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張良棟又問,“你學得這些,是想要做什麼?”


元裡道:“為了出仕為官。”


張良棟並不喜歡滿心功名利祿的人,但元裡回答得卻很坦誠,他的眼神清亮,幹幹脆脆。張良棟非但沒起惡意,反而喜歡他的誠懇,繼續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樣的官?是位列三公內閣,還是地方官員?”


元裡抿唇一笑,“我想要做保家衛國的官。”


張良棟皺了皺眉,“你想入軍隊?”


元裡點了點頭。


張良棟嘆了口氣,有些不喜年輕人的好高騖遠,“你可知道帶兵有多難、軍政又多麼繁雜?我問你,你可知道軍法怎麼制定?如何讓士兵信服於你聽從你的指令?一個萬人軍隊需要多少馬匹、車輛?他們每日又能吃掉多少糧食?盔甲、箭弩、戟盾、蔽橹又該如何計算?若是遇上敵人、暴雨、山崩、地陷又該如何處置?軍中獎懲又該以何為準則?”


這一個個的問題問下來,張良棟的語氣越發逼迫和嚴肅。詹少寧被繞得頭都暈了,緊張得鼻尖冒汗,他不敢抬頭去看張良棟,低著頭用餘光瞥了元裡一眼,在心中直搖頭。


大兄弟啊,好好的你說什麼大話啊,看,太尉大人都生氣了。


張良棟倒是談不上生氣,他見過太多急於求成的人,隻是先前對元裡有諸多好感,此時難免有些失望,“這些你都不懂,何談保家衛國?”


元裡沒有生氣,他平靜地道:“正是因為學生不懂,所以才要老師教導。但您所說的這些,學生並非不會。”


張良棟一愣,歐陽廷和詹啟波也不由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色。而此時,元裡已經開始條理清晰地回答張良棟之前所提出的問題。


“若是遠徵,則有五難。一是辦馬難,二是辦糧難,三是行軍道路難,四是轉運難,五是氣候難。*無戰時按每人每日四兩發糧,有戰時按每人每日六兩發糧,士兵消耗越多,人數越多,糧食用得越快。即便沒有敵人可打,每日的行軍、安營扎寨、挖渠建塔同樣會耗費許多力氣,如果士兵吃得少,連拿起刀和盾牌的力量都沒有。因此,在行軍前備好足夠的糧草,計算上人與馬匹必備的消耗,這是極為重要的條件。至於軍法與獎懲,同樣至關重要。令行禁止,賞罰分明,使軍令能夠通達而順暢,‘勇者不得獨進,怯者不得獨退,此用眾之法也’*,這便是軍隊的團結一致性,也是取勝的關鍵。然而許多將軍可以做到令行禁止這一點,通達順暢卻是自古以來行軍作戰的難點……”


元裡說得很慢。


他需在心中構思著措辭,再一一說出來,這樣慢條斯理的速度反而給了旁人理解他的話並跟上他思維的時間。


張良棟已然是一臉驚愕,歐陽廷也不遑多讓,他雙目緊緊地盯著元裡,時不時露出或沉思或恍然大悟的表情。即便是對遠徵軍了解並不多的詹啟波,也聽得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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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賀潮眼皮半垂,靜靜聽著。


詹少寧猛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元裡。看到幾位大人的表現後,他努力鎮定下來,想要跟上元裡說話的思路,但卻極其勉強,聽得半懂不懂。等到最後,詹少寧也不為難自己了,他佯裝能聽懂的樣子,別人點頭他也點頭,看著元裡的目光滿是敬佩。


即使他聽不懂,他也能看出元裡對行軍一事了如指掌,才能夠出口成章,且句句有理可尋。


“……若做到如此,長此以往,那便可以獲得更大的勝利了。”


元裡說完後,抬頭一看,就對上了數雙火熱的眼睛,差點把他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這眼神他很熟悉,就是見到好苗子時迫不及待想把人搶走的眼神。


張良棟幽幽長嘆了一口氣,心緒復雜萬千,“我不如你。”


元裡連忙說不敢,心中有些慚愧。


他的這些知識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獲得的,是後世的總結和分析。和這些大儒相比,他相當於是作弊。


歐陽廷目光灼灼,“你所言有理有據,令我也醍醐灌頂。隻是不知,你於兵法一道可有研究?”


元裡想了想,“略知一些。”


歐陽廷立刻看向楚賀潮,“楚將軍乃我北周戰神,戰功赫赫,帶兵一絕,可否請將軍與元郎手談一番?”


楚賀潮似乎就等著這句話一般,幹脆利落地同意,“可以。”


歐陽廷立刻讓人準備棋局,想要以棋子為兵,以棋盤為戰場讓元裡與楚賀潮廝殺上一盤。但元裡並不擅長下棋,他叫停了歐陽廷,轉身吩咐了林田幾句。


林田匆匆離去,不久後,他帶著兩個元家護衛回來了。


兩個元家護衛合力抬著一個箱子,到了涼亭前,他們將箱子放下,取出了裡面方方正正的沙盤。


甫一見到沙盤,歐陽廷便“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沙盤被放到了涼亭石桌上,護衛取來清水,小心翼翼地填滿了沙盤上的河流。


頃刻間,山川河流,城池叢林栩栩如生,山脈懸崖一眼看去清清楚楚,全納於眼下。


歐陽廷激動得胡須亂顫,“這是什麼?”


“沙盤,”元裡言簡意赅,“學生得闲時候做出來的東西,這沙盤中的地勢正是汝陽縣的地勢。”


張良棟倒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撫摸上了沙盤,喃喃道:“竟然能夠如此逼真……”


在所有人目光凝聚在沙盤上時,元裡拿出了三面不同顏色的小旗幟,“將軍選一面顏色,代表自己帶領的軍隊,我們便在沙盤上來上一局吧。”


詹少寧一看還有多餘的旗幟,立刻興奮地道:“我也要!我和你們一起!”


