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仰頭望著他:「這裡應該有顆痣才對。程寄川,你眼尾的痣呢,為什麼點掉它?」


「你喝醉了,我是盛川。」


「你不是很討厭盛家嗎,不是說盛家差點害死程阿姨,所以你一輩子都不會回來嗎?盛家的錢就這麼重要,你連程阿姨失蹤的事情都可以不追究了?」


我放肆地笑起來,抬手拂過他眉眼:


「不高興了?因為我說了實話嗎,程寄川,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是這麼能忍辱負重、臥薪嘗膽的人啊?」


盛川沒說話,隻是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把我拽進洗手間。


我踉蹌地跌坐在浴缸邊,下一秒,冰冷的水流就沖了下來。


濕淋淋的冷意飛速四散開來,我仰頭看著盛川,正對上他垂眼看過來的目光:


「別發瘋了,孟星瀾,清醒清醒,看看我到底是誰。」


「……盛總。」我扶著花了妝的臉苦笑,「對啊,你怎麼會是程寄川,他不會舍得我淋一身冷水,因為擔心我生病。」


「對,我不可能是他,所以你最好清醒一點。」


盛川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而後打開熱水開關,轉身欲走,「自己洗個澡吧。」


但他沒走成。


因為我伸手抓住他後腰的衣擺,用力把人拽了回來。


四濺的水花裡,淋濕的襯衫清晰地勾勒出漂亮的肌肉線條。


我朝他吹口哨:「一起啊,盛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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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蒸騰的霧氣中看著我,眼神被染得朦朧不清:「孟星瀾,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熟悉的聲音和語調,我快要忍不住想起那個迷亂的、天翻地覆的黃昏。


被繩索捆縛的程寄川,和反而被徹底釋放的人類原始情愫。


我捏著他下巴,輕聲道:「再叫一聲。」


「孟星瀾,你……」


「下次別連名帶姓地叫我。」我前傾身體,吻住他,「我會忍不住。」


8


大概是盛川打過了招呼,提交離職報告後沒費什麼工夫,公司那邊就領著我辦好了手續。


我很順理成章地,就進了盛川的公司工作。


辦完入職手續,我借口要打電話,躲在樓梯間給盛超發消息:


「我已經入職了盛世集團,盛川說下午會給我安排工作。」


「想辦法拿到一周後K市那個項目一期的報價,然後傳給我就行。」


「這麼早就開始行動,不怕盛川懷疑?」


「沒時間了,如果他和莊心虹的婚事提上日程,就算我們想搞垮他,莊家也會出手保他。」


我有些恍然。


原來這才是盛超冒險找我合作的原因。


結束和盛超的對話後,我退出頁面,重新點進另一個對話框。


過往的聊天記錄一片空白,隻有一條孤零零的,新發來的信息:「一切順利。」


我盯著看了一會兒,然後沉默地刪掉它。


走出樓梯間,剛到辦公室門口,盛川的秘書就匆匆迎上來:「孟星瀾,盛總找你。」


不知道盛川是不是太過相信我的能力,入職後他安排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和他一起去K市談項目。


「在前期方案上有一些關鍵點,需要我們親自過去考察確認。」


盛川把手裡的文件袋遞給我,「這是資料,你先看看,有不懂的地方來問我。」


我接過文件袋,望著他挑起唇角:「盛總這麼信任我,是不是因為從前十幾年的情分?」


安靜許久。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收回目光,聲音冷漠。


「別試探我了,孟星瀾,不會有結果的。」


我知道。


知道沒有結果,可是又總想,再試一試。


那個文件袋裡的資料,我差不多用了兩天時間初步了解後,就和盛川一起上了前往K市的飛機。


到地方後,才發現秘書隻訂了一間房。


進門後我反鎖房門,插了房卡,忍不住調笑:


「兩個人出差就定一間房,盛總這是為了節約經費?」


他松了領帶,隨手扔在沙發上,又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走過來吻我。


兩個人踩著凌亂的步伐一路跌倒在床上。


許久許久,盛川才慢條斯理地說:「不,是為了忙裡偷歡。」


到項目競標那天,我跟在盛川身後,果然在現場看到了盛超。


競標前在走廊碰面,盛川看著盛超,神情冷淡:「還沒學乖?」


「怎麼,大哥盯上這個項目,別人就連競標的資格都沒有了?」盛超嗤笑,「方案和報價各憑本事,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然而最後競標結果出來,盛川以高出盛超0.5個點的報價,拿下了這個項目。


價值數千萬的項目都沒讓他的表情有任何變化,平靜得像是無風的湖面。


事實上,重逢後,我幾乎沒見過盛川失態的時候。


除了……


「走吧。」


盛川的聲音響起,打斷了我的回憶。


他站起身後,盛超仍然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沒有動,他的目光望過來,落在我身上,又驚又怒,像是不敢置信的樣子。


我視若無睹,平靜地跟在盛川身後走了出去。


電梯安靜上行,片刻後,盛川忽然道:「盛超好像對拿下這個項目很有自信。」


「是嗎。」我笑了下,「可能因為我拿給他的那份報價吧。」


「叮」地一聲,電梯正好到了我們住的樓層。


進門的一瞬間,身位交錯,盛川拎著我的手腕把我抵在墻上,膝蓋強硬地分開雙腿。


我以為他會吻我。


可是沒有。


昏暗的光線裡,灰塵跳舞,他一寸一寸地湊近我,目光銳利:「孟星瀾,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仰頭,不肯服輸地與他對視:


