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門的手一頓,想也沒想便推門直接走了進去。
殷無書跟謝白相處了十來年,自認對謝白的性格還是很了解的。他大概完全沒想到謝白會這麼直接到他面前,明顯愣住了。直到謝白在他旁邊蹲下身,這才開口道:“你叛逆期到了?”
謝白皺著眉根本沒搭理他這句,而是盯著他胸口一字一頓道:“你這傷怎麼回事?”
殷無書身上是不會留疤的,謝白親眼看過他身上的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合,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就會結痂脫落,而後那片皮膚就會變得光潔平滑,一點兒受過傷的痕跡都不會留下來。
所以他胸口上這個疤便顯得無比扎眼,看得謝白毛都炸起來。
“哦,這個啊——”殷無書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道:“沒事,這裡破皮的次數略有點兒多,所以掉疤的速度相對慢一點兒,明天就好了。”
“破皮?”謝白盯著那片疤,簡直想把剛買的酒直接澆到殷無書臉上。照他對殷無書傷疤愈合方式來理解,他胸口這傷在沒彌合之前就是個血洞,到他嘴裡居然就輕描淡寫成破皮了。
“怎麼弄的,你怎麼可能讓別人傷到這裡?”謝白瞪著他問道。
殷無書面不改色:“自己挖的。”
謝白:“……”
要不是他一貫比較克制,就該直接脫口而出“你有病嗎?!”吃飽了撐得慌手欠在自己心口掏個洞?!
“把這個挖出來。”殷無書晃了晃右手上握著的那個東西。
那玩意兒比拳頭大一些,剛才謝白在門口一掃過去沒放在心上,現在近距離一看,差點兒直接栽進溫泉池裡。
這東西怎麼看怎麼都是一顆心髒!隻不過外面包了一層有些透的白色的膜衣。
“你臉怎麼青了?”殷無書空著的左手拍了拍謝白,道:“嚇著了?你小時候不是也看見過一回麼?”
他這麼一說,謝白倒是想起來了,他小時候確實見過,約莫是七八歲的時候。當時他還不認得這東西是什麼,隻聽殷無書說是個對他沒什麼用的東西,得去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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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白的臉頓時更青了:“這叫沒什麼用的東西?”
“於常人而言有用,於我確實沒用。”殷無書不急不慌地道:“三兩句解釋不清,但是這東西長久了礙事,還易生禍端,挖了好,就是得找個合適的地方埋了。”
那一瞬間謝白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回他這話,憋了半天,最後冷冷問道:“你以前不是已經挖過一回了麼?”
“挖了還會長啊。”殷無書用一種“你傻不傻”的目光,笑著看他,“遇到人遇到事總會長的,但凡還活著就避不開,隻不過有時候長得快一點,有時候長得慢一些。”
“每次都得挖?”謝白死死盯著那顆心髒,炸著的毛依舊有些平不下去。
殷無書“嗯”了一聲。
“你挖了多少回了?”謝白問道。
殷無書掐著指頭算算:“記不清了,一般每隔百來年一回吧。”
“百來年一回?”謝白皺著眉道:“從我上一回看見到如今不過才十一二年吧?!”
殷無書沒答,而是把那顆挖出來的心髒遞給他:“幫我拿一下,剛才順便算了方位,我起來去一趟棺蓋山。”
“又作什麼妖?”謝白已經被他弄得有心理陰影了,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問了一句。
殷無書虎著臉訓道:“嘖——沒大沒小,我怎麼就作妖了?去把這東西埋了。”
謝白一言難盡地看著手裡的心髒,分毫不敢用力,生怕捏壞了哪裡。他青著臉看了半天,憋了一句:“我也去。”
第22章
這些已經成了陳年舊事,當時的棺蓋山現在都已經換了好聽不少的大名。在謝白的記憶裡,那之後的一百年裡,直到他離開太玄道,殷無書似乎真沒再挖過心了,至少他沒親眼見過。
或許嚇到過謝白一回後,他終於明白了做這種事的時候要避開人。
謝白想起殷無書近些日子一直有些反常,便皺眉看向殷無書:“你最近又挖了?”
殷無書:“嗯?”
謝白:“……”果然挖了。
一旁的立冬一臉懵逼:“臥槽我怎麼不知道?”
