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穿著打扮和街上的常人無異,鐵灰色的半立領大衣襯得他英挺又不失穩重。他眉眼生得極好,烏沉沉的眸子在溫黃色的路燈映照下又黑又深,似乎還含著一層水光,這樣微蹙著眉垂眼看下來,沒情也能看出三分情來。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謝白臉上,似乎想透過那三層黑色繃帶看見謝白的眼睛。


可惜謝白絲毫沒有把那層遮擋收起來的意思。


“你……”殷無書開了個頭,卻半天不知道該在後面接什麼話,頓了了很久才自嘲一笑,道:“太久不見,我這話都顛三倒四說不清了。”


謝白嘴角噙了一抹笑,諷刺味十足:“百年避而不見的人突然出現在面前,換我也會語無倫次,因為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打算。”


殷無書微微蹙了蹙眉,表情有一瞬間的古怪,像是似懂非懂。他頓了頓,又道:“沒有說話的打算,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謝白右手又拉了拉圍巾,掩住了大半口鼻,而後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地回道:“騙鬼?”


殷無書:“嗯?”


謝白衝立冬的方向一揚下巴,淡淡道:“我回來的時候,剛好聽見你們發的消息。”


殷無書:“……”


他面無表情地看向立冬,後者立刻舉手對天發誓:“下次一定記得戴耳機。”


殷無書收回目光,回想了一下自己剛才跟立冬的對話,擺手道:“誤會而已,我原本確實打算……”


他正解釋,卻發現謝白已經直接偏頭面向花壇,抬手指著風狸守著的那個坑洞道:“與其在這幹站著,不如趕緊去看看裡面的東西,畢竟這麼半暴露在外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來不就是為了這個麼?”


殷無書:“確實有這個原因,不過——”


“我也忙得很,沒工夫在這裡耗。”謝白打斷了他的話,掩著圍巾,抬步就要繞過擋在面前的殷無書離開這裡。


殷無書反手一把抓住他,道:“你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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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低頭看了眼抓著自己的手,裹著黑色繃帶的手指掙動了一下,卻沒能掙開。


他抬頭面無表情地打斷殷無書:“這手剛剛摸過妖屍。”


殷無書:“……”


謝白:“摸了很多下。”


殷無書:“……”


他的臉色由青轉綠,又轉成翠綠,最終還是沒撒手,他深吸一口氣,把王八綠氣壓回去,略有些無奈道:“小白你——”


謝白心中煩躁極了,根本不想聽到他說話,於是又掙了一下,冷著臉放大招:“整個妖屍都被這隻手吸完了,血水還粘在上面。”


殷無書一秒破功住嘴。


立冬“嚶”地一聲,仰倒在風狸身上:“他媽的這兩個大爺簡直不給強迫症活路,每句都打斷,愁死我了,倒是說完啊!”


風狸:“……”


立冬揪著他的衣領搖:“好像打他們怎麼辦,可是不敢,要不你替我去?”


風狸木著一張臉:“我今天沒吸毒,腦子尚且清醒,暫時不想自殺。”


聽得清清楚楚的謝白:“……”


這兩位專門搗亂的下屬倒是拉回了殷無書的思路,他趁著謝白正無語,直接拽著謝白走到風狸旁邊。


謝白本不想抬腳,無奈殷無書那雙手是出了名的神鬼皆愁,被他捉住的東西還沒有能跑得掉的。而他堂堂陰客,跟太玄道齊名,監管天下百萬妖靈,太玄道掌生,他掌死,在這種破舊小區裡被人拖著走,就算對方是殷無書,說出去那也是個笑話。


於是謝白不情不願地邁了幾步,頂著一張冰渣子臉,緊抿著唇,站在坑邊嗖嗖釋放冷氣。


風狸默默看了眼自家老大抓著陰客的手,又默默垂下視線,指了指面前的深坑,道:“這就是剛才掏那妖屍挖出來的洞,有點兒……瘦長。”


那洞何止是瘦長,洞口狹窄不說,還深不見底,站在坑邊借著路燈也隻能看到深處的一片漆黑,也不知道風狸的手究竟伸了多長才把妖屍從這種鬼地方掏出來。以至於立冬剛才偷偷扒在洞口研究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殷無書要來看這個洞。


殷無書一手死死拽著謝白以免他跑,一手抓著鴿灰色的布帛掩著口鼻,站在立冬他們旁邊,居高臨下、一臉深沉地看著那個洞口。


“老大這洞有什麼稀奇,值得你看這麼久?”立冬見他一直沒有動作,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謝白冷笑一聲,在旁涼涼道:“他隻是在愁騰不出手。”


立冬和風狸同時仰臉,看了看他左手的布帛,又看了看他右手的陰客:“……”真特麼騰不出手啊。


風狸慢吞吞道:“這洞確實稀奇,剛才那妖屍身上那麼重的味道,四處都沾了點,唯獨這洞裡半點沒有。”


