,脫下了自己一身的皮,在死氣海水淹沒石室前包裹住了於靖忠和幾個手下,因此爭取到了珍貴的二十分鍾時間。在犼皮被死氣海水侵蝕殆盡之前,於靖忠他們幾個終於找到了下水道出口,從死氣海裡逃了出來。


然而蘊藏著數百年法力的犼皮完全腐朽成灰了,失去皮的金毛犼降格成旱魃,這就是後來他攻擊雪山神女時,出現的是僵屍姿態而非妖獸姿態的原因。


司徒英治如果想再從旱魃修煉回犼的巔峰狀態,運氣、機會、漫長的時光缺一不可。他是三組扛把子的人,遭此大難後三組元氣大傷,加上國安動蕩事件中全軍覆滅的第五組,以及有和沒有都一個樣的第四組——國安六組的人力資源,終於再次突破了歷史最低點。


於靖忠對駐扎在東北的吳二組長發出徵召令,同時旁敲側擊了好幾次,想讓周暉放楚河出來重建第四組,但周暉都沒有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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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無其事的,每天花大量時間在家裡陪伴楚河,盡管後者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疲憊虛弱到極點的身體迫使他沉默和順從。


但周暉不在乎。


他抱著楚河斜靠在客廳的沙發裡,有時候會給他念書,在深秋金色的陽光下,念卡拉富王子第一次見到高傲冰冷的圖蘭朵公主,狂熱的愛上了她,在城樓下呼喚其名三次,宣布想要娶她的場景。


周暉的聲音低沉渾厚充滿磁性,猶如小石子投入陽光,帶起一圈圈動人的漣漪。


這棟隱藏在巨大都市裡的公寓,就像混亂世界中一個小小的孤島,面對遠方即將到來的雷電和風雨,固守著當前脆弱而短暫的寧靜。


Chapter43


楚河的身體終於漸漸恢復, 天氣暖和的時候, 他終於被獲準在周暉的陪伴下, 去小區的花園裡走走。


這個獲準的過程很不容易, 因為周暉一開始是反對的——他是那種哪怕表面上說不的態度十分輕描淡寫, 其內在的意志都極難改變的人。楚河跟他提了很多次, 從態度強硬到婉轉央求都嘗試過, 最後甚至有點翻臉了,他才勉為其難的撤掉了房門上的禁咒。


但每一次下樓時,他都陪在楚河身邊, 兩人牽著手在樓下花園裡漫步,有時會坐在噴泉邊,看水裡遊來遊去的大紅錦鯉。


這個小區無愧於它震動一時的高價, 花園佔地廣闊、優美僻靜, 樹叢間隱藏著淙淙清澈的流水,草地邊開著大叢大叢的時令鮮花, 棕榈樹下水池邊圍繞著一圈白色桌椅, 周暉有時會從家裡帶新鮮果汁和點心去, 和楚河隨意消磨掉一下午的時間。


傍晚偶爾有大人帶著小孩出來散步, 小孩跑來奶聲奶氣的要點心吃, 楚河便微笑著,撿起蛋糕或糖果, 放在這些孩子張開的手心。


他確實是個很喜歡孩子的人,他對那些溫熱幼小軟趴趴的生物而言, 似乎有一種天然的親和力。


然而周暉卻隻坐在邊上, 有時候看書,有時候帶平臺電腦去隨便研究點什麼,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偶爾小狗小貓跑到他腳邊,他隻輕輕的用腳尖掃開,連目光都不移開一下。


他不喜歡那些。


他不喜歡那些幼小的,柔軟的,嗷嗷待哺的生物。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有時候楚河看著他,會這麼想。


在楚河的記憶裡,周暉是喜歡過摩訶的。起碼在摩訶還很小很鬧騰的時候,周暉經常整夜整夜的抱著孩子哄他睡覺,有時候也把變成小鳥崽的摩訶放在自己肩膀或頭頂上,爬到山頂上去,對著滿天星光哼唱安眠的歌謠。


那一刻的溫馨給人一種能夠永恆的錯覺,實際上卻隻是短暫的鏡花水月,很快在歲月的長河中碎成了千萬片。


摩訶七八歲後,便開始經常夢見母親慘死。


他夢境中的場景是如此清晰真實,以至於總是深夜哭著驚醒。驚慌失措的孩子一開始還來找父母尋求安慰,但隨著這種噩夢越來越頻繁,周暉的情緒也在隱約的猜測中越來越焦躁不安,態度變得反復無常,甚至有一天晚上他積累已久的躁鬱終於爆發了,在摩訶哭著來拍門的時候生硬拒絕了他,任憑孩子在外面哭得聲斷氣哽。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他看著摩訶的眼神中,多了一絲連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憎恨和恐懼。


他並沒有隱藏得很好。或者說,孩子敏感而稚嫩的心靈,其實已經感覺到了父親對自己的厭惡。


摩訶越來越沉默,乖戾,喜怒無常,他噩夢頻繁的程度有時甚至會混淆自己對現實和夢境的區別。有一天早上鳳凰去給他穿衣服的時候,他突然看著母親問:“你不是已經死了嗎?”——他當時的眼神疑惑,語氣平靜,似乎長久的夢境折磨,讓他已經從內心接受了母親逝去的“事實”。


鳳凰花了很多時間來陪伴他,甚至終日不離開他半步,但混亂的狀況總是好好壞壞、反反復復。好的時候摩訶隻是反感父親,又極度依賴母親;但壞的時候摩訶連母親都拒絕見,因為他分不清母親到底是活人,還是幽靈。