“你怎麼就該知道?”殷無書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前陣子是多前?近三個月我都沒怎麼出門,也沒發現什麼,除了……”立冬話說了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睜大眼睛瞄了殷無書一眼,而後立刻住了嘴,沒再繼續說下去。
不過他就是想繼續說也說不下去了,因為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突然有無數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似的光點從地上浮起來,海潮一般,大面積朝禮藍山的山頂上湧過去。
三人朝光點的來源看過去,便發現它們統統來自於被殷無書撕落在地的那些陰鬼。
而那些光點細看其實是一豆小小的泛著黃綠色澤的火星子。
與此同時,山頂上也隱隱傳來了“嗡嗡”的震顫聲,細而微小,幾不可聞,一不留神就會被山風給蓋過去。
“上面不對勁!”立冬低聲說了一句。
而當他開口的時候,謝白和殷無書已經順著光點湧過去的方向,抽身掠向了山頂。
那兩人速度極快,像兩道黑影,轉眼便消失在了樹影幢幢的山林間。立冬立刻收了聲,忙不迭跟了上去。
這禮藍山之所以曾經有個小名叫棺蓋山,就是因為它的形狀長得有些肖似一個扣著的棺材蓋,它的山頂並不是一個尖兒,而是橫臥的一長片。
謝白他們在臨到山頂前,被一堵屏障給擋住了去路——
禮藍山上大多是野樹,落地生根,無人打理也無人規劃,所以種類繁雜,松柏和樟樹略多一些,但其他諸如桃樹、老槐之類的也不少,地上還四處牽爬著叫不上來名字的藤蘿,那些藤蘿莖葉上滿是細密的勾刺,不小心碰到皮膚就會被勾出數道血印。
而如今,這些雜藤高樹歪曲扭繞,被人集結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牆,結結實實地擋在三人面前,那些藤蘿更是如同鞭子一般,四面揮舞著,抽向來人,一副不讓眾人上山頂的架勢。
看到這陣仗,謝白和殷無書均是一愣,而後立冬替他倆笑了出來,嗤道:“就這也能攔我們?”
謝白抬手撒出一片黑霧,緊緊纏住一根朝他抽來的藤蘿,而後面無表情地收緊五指拽了一把,那一整株藤蘿就被他拽得連根拔起,蜿蜒數米的深根翻出地面,帶起了一層泥。
“不是針對我們。”謝白將沒法作妖的那株藤蘿順手丟到了一邊,淡淡道。
殷無書“嗯”了一聲:“這應該是事先設好了防人打擾的。”
這堵樹牆擋一擋誤入的普通人綽綽有餘,即便是有道行的妖靈,這些樹牆瘋起來也夠糾纏他們一陣子。隻是布下這牆的人大概怎麼也沒想到,湊巧上山的會是殷無書、謝白他們。
殷無書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笑,而後抬腳在身前一踏。他這一腳看起來和正常走路踏出去的力道差不多,輕得幾乎沒有任何聲音,但整個山地都狠狠抖了一下,就這一下,就讓面前這樹牆腳下的泥就地翻了個身,裸露出數米深的根須,細密的裂痕從根須地下迅速蔓延到了枝幹上。
謝白適時黑霧一甩,纏住樹牆中枝葉最為粗壯的幾株,翻手一掀,就聽無數的木枝爆裂聲響起,那片看不到頭的樹牆便被黑霧一抽一收的力道徹底擊潰,轟然坍塌成無數斷裂的枝椏。
那些枝椏的端頭都格外尖利,在坍塌的一瞬間,無火自燃,火勢陡然竄起數丈高。而那些帶著大火的枝椏,便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鋪天蓋地地朝三人射來。
謝白冷笑一聲,黑霧一抖,百米屏障黑浪一樣蔓延開去,兜住了所有木枝,而後猛地一彈。那如同流火般的木枝便瞬間調轉了方向,朝山頂射去。
那些帶火的木枝和潮水般的熒光落到了山頂的同一片地方。
隻是不論是火還是熒光,都在落入那片地方之後,突然沒了蹤影。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火光和熒光便都被吸了個幹淨,再沒有半點兒剩餘。整片山頂剛亮堂了幾秒,便重歸於黑暗和寂靜。
屏障沒怎麼費力便被清除,謝白他們幾乎沒什麼猶豫便抬腳上了山頂。
正如他們所想的,山頂上早已有人鎮守——
立冬點著腦袋數了一圈,一共三十二個黑漆漆的人影,弓著脊背、曲著雙腿,盤坐在地,肩膀擦著肩膀,擠擠攘攘地圍成了一個圈。
他們對上到山頂的三人似乎毫無所覺,準確地說,好像對外界的一切都毫無所覺,一個個如同死了一樣。
謝白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個人影旁邊,毫無懼意地彎腰細看——
坐著的這些人影其實根本不是人,臉上還有未退的毛發,中間露出來的五官小而擠,像是把小嬰兒的五官硬是塞到了成年人的臉上,違和而詭異。怎麼看都像之前山下那個“矮山魈”。
最詭異的是,這隻“矮山魈”七竅都在流血。在夜裡顯出暗色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滲出來,沿著脖子身體蜿蜒而下,最終落到地上。
謝白站起身,低頭沿著他們圍坐的圈走了幾步,便發現這裡坐著的每一隻“矮山魈”都是七竅流血的模樣,而所有順著身體落到地上的血都沒有四處亂流。那些血液正順著事先布好的溝壑蜿蜒蛇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