「大概……在盛總和莊小姐結婚前,給自己多撈點好處?起碼保證後半生衣食無憂。」


盛川冷笑一聲,忽然抽身,拿了張支票扔給我。


「你想要錢的話,自己隨便填,找盛超幹什麼?你知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危險?」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的嗓音裡帶上了低沉的怒氣,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


「我不覺得危險啊,反而覺得很有意思。」


我攀著他衣襟,指尖沿鎖骨輪廓一下一下地劃,


「先給人希望,再親手打碎,是件多有意思的事情啊,對不對,盛川?」


盛川的喉結驀地上下動了一下,然後他開口:「你在恨我。」


萬分肯定的語氣。


我沒立刻應聲。


想說的、想問的、想沖他歇斯底裡大吼的都太多了,那股憤懣無措又委屈的情緒擰成毛糙的繩索,從我的心臟一路貫穿到指尖。


很久很久,我隻吐出一個字:「是。」


「那就繼續恨吧。」


盛川站直身子,撣平衣襟上的褶皺,以一種倨傲的姿態看著我:


「你大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把我當作你死去的男朋友。或者做盛超的內應,都隨便。如果要離開,也不用通知我。」


說完他就轉身往出走,看上去好像不想再和我共處一室了。


我把那張飄飄悠悠落在地面上的空白支票撿起來,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關門聲傳入耳中。


不是很響,卻震得我指尖輕顫。


9


回到A市後,我默不作聲地在盛世集團工作了一段時間。


盛川公事公辦,沒有追究我把假報價透露給盛超的事情。


甚至因為我跟著他一起去談下了合同,周一的晨會上,他當著所有人的面宣布:


K市的項目一期,我將作為負責人之一參與進來。


剛進公司不足月餘就肩負起這樣的重任,公司裡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透著恍然和輕蔑。


盛世董事會的幾個股東也十分不贊成。


資歷最高的方董事,會後就找到了盛川辦公室:


「盛川,都是男人,我也明白你的心思。隻是這樣的女人,隨便安排個閑職就是了,怎麼能讓她負責這麼重要的項目呢?」


「這就不勞方叔費心了。」盛川唇邊掛著一絲若有似無的弧度,「畢竟盛世現在掌權的人是我,您還是安安穩穩的,別插手了。」


「你怎麼能這麼和長輩說話!」方董事一臉震怒,「養在外面的就是沒家教,你別忘了自己這個執行董事的名頭怎麼來的,還不是——呃!」


他話沒說完,神情一秒切換到驚恐。


因為盛川驀然起身,伸手揪住他衣襟,眼神裡湧現出某種鋒銳的冷厲。


小臂的肌肉因為用力,呈現出更加流暢漂亮的線條,又在突出的腕骨處截住,再往上,是一隻緊攥的、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


方董事額頭冷汗涔涔,盛川卻慢條斯理地笑道:


「方叔都這麼大的年紀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心裡一點數都沒有嗎?」


「盛川——不,盛總,你放開我。」


人最後幾乎是狼狽地逃離後,我從旁邊的隔間推門出來,笑笑地看著盛川:


「我是沒想到,自己還有做紅顏禍水的潛質。」


他無視了我的調笑,招手喊我過去,將項目中需要注意的點一一告知我。


轉頭我就找到盛超,把內容一字不差地轉達過去。


他卻不肯輕信,警惕地看著我:


「上次你給過來的報價和方案根本就是錯的,孟星瀾,你要放棄你們之間不共戴天的大仇,和程寄川攪在一起嗎?」


「怎麼會呢?」


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斂眉輕笑,


「我承認,上次的方案是我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向盛川投誠。」


「你!」


盛超拍案而起,我在他開口前又補充道:


「不這樣的話,盛川不會讓我這麼快接觸到核心項目。既然時間不多,當然要兵行險招,起碼現在盛川不僅讓我當上了項目的負責人之一,我還意外得知了另一件事。」


「什麼事?」


我抬眼看著盛超:「一年前,盛川到底是怎麼從你手中奪走盛家的公司的?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情?」


盛超怔住,面上仍然維持著餘怒未消的表情,眼睛裡翻滾的浮誇情緒卻沉寂下來,似乎在努力思考。


我想到盛川那天盛怒之下說過的話。


他說,你知不知道盛超這個人有多危險?


此刻觀察,我才明白,盛川並不是在故意嚇我。


盛超裝出這麼一副易怒又流於表面的紈绔子弟模樣,恐怕就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


那天在車裡談的合作,他從盛川手中奪回盛家的公司,而我會得到一大筆錢,再親眼看著我的仇人盛川身敗名裂。


看上去,似乎是很公平的交易。


但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鬼使神差地,我想起盛川背後那道從蝴蝶骨一直橫亙至腰間的傷疤。


我和他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事情早已重復過無數次,我幾乎把盛川的每一寸骨骼都摸透了,卻始終問不出那道傷疤的來歷。


那是不是盛超的傑作?


正凝神思考間,盛超重新坐下來,重重吐出一口氣,然後開口道:「一年前,我和盛川的父親忽然意外去世。」


「他離世前,更屬意的繼承人是我。但他走後,律師拿出的遺囑裡卻明明白白寫著,盛世集團的所有股份和決策權通通交由盛川處理,我隻有一家盛世旗下的小公司,而且賬目上還要受盛川挾制。」


我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懷疑盛川篡改了遺囑?」


「不僅如此,我還懷疑我爸的死也和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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