周暉的努力和忍耐,都在這樣險惡而混亂的情勢下到達了極限。


次子迦樓羅,就來在這樣一個不合適的時候。


其實現在想來,當年的周暉也不像現在這樣成熟圓滑、飽經世事。換作現在的他,應該可以更加遊刃有餘地處理這搖搖欲墜的家庭關系,但當年他確實已經忍受到了自己能力的極限。


迦樓羅出生後,周暉對這個肖似自己的孩子的感情與其說是愛,倒不說是一種更加復雜的情感。一方面他對孩子天然的責任心還在,另一方面他又恐懼迦樓羅會成為另外一個摩訶,在將來的某天,再次對他預兆出家破人亡的結局。


在這種復雜的感情驅動下,他對迦樓羅表現出的父愛十分克制,雖然盡到了作為父親的責任,但那真的也隻是責任而已。


有時候他甚至會害怕摩訶接近迦樓羅,他看到這兩個孩子在一起,會覺得命運正像魔鬼一樣躲在他們身後,向他肆無忌憚地張狂大笑,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結局。


孩子都不是傻子,他們也許不了解父親那復雜的感情,但本能會感覺到誰才是最可以依靠的。父親越刻板疏離,母親就會被愧疚激發出更多補償和關愛,孩子們就會越親近鳳凰;最終這形成了一種惡性循環,如同漩渦般無法停止,甚至連摩訶長大一些去三十三重天靜修以後,周暉和次子迦樓羅之間的關系都沒完全緩回來。


也許就是從那時候起,周暉變得不太喜歡孩子,後來發展到也不太喜歡一切幼小的、軟綿綿的、向他尋求庇護的生物。


楚河曾經試圖改變這怪異的家庭關系,但周暉沒有辦法。他也嘗試一個人去三十三重天上看望佛前靜修的摩訶,也嘗試親近迦樓羅,但結果都不是太盡如人意,父子相處時詭異而僵硬的氣氛,讓彼此都非常尷尬。


鳳凰曾經問周暉,如果沒有摩訶那虛無縹緲的“預兆”,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周暉想了很久,搖了搖頭。


“可能我從骨子裡,就沒有當父親的天分……血海魔物是隻知道廝殺和吞噬的低等生物,極少會發情和產生後代;即使有後代,也不會有任何哺育本能,因為孩子生下來就是生存資源的競爭者和掠奪者,甚至有些魔物會在資源貧乏的時候生產幼崽,隻是用來當做食物儲備而已……”


“所以有時候我看到摩訶,會從本能裡產生一種緊迫和危機感——我知道我不僅不能動他,還必須撫養他,但有一天他會成為我的競爭者,甚至在不久後的將來,還會成為徹底代替我的存在……”


說到這的時候周暉罕見的苦笑起來,聲音中充滿沉重:


“——‘被替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可能我隻是把這種恐懼心理,投射到了過於強大的後代身上。”


鳳凰最大的好處就是,他很少勸說別人接受自己的觀點,或強迫別人皈依所謂“正確”的方向。周暉確實做不到的事情,就算他自己認為再有必要,也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周暉去做。


他尊重周暉作為魔物的種族本能,也理解他對後代的復雜感情。


須彌山上長達千年的靜修終於讓摩訶擺脫了夢境和現實混淆不清的折磨,在此期間迦樓羅也慢慢長大成人,摩訶從三十三天下來回到人界之後,一家人居住在藏地,在廣闊的雪山高原上,形成了一種詭異的平衡關系。


就仿佛白雪皑皑的冰川之巔,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隻要發出一聲大喊便可以令萬噸積雪瞬間崩潰,但起碼在那聲尖叫爆發之前,一切都還暫時維持著脆弱的平衡。


如果沒有那個特定的契機,雪崩是不會發生的。


而一切注定的宿命,很快就開始了運轉。


雪山金頂,孔雀吞佛。


——鳳凰身上所系的三萬年佛劫,終於又應了一次。


佛祖破孔雀脊椎而出,降下有史以來最強烈的天譴,億萬巨雷將冰川化作平地,將雅魯藏布江橫流截斷,洶湧洪水淹沒了廣袤的萬裡平原。


孔雀在漫天電光中痛苦掙扎,哀叫聲震動九天十地,羽毛和血肉如暴雨般灑落在崩塌的大地上;鳳凰欲衝上高空去救,卻被周暉死死按下,不允許他走進雷場一步。


直到億萬雷劫的最後一道,也是集中了所有神佛之怒的最強烈的那一道天雷劈下之前,孔雀終於隻剩最後一縷真魂,從天地間顯出傷痕累累的幻影,將流著血的頭伸到鳳凰面前,最後蹭了蹭母親的手:


“再見了……母親。”


鳳凰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強行掙脫九九八十一道魔禁,尖嘯著化出真身衝上高空,用身體頂住了最後一擊!


——隻那一擊,便將鳳凰粉身碎骨,焚燒殆盡。


焦黑的鳳凰骸骨被塌陷的大地席卷,隨著洪水和雪流,深深陷入了喜馬拉雅山脈的萬丈冰川之下,從此再不見天日。


——那是一切動亂和分離的起|點。


“你在想什麼?”


周暉從平板電腦前抬起頭,看見楚河怔怔盯著遠處被父母牽著,背著書包大笑大叫著的小孩,一動也不動。


“沒什麼……”楚河幾乎無聲的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周暉按住他的手,拇指在他手背上輕輕摩挲,半晌突然道:“於副他們家的小閨女今年兩歲,特別溫順安靜,從來不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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