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利用我,也是利用嚴玄亭。
還好利用的是我。
「我知道,你肯定留了後手。」我說,「但我知道他把證據放在哪裡啊,由我出手更穩妥一些。
你救了我,我也要救你一次,才算公平。」
我頓了頓:「何況,我也不是全然為了你。沈桐文從前那麼對我,我是替我們倆報仇。」
嚴玄亭笑了起來,眼神一霎變得溫柔。
「絮絮,好絮絮,我真高興,你學會了愛自己。」他親了親我耳側,哄著我,「我喜歡聽你說我們倆,你再多說兩遍給我聽,好不好?」
我說:「嚴玄亭,你得好好養著身子,我還想和你去過你之前說的,我們倆的餘生。」
他明澈的眼底光芒閃動,伸手把床幔勾了下來。
「夫人的情話太好聽了,再說兩句來聽聽。」
我們整理完下床時,已經是中午了。
嚴玄亭讓春雪把午膳直接端到了房裡。
吃飯時,我問他:「嚴玄亭,你一開始要娶的人,是沈漫漫,是不是?」
他將一隻蝦餃夾進我碗中,笑著道:
「怎麼會。絮絮,我一開始想娶的就是你。如果嫁過來的不是你,我也會想辦法讓她變成你。」
我瞪大眼睛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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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玄亭同我講起他喜歡上我的緣由,說他許久前就見過我。
我聽完,有些匪夷所思。
「所以你是看見我殺人,然後喜歡上了我?」
嚴玄亭一口甜湯嗆在喉嚨裡。
「絮絮,你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念頭?」
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略一沉吟後,卻道:
「不過,倒也不算全說錯。我見你殺人時,想到了久月,雖然我們自幼清貧,但她被我保護得很好,連殺條魚都不敢。」
「第一次見你殺人的時候,我隻是好奇,這個小姑娘,怎麼能這麼冷靜呢?後來看得多了,漸漸生出一個連我自己都覺得荒唐的念頭——我想把她娶回家,好好地護著她,讓她不要再殺人。」
他動作輕柔地捉起我的手,湊到唇邊吻了吻。
「我想讓這雙手,不光握刀劍,也要碰一碰筆墨書畫,胭脂錦緞,金玉首飾,花草水流。」
那隻手扣著我的手腕,將我扯進他懷裡。
「還有,與我十指相扣。」
14
第二日,嚴玄亭帶著我拿給他的那些證據,進宮去找小皇帝商談。
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天黑後才回來。
我眼巴巴地望著他,嚴玄亭笑著湊過來,親了親我的鼻尖兒,親昵道:「絮絮放心。」
好吧。
我放心。
我一身高強的武功,於十日後消失了大半。
原本能輕易躍上房頂,如今隻能勉強爬一爬樹,翻上墻頭。
出劍的速度,也明顯變慢了。
也是在這個時候,小皇帝的聖旨到了。
他將沈桐文的死定性為江湖仇殺,與嚴玄亭無關。
然後罷了嚴玄亭的丞相之位,給了他一個新的官位,叫什麼禮節學士。
宣旨的人走後,我看著嚴玄亭,半天沒說話。
「怎麼了?」
「這就是你那一日和皇上商談的結果嗎?」我問他,「我好像……從未聽過禮節學士這個官名。」
他笑了起來。
「自然沒聽過,這是皇上專門為我原創的官職,管宮宴與皇城禮節的。品級高,俸祿高,卻無實權。我同皇上說,我還有夫人要養,須得賺錢。」
他伸手扣住我的手:「當不了權臣,以後隻能做一做貪官了。」
嚴玄亭自然是當不了貪官的。
我始終記著他那一日說過的話。
他說他做官,是為生民立命,為萬世開太平。
