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卻夏看著合同的神色平靜,隻條條確認,然後她長長吐了口氣,拎著薄薄的紙張,仰進沙發椅裡,對著燈光看。


  真的很薄。


  光透過紙都有些晃眼。


  但又很厚重,沉甸甸,載滿了她的五年。


  她不願回憶、不願細想的五年。


  終於要結束了。


  她可以永遠地離開這個圈子,隨心所欲地,按她自己的想法生活了。


  真好。她應該沒任何留戀。


  應該……


  卻夏慢慢闔上了眼。


  在光和影交替的那一瞬間,某個圈暈恍惚的剎那,她在漆黑墜下的昏暗裡看見一道修長清挺的幻影。


  插兜站著白毛側回身,薄薄的眼角垂下來,黑漆漆的眸子低低睨過她。


  然後他單指勾下高領毛衣,嗓音輕謔地啞。


  “Hola.”


  “——!”


  沙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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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紙黑字的合同一抖,從女孩沒捏住的指尖松下,飄覆到她仰面的臉上。


  房間裡寂靜許久,紙張下幽幽地輕聲。


  “…你瘋了吧卻夏。”


  窗外夜色清寂,街上燈火連成了長串,像掛在玻璃屋檐下的彩燈球,光怪又陸離。


  沒人回答她。


  ……


  最後一場戲換了吻替的事情,是秦芷薇那邊的團隊在開拍當天通知給劇組,又由劇組傳達給陳不恪團隊的。


  依秦芷薇的大小姐脾氣,這件事壓根不需要講——她費了那麼多口舌,好不容易才撒著嬌讓舅舅答應了給卻夏提前解約的事情,而這還要多虧了卻夏夠糊、剩下的合約期又夠短——幹什麼還要獲得別人的同意。


  但經紀人堅持,偏偏帶她這個又是公司裡經紀部的王牌,她也不敢完全忤逆對方,隻好哼哼著默許了。


  於是,當天下午。


  陳不恪的私人化妝間裡,並排擱著兩張化妝鏡和化妝椅,而他自己帶的化妝師團隊,正在同時給白毛頂流和他的替身演員上妝——


  兩邊比照,竭力追求最相像的效果。


  導演組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被陳不恪的助理送進來的。


  “這會接什麼電話,這不搗亂嘛?”化妝師翹著他的小拇指,不留情面地給助理飛了個嫵媚的白眼。


  這位是團隊御用,助理不敢造次,隻能賠著笑把手機遞到陳不恪面前。


  “恪總,劇組那邊的電話,好像是和下午的吻戲替身的事情有關。”助理撓了撓頭,又補充了句,“不懂為啥,張哥非讓我把電話送進來,說這個事得你同意,我們做不了主。”


  “?”


  陳不恪本來被漫長的化妝時間磋磨得困倦,沒什麼情緒地垂著眼皮,隨時要睡過去了似的。


  聽到最後一句,他漆眸半抬,“…卻夏?”


  “——啊?”


  助理有點懵。


  什麼卻夏,他說了嗎。


  陳不恪沒再和助理說什麼,抬手接過手機。


  導演組的那邊負責通知的人也很緊張——沒想到這麼一點小事,恪總工作室那邊竟然要恪總本人接電話,聲音都有點抖。


  白毛今天的耐心難得地好。


  他單手舉著手機靠在化妝椅裡,眉眼冷淡低垂,就一直耐著性子,等對方磕磕絆絆語序顛倒地,把吻替替換的事情和他交代清楚。


  手機開了免提,對面那人話慢得,旁邊吻替小哥都有點著急。


  難能他們恪總耐得住。


  直等到最後一句結束。


  陳不恪提了眉,慢悠悠總結:“秦芷薇的吻替出事了,最後這場女主吻替換人,換上來的是劇組女四號,卻夏——是這樣嗎?”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導演組的小助理在手機裡語氣激動,“邛導讓我跟您這邊的團隊確認下,沒問題的話我們下午就繼續正常拍攝了。”


  陳不恪單手撐著臉,豎起的修長食指懶洋洋屈著,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過額角。


  化妝間裡詭異地寂靜了許久之後,就響起某人情緒松散,卻又沉啞慵懶得格外勾人的聲線。


  “沒什麼問題。”


  “好的好的,那就——”


  “不過,我這邊吻替也上不了了。”陳不恪不緊不慢地續上了第二句。


  “啊?”


  這聲是電話裡的導演組小助理。


  “啊??”


  這聲是旁邊還化著妝的吻戲替身小哥。他茫然地轉過臉,更加茫然地看著陳不恪。


  導演組的小助理很快回神,著急問:“您那邊的吻替家裡也有事嗎?”


  “不是。”


  陳不恪懶懶點著額角,往旁邊一瞥,“他車禍,骨折了。”


  吻替驚恐:“……哥????”


  電話對面的小助理大概是石化了。


  陳不恪眉眼被昳麗的笑壓得斂下,他輕抬指骨,無聲笑著,朝旁邊吻替安撫地壓了壓。


  好幾秒,對面才氣若遊絲地:“那,那,下午的拍攝,我們推遲一下,換個別的鏡頭?”


  “不用換,也別聲張,”陳不恪聲腔拖得懶慢,像勉為其難似的,他停了幾秒,抑著笑開口。


  “就我自己上吧。”


  小助理:“?”


  “????”