三面旗幟放在了三個人的手中,詹少寧選擇了守方,將軍隊安置在了城中。楚賀潮要了攻方,而元裡則要了江河以南的山脈平原。


張良棟三人不由走到桌邊,湊近去看。


城中糧食充足,詹軍依託結實的城牆死守,楚軍強攻無效。詹少寧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就知道守城容易攻城難,楚軍軍馬雖多,但糧食卻不多,隻要他守好城,誰也贏不了他!


但很快,楚軍便換了另外一種方式,不斷從東西南北四面騷擾城池,詹少寧焦頭爛額,忙得手足慌亂。等他反應過來之時,楚賀潮已經引江水灌入城中,不久之後,汝陽城便被江水浸壞,城牆失守,詹軍滅亡。


“哎呀,可惜了!”張良棟急得拔掉了幾個胡子,恨不得自己頂上,搖頭嘆氣道,“他那是聲東擊西啊!”


詹少寧沮喪地垂著頭退出了戰局。


楚軍佔領了城中,將詹軍的糧食和士兵全部拿來補充了自己,休養生息後,便準備出徵討伐元軍。而在他們兩軍對戰之時,元裡已經依託地勢開始屯田種糧,建設新的城池了。


兩軍在大江兩畔相遇,楚軍多次挑戰,元軍按兵不動。因為士兵不善水戰,楚賀潮無法硬過江河,他皺眉,直接兵分兩路,從後方山脈偷襲元軍後方。


但這一偷襲,卻中了元軍的上屋抽梯、暗度陳倉之計。


元軍早已兵分三路,等楚軍一有動作之後,便立即行動了起來。一路詐敗,將後方入山的楚軍引到山谷之中,用巨石堵住了前後兩方出路,活活將這部分的楚軍困在了谷底。另一方則用山中所伐樹木建造的船隻偷渡過江,燒了汝陽城中楚軍所剩糧草。


等楚軍反應過來之時,他已經沒了糧食供給。且一半士兵被困於江水一側,另一半士兵被困於山中,長此以往,楚軍隻會被活活拖到餓死。


元裡抬頭,朝著楚賀潮抿唇一笑,“將軍,我兵法不好,隻好從後勤方面下手,慢慢拖死楚軍了。”


楚賀潮看著沙盤,放下了旗幟,忽然笑了,“嫂嫂厲害。”


這句話隻有元裡一人聽見。其他人還沉浸在精彩絕倫的過程之中。


“妙啊,”詹啟波感嘆不已,“將軍就敗在江水之上啊。”


張良棟嘆息道:“是啊。”


良久,眾人才回過了神。


歐陽廷直接道:“張良棟,你不適合做他老師。”


張良棟張張嘴想要反駁,卻是一聲苦笑,“是,我確實不適合做他的老師。但你歐陽廷,卻很適合做他的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行軍五難為舒赫德及鄂寧聯合對乾隆上奏的內容


*出自《孫子兵法》


第14章


歐陽廷任司空一職,乃是三公之一,負責水利工程、城防建築、宮室營建等事務。他同樣也是當世大儒,不止是大儒,歐陽廷還是北周有名的將領,他曾平定過南方戰亂,是個為國為民、文武雙全的人,隻是極少收徒。


正是因為他很少收徒,所以元裡從未想過能夠成為歐陽廷的弟子。


但此刻,歐陽廷卻摸著胡子大笑起來,“張良棟,你這句話可算是說對了。”


隨即,他目光如電地緊盯著元裡,問道:“元郎,你可願拜我為師?”


元裡當然願意!


歐陽廷雖然曾經帶過兵,但現在手中卻沒有兵權,隻有三公的虛名在身。元裡拜他為師和拜張良棟為師都是一樣的效果,元裡大喜,當即行了拜師禮,聲音清亮,“弟子拜見老師!”


歐陽廷笑得眼角皺紋深深,忙扶起了元裡。他已經許久沒有這麼高興了,張良棟和詹啟波也在旁朝他道喜,“恭喜歐陽大人收了一個好徒弟。”


“歐陽大人與元郎的師徒緣不可謂不濃厚,來太尉府中喝杯酒都能拐個徒弟回家,”詹啟波打趣道,“瞧,太尉大人臉都綠了。”


張良棟苦笑兩聲,心中還是極為可惜。


不過相比起他,歐陽廷確實更適合成為元裡的老師。張良棟感嘆地想,他和元裡終究是差了點緣分。


元裡從地上站起來,笑容滿面。這時,他腦海裡的系統也響了一聲。


【萬物百科系統已激活。拜師任務已完成,獎勵已發放,請宿主自行探索。】


【任務:出仕。】


【獎勵:棉花。】


想到今日不僅多了一個厲害的老師,還多了白砂糖的煉制方法,元裡忍不住露出了些雀躍神色,先前縱談沙場、從容自若的模樣一一褪去。


歐陽廷不由露出了笑,“裡兒,明日開始你便來我府中,我要好好教導於你,你可不要臨陣脫逃啊。”


元裡神色一變,堅定地道:“老師放心,弟子必定準時前去。”


歐陽廷欣慰地點點頭,忽然咳了咳嗓子,“裡兒啊,這沙盤……”


楚賀潮突然拍了拍手,對元家兩個護衛道:“還不把沙盤收起來?”


他語氣太過強勢,兩個護衛下意識聽從了他的命令,上前將沙盤中的水引出,抬起沙盤放到了箱子裡。


楚賀潮看著箱子落鎖之後,才勾起唇,故意看向歐陽廷,“司空大人想說什麼?”


歐陽廷:“……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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