他不當丞相前,做的最後一件事,是向小皇帝請命,開國庫,修好了籍江的堤壩。
而禮節學士這個官,的確很閑,還很有錢。
小皇帝大概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賜下不少金銀。
但其實嚴家一點都不缺錢。
嚴久月聽說嚴玄亭沒錢了,隨手從匣子中抓出一把金葉子,往我荷包裡塞。
「盡管用,不夠再問我要。」
嚴玄亭笑著說:「我哪裡沒錢了?隻不過逗著絮絮玩。你還是留著,給自己攢嫁妝吧。」
嚴久月往旁邊的楚慕臉上掃了一眼。
楚慕立刻自覺地說:「我明日便遣人來提親。」
她嗤笑一聲:「聽你語氣如此勉強,大可不必。」
在他們倆又一次吵起來之前,嚴玄亭及時拽走了我。
閑來無事,嚴玄亭便開始教我讀書練字,甚至還學了一些工筆畫。
其實學詩學畫都還好。
但這人總是教著教著,就教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詩句上去。
比如「芙蓉帳暖度春宵」。
比如「晝騁情以舒愛,夜託夢以交君」。
情到濃時,他還在我耳邊念:「折柳飛絮不問君,今宵沁雨總眠春。」
但即便這件事這麼頻繁,我還是沒能懷上孩子。
楚慕來診脈,說是我寒毒入體已久,哪怕解了毒,也傷了根本。
即便慢慢調養,說不定也要十年八年才有好轉。
嚴玄亭聽完,十分隨意地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便早些回去準備你與久月的婚事吧。」
楚慕愣住:「……啊?」
「我與絮絮沒法有孩子,便隻能看你們的了。」
來年春天,嚴玄亭與我又成了一次親,這一次是拜了堂的,補了之前缺失的環節,小皇帝還來府中觀禮。
自從嚴玄亭不當丞相後,小皇帝也不像從前那樣防著他了。
甚至見他身體一日日好轉,也不意外,還假模假樣地道:「嚴卿從前便是為朕、為朝廷和百姓太過操勞,身子才會那麼弱,如今歇一歇也是好的。」
嚴玄亭笑容未變:「皇上說得是。」
小皇帝人不但來了,還帶來了一尊巨大的玉質柳雕。
他望著我,像是那天夜裡我並未威脅過他一樣,笑得很是溫和。
「這座玉雕,與嚴卿的夫人甚為相配,就當是朕給你們的新婚賀禮了。」
看在玉雕很值錢的份上,我並沒有再說什麼。
新婚第二日,嚴玄亭帶我與嚴久月去郊外,春遊踏青。
我與嚴久月放紙鳶放累了,便各自回來休息。
嚴久月跟著楚慕去泛舟,嚴玄亭則把我帶到另一側湖邊。
我問他:「來這裡做什麼?」
嚴玄亭沒有立即應聲,折下一枝盛放的、細長的柳條,晃了晃。
無數輕盈的柳絮被風承託著,紛紛揚揚,向著陽光而去。
自由無拘束。
他轉過頭,笑著對我說:「絮絮,你看,這是你。」
-完-
番外:又一年冬天來時,我開始學刺繡,並決心在來年春天之前,為嚴玄亭繡一個荷包出來。
我從嚴久月的荷包店裡帶了許多材料回來,潛心研究了大半日。
嚴玄亭進屋時,正碰上我在窗前穿針引線。
我向他闡述了我的計劃。
嚴玄亭的神情看上去很是無奈,但還是笑著道:「好啊。」
自那一日起,嚴玄亭身上帶著的荷包,每隔幾日就要換一個。
隻是繡工上始終沒有太大變化。
繡完第二十六個,我終於承認了自己在女紅一道上並無天賦的事實。
正好這時楚慕遣了媒人上門,嚴玄亭便讓我留心操辦嚴久月的婚事。
大到喜服上的刺繡,小到杯盤碗碟上貼著的喜字,每一樣都要我親自看過。
嚴玄亭又借著給嚴久月添妝的名義,領著我出去逛了好幾次街,到最後,給嚴久月買了幾盒漂亮首飾,又在我名下置了幾個鋪子。
倒不是他不想給我買首飾。
主要是京城中所有的新款首飾,我妝奩中幾乎都裝著一樣,實在沒什麼可再買的。
都是嚴玄亭每日下朝回來的路上,順手幫我挑的。
京中來了什麼新的布料,他也會囑咐我同嚴久月去逛一逛,挑一挑。
——他付錢。
聽嚴久月說,我是京中所有官宦夫人最羨慕的人。
