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漫不經心地將鳳印拿在手中拋著玩兒。


葉若水緊張了,她目光隨著鳳印上下起伏,恨不能伸手接住。


皇弟急了。


「阿姐,你別鬧了。」


我面色一寒,沒有伸手再去接。


鳳印「吧嗒」掉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


「啊!」葉若水輕叫一聲,滿面可惜。


她顧不上碎片刺手,撿起其中最大的一塊握住,失神之下終究沒能掩飾眸中恨意。


「劉解憂!」皇弟手指著我,怒不可遏。


他生平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從前,他都是叫我阿姐的。


他說,叫阿姐才親熱,才顯得我們姐弟情深。


可如今他叫我名字,還用如此憤恨的語氣。


我冷笑一聲:


「鳳印碎了,今日是本宮生辰,不想看見礙眼的人,你走吧,本宮不送了。」


「劉解憂,以前是朕太過放縱你,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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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著葉若水的手,大步離去。


公主府的酒宴未散,就收到了他褫奪我攝政之權的旨意。


緊接著,公主府被禁了,門口布滿了把守的侍衛。


而他昭告天下,封葉若水為皇後,不日就要舉行大典。


一貶一升,人人都知道,上京的風向要變了。


香奴架著梯子朝外看,小嘴叭叭的。


「也沒什麼變化嘛,老百姓才不管誰升官了,誰貶斥了。除非那是個好官,不然,沒有人會在意的。


你看,街上百姓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有什麼不同呢?」


我攀在另一個梯子上,百無聊賴地看著。


「對眾人來說,或許沒什麼不一樣。但對個人來說,還是有不一樣的。比如,想保護的人,就不一定能保護得了了。」


香奴眼眸亮晶晶:「殿下想保護誰?」


我笑道:「你呀!」


香奴忽然粉面含羞:「奴也是,奴小時候習舞挨打,殿下救了奴,那時候,奴就決定這一輩子都是殿下的了。」


我一時啞然。


那或許是我隨手為之,我腦海中根本就沒有這件事情。


他卻牢記了一輩子,所以才會以身相護,寧願自己中刀。


論俠義,他才是真的俠義。


而我心心念念幫了那麼多的葉微瀾,卻恩將仇報,將我亂刀砍死。


看來,我才是腦子不清醒的那個。


16


沒幾日,皇後的冊封大典到了。


沒有鳳印,聽聞皇弟搜羅了一個前朝皇後的印鑒應急。


我沒有見到登基大典的盛況,心中忍不住遺憾。


我的阿弟要成親了,我這唯一的阿姐,卻不在身邊。


但很快,我就不難受了。


城中亂了。


有人借著朝賀之名,反了。


整個上京一片刀光劍影。


我的公主府也在一陣慘叫聲之後,被人一腳踹開。


無數人將我團團圍住,刀劍相向。


葉微瀾帶著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一身戎裝,英姿勃發,依舊是俊逸非凡的少年郎,看我的目光依舊不掩厭惡。


見我神情鎮定,他微微蹙眉,擺了擺手,讓眾人都退遠了一些。


「重來一世,你還是沒有多大的長進,一個葉若水,就讓你敗得一塌糊塗。」


他承認了。


他也重生了。


我微微一笑。


「是啊!這一世,葉家不從我的身上下手,反而從我阿弟身上下手,這是我沒有想到的,不過,葉家人隻懂得美人計這一個計謀嗎?」


「你住嘴!」


他神色冰冷,怒氣勃發。


「與你成婚,是我生平之恨,你放浪形骸,沉湎美色,江山放到你姐弟二人手中,簡直暴殄天物,你們根本沒有資格坐穩江山。」


「那到你手中又如何?你坐穩江山了嗎?」


我好奇地看著他,卻看到他眉宇間一抹鬱色。


我福至心靈。


他沒有坐穩江山。


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坐上江山。


他心心念念地將我和阿弟弄死了,沒想到是為他人做嫁衣。


哈哈哈哈哈!