  一個小時後。劇組拍攝地。


  卻夏從車上下來,微微蹙著眉心,不太自然地整理了下身上的服飾。


  自然是女一號的打扮。


  她性子冷,雖說有五年前那件事的磨礪,但本性如此,進圈前也差不多——所以最是抗拒和陌生人的親密接觸。


  就算隻靠近也會讓她格外不自在。


  剛開始那兩年,什麼通告都接的時候,平面模特的工作裡也有需要和男模特合作的。


  但都不用到坐腿摟腰的環節,單搭個肩,她都會表現得難以克制地不自然。上了鏡頭這種情緒都會被放大,用不了試幾次,找她拍攝的也就根本沒有這種鏡頭了。


  借位的吻戲替身,就更是第一次了。


  希望別搞砸。


  卻夏褶著松不開似的眉心,有些抗拒地走向拍攝場地。


  “那個,卻夏小姐,恪總…的替身,還沒化完妝。”過來的場務表情十分奇怪,看她的眼神也詭異,可惜卻夏心不在焉,也沒注意。


  她就走神地敷衍了句,“嗯,我等。”


  “好的。”


  等了五分鍾。


  越等,卻夏越覺出片場好像有什麼微妙的變化。


  比如,拍攝場地多繞了三兩圈人,她見過的沒見過的劇組的工作人員好像全冒出來了。


  可這麼多人,空氣卻都格外安靜。


  卻夏:“………………?”


  是秦芷薇不滿她的條件,給她準備了什麼幼稚的整蠱嗎?


  沒等卻夏想完,臨時搭起的化妝棚的方向一陣騷動。


  有人從陳不恪的化妝間走出來了。


  黑發,長大衣,筆挺長褲,側影清挺凌冽又修長利落,應該是陳不恪的替身男演員。


  卻夏默不作聲地打量著走近的人。


  別說。


  JC娛樂還是很會選人的,陳不恪那樣比例完美的身量在圈內也少見,想拔出他那種清慢慵懶還招人的氣質勁兒的就更是難上加難——他們竟然還真能找到一個學得像的。


  就是好的學,壞的也學。


  卻夏皺眉看著那人黑色棒球帽下壓著的,同樣束起凌厲颧骨線條的黑口罩。


  室外拍攝,避免被路人認出,偶像包袱三噸重——白毛這bking屬性怎麼也被替身學走了?


  卻夏正漠然腹誹著,陳不恪的替身男演員已經穿過外圍人群,徑直走進了拍攝圈裡。


  停都沒停,那人就朝她過來了。


  原本耷眼坐著的卻夏微微一警。


  莫名有點壓迫感,還很熟悉,但理論上不該出現在——


  沒想完。


  黑褲束著的大長腿停在了她眼皮子底下。


  “認識一下,卻夏老師。”


  那人冷白指骨抬起,懶洋洋掀了下壓著碎發的帽舌。


  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就露出來。


  燒成灰她都聽得出來的嗓音,想在她耳膜上彈了個升調的重音。


  卻夏木然仰臉:“——?”


  而那人沒摘口罩,隻把插兜的手伸出來了。


  他手上膚質玉石似的白,骨型漂亮,流線感十足,每一個骨節屈起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還熟悉。


  畢竟不久前還臭不要臉地攥著她手腕不松開。


  然後隔著薄薄的黑色口罩,卻夏就聽見那人拿最犯規的啞聲低低笑著撩她。


  “初次見面,我是陳不恪的吻戲替身。”


  “?”卻夏沒表情地仰臉,“你誰?”


  陳不恪隨口:“陳沒恪。”


  卻夏:“………………”


  fine。


第34章 春日


  被陳不恪要親身上陣拍最後一場吻戲這件事震住了的, 顯然不止卻夏一個。


  從那人出來,劇組裡到處都是磕磕碰碰的動靜。


  偏還沒人說話,安靜詭異。


  而卻夏作為唯一利害當事人, 心情就更是一言難盡:“…這場戲應該是替身上吧。”


  “嗯, ”那人在街景的路燈長杆上懶洋洋撐著,“所以我不是來了麼。”


  “……”


  卻夏睖著他:“陳不恪。”


  靠著路燈的青年一停, 似乎有些意外, 薄薄而銳利的眼尾也一點點提拎起來。


  他定睛看著神色難得嚴肅的女孩, 唇角一勾, 半笑不笑的, “哦,怕了?”


  “?”卻夏木著臉, “一場吻戲,借位而已,我怕什麼。”


  陳不恪插著兜,懶直起腰, 幾步踱過來,停到她側前。兩人肩交錯疊著, 那人還刻意遷就她矮了他二十公分的身高似的,抄著兜俯低了些。


  於是耳邊聲線磁性喑啞,像那隻為禍人間的浮士德魔鬼。


  陳不恪:“要麼是, 怕你喜歡我。”


  “別做夢——”


  “要麼是,怕我喜歡你。”


  “——”


  卻夏哽了個大的。


  她思緒空白地,遵循著身體本能地, 仰臉去看近在咫尺和她半錯開身的陳不恪。


  說出這樣的話, 那人竟然還低垂著眼簾, 平靜疏懶地拿黑漆漆的眸子臨睨著她。


  在他這個眼神下。


  卻夏頭一回有舌頭打結的感覺, “…小狗才怕。”鬼使神差的,她來了這麼一句。


  回過神,女孩神色裡掠過顯而易見的懊惱。


  她別開臉,好像這樣就能收回那句話不讓對方察覺似的。


  但來不及了。


  陳不恪聽得眼瞳微怔,大約是沒想到,然後他就笑起來,邊笑邊直回身:“行啊,卻夏老師,這可是你說的——小狗才怕。”


  一言既出。


  卻夏繃著臉,硬著頭皮轉回來,給他了一個輕蔑的“是我說的又怎麼樣”的表情。


  陳不恪:“這樣吧,我們打個賭。”


  “?”卻夏狐疑,“賭什麼。”


  “就賭誰怕了。”不知想到什麼,陳不恪用力咬著唇內笑了下,那一刻斑駁的壞意在他眼底撲朔,像星星似的招人又可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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