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白挑眉,抬手憑空捻了紙筆出來,遞給鮫人。
鮫人看到紙的角落裡那枚陰客紅印,老老實實地握著筆畫起來。
謝白耐著性子看他畫了好一會兒,臉越來越癱,過了約莫十來分鍾後,他終於忍不住道:“你畫的這是什麼種族?”
鮫人少年怒道:“你什麼意思?!這不是眼睛這不是鼻子嗎?!”怒完又想起來面前這人不是什麼好惹的,頓時又抽了氣似的軟了,把紙筆一丟,撫慰自己的自尊心去了,並且拒絕開口。
謝白這回徹底沒耐心陪他折騰了,幹脆道:“你在腦中盡力回想那副畫的樣子,我自己來讀。”
鮫人嘴唇一哆嗦:“你、你不是不殺我嗎?”
謝白“嗯”了一聲:“不殺也能讀。”
鮫人憤怒道:“你之前騙我?!”
謝白不理他,隻冷聲催促道:“快點。”
“催什麼!我這不正想著呢麼……”鮫人憤憤地趴回去,閉著眼一臉便秘樣地使勁想著。
“越清楚越好。”謝白叮囑了一句,而後抬手按在他額頭上。
鮫人被凍得一哆嗦,龇牙咧嘴。
絲絲縷縷地黑霧從謝白的手指尖逸散而出,又從鮫人的額頭探伸進去,片刻之後,謝白腦中跟著出現了一張畫卷,畫卷上工筆細描了一個人的背影,穿著一身黑袍,顯得高大且威壓深重,莫名讓人有些害怕,在那人的腳邊還盤臥著一隻大得驚人的吊睛白虎,泛著股說不出來的邪性。
謝白在看清畫卷的時候便是一愣——這和那本《西窗瑣語》上提到的黑衣人實在太像了。
第39章
但是畫畢竟是畫,更何況這畫畫的人技藝並不算特別精湛,謝白懷疑就是他們那族的族長自己回來琢磨著畫出來的,或者憑描述找人畫的,隻能看個三分,並不能真的憑借這樣的背影去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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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謝白相信,他既然覺得《西窗瑣語》很關鍵,這兩者之間就必然有聯系,總不至於巧成這樣。
那鮫人少年皺著眉扭開頭,道:“讀完了沒?”
謝白收回手:“嗯”
他站起身從兜裡摸出手機和羅盤。落入孔雀湖的時候,他給手機裹了層膜,這會兒沒進水,還能用,隻是信號弱得幾近於零。
謝白在地圖上對照了一下,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古哈山山頂。
這座山和周圍連綿的山脈一起圍著一塊面積極大的盆地,盆地中間坐落著一座不算大的城市,從謝白站的山巔俯瞰下去,可以看到滿城星星點點的燈光錯落成片。
鮫人揚起腦袋勾頭看了眼,他們大多數時候都生活在海上,少有幾個支族會生活在那附近的湖泊河流中,大概頭一次站在山頂上這麼俯瞰下去,有些驚豔道:“陸上的東西還挺好看。”
“你沒出過水?”謝白一邊看著羅盤找鬼門,一邊隨口問了一句。
鮫人撇了撇嘴:“我們隻呆在最潔淨的地方,水髒一點都不去,更何況塵土亂飛的陸地城市。”
謝白偏頭看了他一眼,心道:跟殷無書八萬年前是一家吧。
他手裡的羅盤在這山巔轉得有些吃力,也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什麼緣故。對了半天才找到了大致的方向。
腳邊躺著的鮫人少年大概有多動症,完全不顧自己身上還有條長口,在那裡翻來扭去。
“身下長釘子?”謝白被他悉悉索索的聲音弄得有些煩,皺著眉道。
鮫人崩潰道:“你快點好麼,凍死我了!皮都要凍掉了!”
謝白有些稀奇地回頭看他:“我快點?我什麼時候說要帶著你上路了?”