太可笑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眸色陰冷,難掩怒意。


「等我殺了你,再殺了其餘世家,這一次,江山我一定能坐穩當。」


我懂了。


搶了他位子的是別的世家。


我笑道:「你恐怕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我輕踩腳下,一個暗門打開。


我墜入到了一個深洞之中,洞裏鋪著厚厚的棉花。


我掉下去,軟綿綿的,甚至還想再玩一次。


香奴急忙將我拉起來。


「祖宗,你可嚇死奴了。」


我和他沿著密道急奔,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得見天日,又騎上快馬,奔到了城外傲香樓。


在那裏,禁軍已經整裝待發,而禁軍身後,則是我新收編的神勇軍。


他們白日裏是民工伙夫,到了晚間則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一切都準備妥當,隻等著皇弟逃出來後,重新攻了進去。


而城裏一片火光沖天。


葉微瀾正瘋了一樣地屠殺世家。


這一世,我終於算到了他的意圖。


葉家一面用葉若水吊住皇弟,讓我和皇弟互相爭鬥,起了內訌。


另一面,葉微瀾則佯裝押運賑災銀,實則半路就將那些賑災銀掉包,又尋了個生病的藉口,找人偽裝成他,繼續押運賑災銀。


他自己則和葉若水裏應外合,在冊封大典上造反。


這一世,他不僅要殺我和阿弟,還要殺那些曾經將他拉下神臺的世家。


他的野心太大了。


正好,我和他的野心有一部分重合,那就請他代勞,幫我做成我想做的事,背下惡名。


我再站出來收拾殘局,將他包圓。


等收到城裏的信號:阿弟逃出來了。


我立刻命人攻了進去。


已經殺得疲憊的葉家軍根本就無力阻攔,很快,我的人便殺到了禁宮之中。


葉微瀾端坐在寶座之上,他單刀拄地,鮮血一滴滴從他的刀上滑落。


他潔白如玉的臉頰上有了一道猙獰的傷口,一向光鮮亮麗的人,散著頭發,渾身狼狽,卻依舊有一種殘酷冷血的美。


聽到動靜,他猛地抬眸看我。


那一眼,眸中迸射出噬人的寒意。


他冷聲道:「我小瞧了你。」


17


我笑了。


我想起上一世,他假借在宮中為我辦生辰宴,邀請我和阿弟在小竹林中賞月。


他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更難得會記得我的生辰。


我精心打扮,迫不及待地赴約。


結果等來的是他的兵。


他說:「殺死這賤婦者賞五千金,殺死廢帝者賞萬金。」


那些兵如餓虎撲羊,毫不手軟。


每人為了能分得一份賞金,迫不及待地砍人。


哪怕我和阿弟已經死得透透的,那些人還是不停地砍。


這一世,我要親手為他送上一份大禮。


我從香奴手中接過一根雕翎,彎弓搭箭,射了出去。


我身後無數支長箭也飛奔而至——


寶座上的葉微瀾睜圓了眼睛,臉上終於有了懼意。


他失聲道:「劉解憂,你不是愛我——」


他身上爆開無數血花,瞬間面目全非。


我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指卻不自禁地捂住香奴的眼睛。


香奴趁機鉆進我的懷裏,又扭又嬌:


「哎呀,殿下,奴好怕怕呀!」


我:……


這從哪裡學的疊字話?


本宮的心都承受不住了。


阿弟回來了。


他好不容易到了城外的傲香樓,卻聽聞我帶人殺入宮中,他又迫不及待地歸來。


如今,看我安然無恙,忽地將我一把抱進懷裏:


「阿姐,你沒事就好,你嚇死我了。約好一起在城外等,你為什麼突然跑進來?」


他溫熱的淚砸在我的脖頸裏,我心裏被濃鬱的情誼充斥著,根本捨不得推開他。


我輕輕拍著他的背。


「對不住,讓你擔心了,可我想親手殺了葉微瀾。」


太痛了。


刀斧加身的感覺痛徹心扉。


隻有親手殺了葉微瀾,我才能解開心頭之恨。


他眸色復雜地盯著我。


「阿姐,我總覺得你和從前不一樣了。」


「那你怕我嗎?」


「不怕,隻要你是阿姐,你去地獄,我都陪著你。」


我一時無言。


上一輩子,他的確陪著我去了地獄。


不過,這一輩子,我們不能如此了。


「我們不去地獄,我們是要上天庭的,你要做一個好皇帝,以後才能帶著我上天庭,答應我,永遠不要忘了。」


他鄭重點頭。


香奴在一旁淚流滿面,忽地加了一句:「也帶上奴。」


皇弟面色一寒,盯一眼香奴:「想得美,到天上,朕要給阿姐重新找個神仙做夫君。」


香奴面色驟變,撲進我的懷裏,將皇弟的眼淚全部蹭沒了。


「殿下,不要嘛!奴伺候得那麼好,不信奴證明給殿下看。」


我:「……」


這種事情咱們回去悄悄地說。


皇弟額上青筋亂跳。


我卻哈哈大笑:


「傻子,阿弟承認了你是他的姐夫,還不快謝恩?」


香奴大驚,歡歡喜喜地謝了恩。


皇弟懶得理他,隻是轉過身去,卻悄悄地笑了。


我也笑了。


天上終究是虛無縹緲的事情,人還是活在當下,過好當下的日子才是最要緊的。


不多時,宮女太監押了一個人進來,說這個人意圖縱火燒宮,被他們抓住,扭送過來。


那人赫然是葉若水。


葉若水怒道:「本宮平日對你們那麼好,還許諾到時放你們出宮,你們竟然恩將仇報?」


她罵完,依舊清清冷冷地站著。


她與葉微瀾何其相像,渾身上下都仿佛長著傲骨。


「陛下,你真要殺我嗎?」


她眸光清淺,含著情誼,看向皇弟。


我心驟緊。


我當初經歷了生死,才看透葉微瀾。


我能感受得到,阿弟對葉若水是不同的。


他與葉若水雖有演戲的成分,但有些感情一旦付出了,就會入戲。


皇弟一瞬間恍惚,眸色很是復雜。


葉若水繼續道:「葉家已經完了,陛下的仇也報了,我身在葉家,有許多身不由己之處,還請陛下海涵。陛下曾說願與我生同衾死同穴,我自知不配,隻請陛下放我一馬,讓我出宮自謀生路。」


她俯下身子,姿態低微。


她很聰明,不吵不鬧,陳述著舊情。


仿佛剛才想縱火燒宮的人不是她。


這一招以退為進,很妙。


皇弟眼眸微深,他一言不發,抬了抬手。


葉若水大喜過望,滿面不敢置信。


她盈盈垂淚,拜謝過皇弟,撩起裙擺,灑落離去。


隻是她剛跨過門檻,「噗」的一箭洞穿了她的心。


她回眸不敢置信地看著皇弟。


皇弟滿面狠厲,冷聲道:「朕不是阿姐,她會中美男計,朕可不會。


「早在你攛掇朕搶阿姐鳳印的時候,朕就想殺了你,忍你到現在,隻想等葉家發動。


「你以為闔宮上下為何接受你的小恩小惠?是朕下旨的,不然,你以為你的消息能傳遞出去?


「你還真以為他們沒見過世面,隨便一點兒恩情就能打動,癡心妄想的蠢貨。」


葉若水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噗通」砸在地上。


看起來就疼。


我也很心痛。


我的阿弟,他竟然罵我——


我心情復雜,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高興。


驀地,一股煩躁之意湧上喉頭,我一陣幹嘔。


阿弟變了臉色。


「阿姐,你怎麼了?」


香奴扶住我,口中念叨了幾個日子,忽地眉開眼笑:


「殿下,您懷了嗎」


宮中一陣亂紛紛,無數御醫進了宮。


把脈之後,我真的懷孕了。


我被阿弟安排在宮中住下。


十個月後,我平安誕下一女,阿弟歡歡喜喜地封她為護國永樂公主,封我為鎮國長公主,又不情不願地封香奴為永靖王。


三年後,大晉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世家毒瘤被清除,無數平頭百姓也可入朝為官。


我的阿弟,他真的成了一個明君,他勵精圖治,不畏艱險,開拓了一個嶄新的大晉王朝。


他還是敬我信我,一如從前。


而我也漸漸學著放手,以退出作為回報。


時光荏苒,我們都變得更好。


唯一不變的大概隻有香奴,他還是那個以容顏嫵媚自傲的美男子。


直到有一天,他發現自己長了鬍子。


他驚恐地拔掉鬍子,淒悽惶惶,生怕我去愛別的美少年。


傻瓜!


星河流轉,人間匆忙。


人人都說我劉解憂風流放浪,卻不知,我一生也隻愛過這一個人而已。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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