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吳善世聞言,頓時冷哼了一聲,神色變得冷淡,“等他什麼時候認錯了,再什麼時候放他出來吧。”


周公旦沉默片刻,勸道:“陛下,獄中艱辛,如今又是深冬,縱使賈青將軍武藝再是高強也熬不過這寒冬。若是再拖延下去,隻怕賈青將軍會被凍出毛病。”


吳善世皺眉,若是旁人勸他要放了賈青,他已經發火了。但因為是周公旦,他忍下了火氣,但本就不虞的心情變得更是糟糕,吳善世也懶得在這裡繼續和周公旦說下去了,直接大手一揮,起身道:“朕已給他送了被褥,此事莫要多說。你且休息吧,朕走了!”


侍從恭送天子,很快,外頭的聲音變沉寂了。


屋內,周公旦從床上起身,走到窗邊看著吳善世逐漸消失的身影。


他微微眯起眼睛。


周公旦的面色雖蒼白潮紅,但眼神卻有神極了。他接過身邊人遞來的水杯,一舉一動並不像是生病的樣子。


他抿了一口熱茶,對糧料院的人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沒了在身邊規勸的人,吳善世越發狂妄自大了。”


尤其在稱帝以後,甚至連表面的寬宏大量也不裝了。


糧料院的人道:“大人料事如神。”


周公旦忍俊不禁,“並非是我料事如神,而是吳善世這人太過容易被看透了。”


當身邊全是阿諛奉承的小人時,曾被謀士們辛苦扶起來的吳善世毫無疑問會立刻滑向深淵。


糧料院的人道:“大人可是做好準備了?主公吩咐過我們,最遲這個月底,必須帶您離開冀州。”


“勞煩主公等待我許久,我已做好準備了,”周公旦笑了笑,道,“除了我這個人和我帶來的那頭驢,我也沒什麼要帶走的了。”


糧料院的人驚訝道:“您在冀州所獲得的錢財不一起運走嗎?”


周公旦哈哈大笑,神色頗有幾分不明顯的輕蔑,“吳善世的髒錢,不要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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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受元裡思想影響的糧料院人猶豫了一會兒,老老實實道:“若是大人不介意,可否讓兄弟們將這些錢財送回幽州,以供軍中或者糧料院之用?主公說過,錢財雖是身外之用,但人活在世上沒錢是萬萬不行的。敵人的錢財再髒,也不能白白留給敵人,不如帶回去用於建設州地,用於我們和百姓身上。”


周公旦微怔,“你說的對。”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惆悵,喃喃道:“我待在吳善世身邊這麼多年,雖恪守本心,但性情終究還是被這冀州刺史部的人影響了一些。主公卻仍然是從前的主公,沒有絲毫變化……是啊,主公教你們的沒錯,髒的哪裡是錢?髒的分明是用錢的人,是我著相了。”


周公旦長舒一口氣,想通了之後,整個人倏地輕松了起來,“那便等我整理整理這些年在冀州的資產,能變賣的便變賣,不能變賣的便換成黃金帶走。黃金好藏,體量也小,不引人注目。待我收拾好後,便讓兄弟們率先一步將這些東西送回幽州吧。”


糧料院的人應下。


周公旦雙目精光閃爍,“除了錢財,我還想帶一個人離開。”


*


周公旦說的自然是賈青。


其實在吳善世稱帝之後,賈青便從地牢中被放了出來。隻是這人好似不知道什麼叫做明哲保身,又固執地找到了當時剛剛登基的吳善世,勸說吳善世放下天子之位,再以罪人之身同天子請罪。


毫無疑問,這話徹底激怒了還沉浸在稱帝喜悅之中的吳善世。


吳善世再也不留情面,命親兵再次將賈青關押在了牢籠之中,且一直關押到如今。


算一算時間,吳善世已經登基了四個月,賈青也被關了四月有餘了。


北方的冬日冷得能凍死人,地牢中更是潮湿陰暗,任由賈青多麼悍勇神武,這一個冬天過去,這人恐怕就會廢了。


周公旦覺得這般結果太過可惜,吳善世麾下的人他忌憚且欣賞的不多,賈青就是其中一個。


如果能將賈青回到幽州,周公旦覺得元裡定然會很欣喜。


而在元裡麾下,無疑能比跟著吳善世更有前程。


*


身為吳善世看中的臣子,周公旦想去牢中見一見賈青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一月十六,細雪飄飄。


牢獄門前,看守的士卒道:“還請大人體恤小的,莫要帶保暖衣物與吃食進入牢中。”


周公旦臉色蒼白,抵唇咳嗽了幾聲,頗有些驚訝,“為何不能帶這些東西進去?”