鮫人少年徹底蒙圈:“你不帶著我,我怎麼活?在這山上呆一夜,明天我就該硬了……”
謝白平平淡淡地應了一聲:“哦。”
“哦是什麼意思?!帶還是不帶啊?!”他喪著一張臉抱怨:“你怎麼能這麼沒有人性……”
“不是人哪來的人性。”謝白隨口把他打發掉。
他舉著羅盤在這一片山頂來回走了幾步,盯著羅盤上復雜的盤面看了好一會兒,終於定下了鬼門的位置。剛好這一番休息讓他稍微聚了些靈,可以支撐他再連開幾道靈陰門。
他其實並沒有真的打算把這鮫人少年丟在這山頂上,畢竟這少年多少知道些零碎的情況,留著或許有用。
不過這想法鮫人不知道,他是真擔心自己被扔,於是雙眼一直死死盯著謝白的一舉一動,雙手手指無意識繃得緊緊的,一副“伺機而動”的模樣。
就在謝白祭出黑霧開了一道靈陰門的瞬間,那鮫人少年二話不說,一個猛撲便死皮賴臉地抱住了謝白的右腿。
謝白:“……”
一人一貓還有一隻魚形腿部掛件,馬不停蹄地連穿了好幾道靈陰門,中間又養精蓄銳休息了小半夜,終於在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到了謝白此行的最後一站。
從最後幾站起,他們所停留的地方便隻有山和雪了。唯一的區別是山高山低,雪厚雪薄。
這最後一站所在的地方便是一處山脈的坳處,滿山的白雪皑皑,到這裡卻突然斷了片,橫出來一片突兀的長著稀疏草木的石臺。石臺上有一層淺淺的像青苔一樣的草皮,因為沾了很重的湿氣的緣故,草皮滑得很,一不小心就容易踩個跟頭,直接從石臺上滑落下去,墜入深谷。
鮫人少年在最後一站落地之後,終於不再死乞白賴地扒著謝白了,他生平頭一次嘗試著把魚尾化成人腿,又用魚鱗化成一套不倫不類的衣服套在身上,顛顛地跟在謝白身後。
他沒用腳走過什麼路,再加上這石臺上地滑的緣故,走得戰戰兢兢,磨磨蹭蹭。
謝白看了他一眼就不太想看第二眼——一個肌肉不少,個頭也不低的人,就算臉再少年,走成小腳內八字也好看不到哪裡去,十分有礙觀瞻。
這石臺上有一間小棚屋,簡陋至極,勉強能避避風雨。
謝白沿著屋子查看了一圈,確定沒有什麼危險才領著鮫人少年進了屋。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屋子,怎麼看怎麼不對啊,顯然是陷阱。”鮫人嘴上這麼說著,結果進屋卻發現這屋裡除了牆壁,就隻有一隻棕黃色的蒲團,和外面一樣簡陋。
鮫人少年在踏進屋裡的瞬間就改了話音,“這種破地方簡直連陷阱都沒處布置,還是進來呆著吧。”
因為這屋裡雖然簡陋,卻比屋外暖和多了,明明是最簡單的茅草木枝堆搭成的最簡陋的屋子,卻莫名溫暖極了。在這種冰天雪地裡,簡直散發著“人間天堂”一樣的光。
貓是最通靈性的,但小黑貓進屋之後卻半點兒沒有怯意,從謝白懷裡蹦出來之後咬著謝白的褲腳,硬是把他拽到了蒲團上坐下,而後四叉八仰地攤在謝白盤坐的腿上,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可見它雖然一路都沒有表現出來,但其實還是趨暖怕冷的。
謝白身上結的霜終於開始一點點化開,順著手腕流到手指尖,一滴滴隨著謝白垂著的手指懸在指尖,又很快被他的皮膚吸收進去。
之前他讀取鮫人腦中畫卷的時候,手上還裹著黑霧,這是頭一回揭開來。
鮫人看著他會吸水的皮膚有些好奇,蹲在旁邊,躍躍欲試地想伸手碰一碰。
謝白皺了皺眉,出聲提醒:“我手沒覆物,你碰了輕則皮肉灼傷,重則爛至根骨。”
鮫人:“……”
他一臉訕訕地收回了手,蹲了一會兒,又百無聊賴地躺在了地上,打了兩個滾道:“你要找的那個誰跟我們的伽耶有關系麼?不會就是他吧?你怎麼知道他在這裡?這屋子會不會是他待過的地方?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這鮫人就跟移動的“十萬個為什麼”一樣喋喋不休,接連甩了一串問題出來。
謝白嘴上一個都沒理,但心裡其實有答案——那個所謂的伽耶就算不是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也一定和這件事情關聯緊密。至於他為什麼會領著鮫人在這裡歇腳……
這裡是極西北的克川山,人跡罕至。但他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關於這裡的描述,書裡確實提到克川山山坳處有一片突兀的石臺,石臺上有間廢棄許久的屋子,偶有妖靈經過,會在屋內避一避風雪。
當時他還問殷無書有沒有見過,殷無書說在這裡落過一次腳,呆了一夜,就匆匆離開了。他當時還叮囑謝白:“以後若是在機緣巧合下到了那裡,那間屋子可以暫時歇腳,但也要多留幾分警惕。”
剛才落腳的時候,他看到有烏滾滾的黑雲從天山方向朝這裡蔓延,估計要起雪暴。即便這屋子不是絕對安全,他也必須得進屋避一避,因為他已經冷得連一點靈力都聚不起來了,不盡快汲取一點熱氣,不管碰到什麼情況他都應付不來。
婁姨的卜算不會出錯,既然算了是“正東北”三千五百裡,那就是在這附近。至於他會以何種方式碰到當年在他身上布屍陣的人,就難以預測了,或許那人就生活在這一帶,或許隻是機緣巧合下路過這裡……
以謝白現在的狀態,與其在這克川山裡四處尋人,不如直接在這處顯眼的地方坐等那人的到來。
外面隱隱有悶雷聲滾過,弄得鮫人一驚一乍的。他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之後,發現謝白始終是一副冷冷靜靜的模樣,顯得自己有些傻,於是也強迫自己安分下來。這人一旦憋住了手腳,就憋不住嘴了,七岔八岔地胡扯一通。
扯遠的還不過癮,非要往謝白身上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