殷無書聞言,眉毛一挑,二話不說把左手的布帛放回了大衣口袋裡,而後憑空手腕一抖,兩指間多了一根細細的木枝,散著淡淡的木香,木枝上刻著繁復的符文,正中間系著一根極細的銀色蛛絲,另一端則自然垂落著。


他兩指輕輕撥動了幾下,那根木枝就打橫滾轉起來,纏繞在正中的蛛絲順勢一點點被放長,很快垂入了那個窄而深的坑洞裡。


隨著蛛絲深入,木枝在殷無書指端搖擺不定,像是沒找到方向的指針。


來回轉了片刻,木枝突然穩穩地定住了,殷無書隨即翹起嘴角,懶洋洋地捻動木枝,開始往回收蛛絲。


立冬和風狸忍不住好奇,都伸長了脖子聚精會神地盯著洞口。就見長長的銀色蛛絲繃得筆直,終於被收了上來,出洞的瞬間,他們看見蛛絲的另一端吊著一個很古怪的東西,比拳頭大一圈,本色似乎很深,有些偏紅,但外面裹著一層薄薄的白膜,白膜上還沾著血跡。


一直冷著臉的謝白終於忍不住朝洞口的方向偏了偏頭,又很快轉開了。


殷無書轉眼便把那怪東西連同木枝和蛛絲一起收了起來。


立冬有些茫然地問道:“老大那是啥?”


殷無書:“心啊。”


立冬:“……臥槽誰的心這麼慘,被挖出來埋在這種地方?”


殷無書笑得雲淡風輕:“我的啊。”


立冬、風狸直接當機:“……”


而他們那語出驚人的老大,卻隨意得好像隻是挖出了一顆滷煮鴨心一樣,轉頭問謝白:“小白,诶,別偏頭,問個正事,剛才挖出來的那具妖屍,妖丹在哪?把妖屍埋在這種地方,蹊蹺可大了去了。”


謝白答:“掏了。”


兩人身後,立冬和風狸默默捂了捂自己的胸,立冬順手搓了個紙團丟給風狸,道:“看見沒,這兩位祖宗,一個酷愛挖心,一個專門掏丹,一脈相承,十分兇殘,都是變態。”


風狸終於忍不住:“你等等,一脈相承是怎麼回事?”


第4章


立冬偷偷回頭瞟了眼兩位祖宗,搓著紙團跟風狸倒八卦:“哦,這事兒知道的人確實少,連我在內不多於五個。這是看在你入了太玄道算自己人了我才告訴你……這任陰客啊,是咱老大養大的,養了小一百年呢,不過後來反目了,鬧得可僵了,兩個人一百多年沒見過面。不過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以前在老大面前提起陰客,他臉色都挺不好看的,尤其這幾年,簡直了,我還偷偷想著是不是年紀越大越不禁撩呢,今天見了面居然還挺和諧的也是日了狗了。不過老大這幾天確實有點兒反常,你覺不覺——”


“有沒有人教過你,不要自作聰明說領導壞話?”殷無書的聲音突然橫插進來,“一定要說記得不要回頭看我一眼再說,幾十年傻如一日你也挺厲害的。”


他語速一貫慢悠悠的,有股懶散的調子在裡頭,顯然不是個急脾氣的人。而平日裡這類話他也沒少說,一聽就是隨口溜出來的玩笑,沒人當真,尤其立冬這種跟了他百來年的老油條。


但這幾天的殷無書卻莫名讓立冬有點兒害怕。於是他被驚了一跳,而後畢恭畢敬地拽著風狸站起來,老老實實地跟在了殷無書身後。


“你這是個什麼打算?”謝白抬了抬被殷無書抓著的手,眉心緊皺,連蒙在雙眼上的黑色繃帶都擋不住。


他除了最開始和殷無書面對面說過話之外,就再沒抬過頭,不論誰說話、說的內容是什麼、和他有沒有關系,他都始終半頷首,顯出一種包含抵觸的漠然。


殷無書“哦”了一聲,沉默了兩秒又突然笑了一聲,道:“下意識覺得還有話要說而已,你這麼冷不丁一問,我想了想,好像也確實沒有什麼要說的。大概百年沒見了,希望你能在面前多呆一會兒。”


謝白終於抬了頭,嘴唇微微張了張,似乎完全不能理解殷無書說出來的話:“你今天吃錯藥了?”


殷無書欣慰地看他:“呦呵,變幽默了。”


謝白忍無可忍地偏頭,衝立冬和風狸冷聲道:“你們不覺得他很反常麼?還傻站著做什麼?趕緊把他弄回去。”


立冬下意識點了兩下頭,又猛地剎住,急忙搖頭道:“還好還好,不反常,可以理解的,你想想人間那些空巢老人。”


謝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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