士卒道:“這是天子的吩咐。”


周公旦了然。


吳善世當真夠狠心,也實在是暴殄天物。賈青這樣的人才放在任何一處都會被主公所珍惜,唯獨放在看盡了人才的吳善世眼裡,卻活得如此艱難。


既然是吳善世說的話,那必然要遵守。周公旦讓侍從將衣物和吃食拿了出來,兩手空空地走進了大牢。


地牢中的罪人寥寥無幾。在地牢深處,渾身凍得僵硬的賈青面色憔悴蒼白,多處皮膚都被凍出了青紫紅腫的凍瘡。他閉著眼睛躺在草堆裡,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幾乎會被別人認作為一具屍體。


聽到有腳步聲逐漸靠近,賈青勉強睜開眼睛往外看去,便看到了在牢門前站定的周公旦。


賈青萬萬沒想到來的人竟然會是周公旦,他皺起了眉,當做沒看見一樣閉上了眼睛。


“賈大人?”周公旦悠悠地道,“在下前來看望您了。”


賈青沉默不語,雙手暗中握緊。


周公旦將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餘光掃過整個牢籠,不由搖了搖頭。


吳善世跟他說給了賈青過冬的被褥,但這牢籠裡哪裡有什麼被褥,隻有一堆稻草而已。


一堆稻草能發揮的作用少之又少,賈青已經在最大程度地利用這些枯草來給自己保暖了。


他團縮在角落避風處,用稻草在牆角堆成了一團,再挖洞一般在草堆中挖出了一個狗窩大小的洞。他自己鑽入了洞中,全身埋在枯草裡,隻剩下臉露在外頭喘氣。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做法,他才能留下一條命。


見到賈青這樣強烈的求生欲望,周公旦心中滿意。


想活命就好,隻要想活命,就代表著有機會將他帶離冀州。


周公旦又道:“見將軍這般人才淪落到如此地步,公旦心中甚痛。”


賈青眼皮跳了跳,終於開口說話,聲音沙啞難聽,“周大人為何來此?”


他問的直接,周公旦也不繞彎子,他令身邊人看管左右兩側,道,“將軍想要活命嗎?”


賈青冷聲道:“世上沒人不想活命。”


“您說的對,”周公旦道,“那將軍是準備怎麼活命?”


賈青猛地睜開眼睛,直直看著周公旦,“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公旦故作驚訝,“將軍怎會不懂我的意思?您在牢中已經待了四個月,從初秋待到了深冬。最冷的一段日子還沒有過去,您莫不是就指望著這一堆稻草活過整個冬日吧?”


“主公會放我出去。”賈青冷硬地說完這句話後,再次閉上了眼睛。


周公旦反問:“將軍當真覺得主公會放你出去嗎?”


賈青沉默了。


他心中其實已有答案。


在入冬之後,賈青的日子過得艱難了許多。他本以為是吳善世忘了他,便想了辦法讓吳善世身邊的人提醒吳善世要為獄中的賈青送被褥,借此來含蓄地提醒吳善世賈青還被他關在了獄中。


誰知這之後,吳善世就為賈青送來了毫無作用的稻草。


賈青那時便沉下了心,他知道吳善世這是想要殺了他。


周公旦進來時,賈青隱隱約約聽到了他和士卒的對話,士卒所說的話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測——吳善世當真想要殺了他,隻是因為他反駁吳善世稱帝的話。


賈青覺得可笑極了。


他脾性向來忠正,認吳善世為主後處處為吳善世著想,若是吳善世光明正大地讓賈青去死,賈青還不會覺得如此憋屈,但吳善世這樣暗中逼死他的無情之舉,卻讓賈青心裡發寒。


周公旦道:“您這樣的人物,如果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慘死在牢獄之中,該有多麼可惜?”


賈青呼吸亂了。


這也是賈青這些時日不斷質疑自己的話。


你當真要這麼死去嗎?既不是死於大義,也不是為護主而死,而是這麼可笑的因為維護主公而被主公怒而殺死。


吳善世這樣的人,值得他以死效忠嗎?


“你想說什麼?”賈青敏銳地問,“你被主公所看重,卻來跟我說這樣的話。周公旦,你果然有問題。”


“將軍敏銳,”周公旦撫掌而笑,“我想說的話其實已經問過了,將軍也回答了。將軍想要活命,但我直白地告訴您,隻要您待在吳善世麾下的一日,您就不可能好好活下去。說不定等過完這個冬天,您就沒命了。”


他再次看了賈青簡陋的牢房一眼,“即使你能挺過這個冬天,但不死也廢,以後恐怕也沒法上戰殺敵了。”


賈青面上流露出幾分悲痛。


他的手越握越緊,腫大的手背因為繃緊而刺痛,賈青很快冷靜了下來,“你能救我出去?”


周公旦道:“沒錯。”


“你想怎麼救我?”賈青道,“同主公求情?你不怕主公將我放出來後,我會向主公告發你今日所說的話嗎?”


“吳善世的麾下已沒了你的位置,”周公旦卻道,“你應當也知道,在你入獄的這段時間裡有多少人曾給你求過情,但吳善世從來沒有放你出來過,如今已經到了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心中生厭的程度。”


賈青知道,這也是他一直待在獄中的原因。


若是想逃,賈青不是沒有辦法。他的那些部下可以率兵來獄中救他,可救了他之後呢?他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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