夜裡我同嚴玄亭說起這事,他動作一頓,無奈地親了親我的鼻尖:「絮絮,這種時候你能否專心些?」
我說:「我在專心想你呀。」
他眼尾一挑,慢條斯理地湊了下來:「絮絮,你現在長本事了,倒學會說謊哄我了。」
然後我就被嚴玄亭捉著手腕,按在頭頂的軟枕上。
一下一下,親得我徹底卸了力。
神思也在浪潮波瀾中微微恍惚。
嚴久月的婚服,我精心準備了好幾個月,鳳冠還是小皇帝御賜的。
可不知為何,離婚期越近,嚴久月反而越沉默。
在嚴久月同楚慕婚禮的前一日,我終於見到了那所謂的「另一個人」。
我陪著嚴久月試喜服時,春雪忽然慌慌張張來報:「姑娘,有位姓白的公子在門口求見,和楚公子打起來了。」
嚴久月的臉色唰地一下白了。
我從未在她臉上,見過如此復雜的神情。
於是伸出手去,安撫似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一片冰涼。
我不由開始好奇,那姓白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陪著嚴久月到大門口時,嚴玄亭已經先我們一步到了。
他神情冷凝地站在那裡,皺眉道:「住手。」
楚慕先一步放了手,冷哼一聲,走到嚴久月身邊,宣誓主權般牽起她的手,還在半空晃了晃。
姓白的臉色頓時白如本姓,身子搖了搖,很是虛弱地叫了一句:「小月兒……」
嚴久月忽然甩開楚慕的手,徑直走到他面前,在他欣喜若狂的眼神中給了他兩個耳光。
「白少爺,從前你的寵妾打我的,我連本帶利還給你。」
她唇邊牽出一絲冷笑:「至於你欠我的九萬兩白銀,又打算什麼時候還給我呢?」
姓白的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懷疑他是不想還錢。
晚膳時,嚴久月說起她與那姓白的之間的淵源。
姓白的名叫白無遮,是雀州白家的大少爺。
當初嚴久月行商至雀州,因為一次意外受傷,恰好借宿在白家,又聽聞白家遇到麻煩,借了九萬兩給白無遮周轉。
一來一往,就同白無遮生了情愫。
然而白無遮有一個青梅竹馬的遠房表妹,與他兩情相悅許久,於是多次為難嚴久月。
而每每發生矛盾,白無遮總是站在那位表妹那邊,讓嚴久月多加忍讓。
甚至背著嚴久月,偷偷與表妹拜堂成親,等她發現後,又說表妹隻是妾室,讓她切莫介意。
「是他要娶人家,到頭來又是他否認,真是稀奇。」
嚴久月說。
我提出我的猜測:「他也許就是不想還那九萬兩,因此要討好你。」
嚴玄亭聽得眼神冷肅,沉聲道:「你未曾跟我說過這些事。」
「有什麼可說的,無非就是後宅裡的腌臜手段,懷孕小產,哭鬧爭寵,下藥陷害什麼的……甚是無趣。」
嚴久月夾了一塊雞絲卷,放在碟子裡沒吃,嘆了口氣:「後來我認識了來給那位表妹看病的楚慕,覺得他很有意思,就跟著他走了。」
話音未落,春雪來稟,說楚慕來了。
按理來說,未婚夫妻在成婚前一夜,是不能見面的。
但楚慕沒顧得上這些規矩禮法。
他白著一張臉飄進來,握住嚴久月的手說:「明日就是婚期。」
「我知道。」
「你……不要同他走,不要對他心軟。我已經查過了,白家鋪子被吞,產業被佔,白無遮那位如夫人離奇身亡後,他便帶著人馬一路上京——久月,他這一次,還是來找你借錢的。」
他說著說著,一貫冷靜淡漠的人竟然語無倫次起來:「久月,並非我故意編排,實在是白無遮這個人,本就心懷不軌……」
「我知道。」嚴久月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楚慕,明日我就要同你拜堂成親了,你卻還在擔心我與白無遮的事情——在你眼中,我究竟是什麼人啊?」
楚慕呆了呆,竟然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