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他頭頂上,滾滾百裡的黑雲形成了一個漩渦形的紋路,顯得格外厚重,墨色淋漓。而在他腳下,無數淡金色的絲線正以他為中心延伸開來,從崖上垂下,沿著陡直的峭壁滲透進厚重的冰層中。在陰影掩蓋之下,正細細密密地纏在那個冰中人的身上。


婁銜月和那鮫人已經直接傻了,張著嘴瞪著這情景半天沒說一句話,也不知道各自在因為什麼驚詫。


謝白也沒那工夫管他們,就在他努力忽略掉冰中人,抬腳想直接掠上崖頂看看殷無書的狀況時,他心口處突然猛地刺痛了一下,就像是有人直接拿著鋼釘強行刺穿他的皮膚骨肉,釘進心髒裡一樣。


他猝不及防悶哼一聲,彎腰緊緊揪住心口。


緊接著,心口的地方便開始以心髒跳動的頻率一下一下地劇痛起來,不論是疼痛的位置還是那種鑽心剜骨的滋味,都讓謝白想到當年釘在他心口的三根銅釘。


那三枚銅釘在他當年睜眼的時候便消失了,也不知是直接長進身體裡跟胸骨融為一體了,還是“功成身退”地消失了,隻在他心口留了三眼血洞,又在轉眼間結疤掉痂了。


現在想來,應該是前者,因為很快,除了釘穿骨肉的劇痛之外,心口處又多了被火燒一樣的灼痛感,即便隔著衣服,謝白的手指也能感覺到那種燙意,好像他心口真的燒起了一團火,燒透了衣服又灼傷了手指一樣。


那種痛感簡直煎熬難耐,謝白幾乎沒有精力去思考這究竟是怎麼引起的,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了這種灼燒感的來源,因為除了心口以外,他周身其他地方的熱量都開始迅速流失。


就像是在擠一條本就很幹的毛巾,使勁絞上兩下,還能再流出一些水來。


謝白渾身上下所剩的最後一點熱氣全都匯聚在了心口,這裡燙得幾乎要化開,其他地方則開始慢慢僵硬凍結,這種寒熱齊聚的感覺,著實磨人得要命,幾乎隻是眨眼的工夫,他本就蒼白的臉上便沒了一點兒血色,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又迅速化成了霜。


有那麼一瞬間,謝白恍然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五歲之前,回到被百鬼養屍陣反復煎熬的日子。


他咬著牙撐了一會兒,終於支撐不住,“咚”地一聲單膝跪在了冰雪交雜的地上。


“小白!”婁銜月驚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又“啊”地叫了一聲,下意識縮了一下手,“怎麼比這冰還冷?!”


他手指痙攣一樣緊緊揪著心口,小黑貓想湊都湊不過去,婁銜月和鮫人又驚得一時不知道怎麼回事,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在劇烈的疼痛中,謝白恍然聽見百千鬼哭聲潮水般滿過來,悽厲驚惶。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探入他的胸腔,撥弄了一番,隨著一聲幻聽般的“咔噠”輕響,兩股黑霧從他心口遊散出來,一股遊移直上,瞬間便攀上了崖頂,直接繞在了殷無書身周,另一股則穿過厚重的冰層,纏住了冰中人。


崖上崖下的三個人被系成一體的剎那,天上黑雲劇烈翻湧起來,狂風憑空而起,巨大的威壓從三人身上震蕩開來,直接把婁銜月和鮫人撞得老遠,鮫人直接被撞出了魚尾原型,猛地咳了一口血,軟泥一般趴在地上,婁銜月斷線風箏似的直接落到了數十米開外,撐都撐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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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雷鳴夾著電閃在黑雲中滾滾不息,風雪似乎被某種詭異的吸力闲扯著,從崖上倒灌下來,瘋狂地撞著下面厚重的冰層。


謝白被劇痛佔據了大半神智,唯獨餘下了一點近乎可以忽略的感官。他隱約覺得自己的身體成了一個空空如也的囊,有勁厚純澈的靈力從身體的一側灌湧進來,又從另一側奔湧而出。


但他卻分不清哪裡是進,哪裡是出。


山崖之上,殷無書臉上的血色瞬間退得一幹二淨,緊閉的雙眸微微顫動著,似乎想睜開,卻又受困於某種境況睜不開來。


以他為中心蔓延到冰層中的金線開始一根一根斷裂開來,每斷裂一根就會發出一聲鏗鏘的尖鳴,像是某種倒計時一樣,聽得人耳膜刺痛,內心不安。


而每一聲尖鳴響起的時候,崖壁那厚重的冰層上就會多一條裂縫。


前後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冰壁上便布滿了長短蜿蜒的裂痕,蛛網一樣盤錯勾結,白色的裂紋將透明的冰面毀得一塌糊塗,掩住了冰中那個寬袍長發的人,使人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模樣。


就在殷無書身下最後一根金線也鏘然崩斷的時候,早已變成花面的厚重冰層轟然炸開,跟碎冰一起飛濺而出的,還有無數一指長的黑色細物,那是八十一根釘魂釘,有幾根飛彈出來的時候,擦著謝白而過,在他手上和臉側劃出兩道細長的傷口,滲出了幾滴血珠。


這點皮肉小傷,此時的謝白幾乎完全感覺不到。因為他腦中有一聲清嘯直接劃破了厲鬼嚎哭之聲,震得謝白太陽穴一陣生痛,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了一口血。


那一口血吐出去的時候,那聲清嘯已經消失,他隻覺得一陣狂風從面前掃過,帶著什麼東西呼嘯著離開了。


隨著那陣狂風消失,他心口的劇痛感也如退潮般慢慢緩了下來,一點點減輕,最後隻剩餘一點隱隱的難受。


謝白喘了兩聲,脫力地松開緊揪著心口的手,垂著頭沉寂了片刻,才有力氣睜眼抬頭。結果卻見那厚重的冰層已經崩裂殆盡,而冰中的人也消無聲息地消失了,不知去向。


他愣了愣,猛地轉頭看向崖上,就見一道黑色的霧氣嫋嫋散開,重新收回到他身體裡,而盤坐崖上的殷無書這才猛地睜開眼。


第43章


他似乎極輕地嘆了口,垂下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到了崖下,停在了謝白身上。因為黑雲未散又背著天光,從謝白的角度,看不大清楚他眼裡的情緒。


即便剛才疼得幾乎沒有意識了,謝白還是很清楚,他的到來並沒有對殷無書有任何幫助,反而似乎妨礙了他的計劃,至少,在他身體出現異狀之前,冰中的那個人還沒有能掙脫金線桃之夭夭的徵兆……


盡管他並不清楚剛才究竟是怎麼回事——他怎麼會跟崖上崖下的兩個人同時產生聯系,為什麼會有那樣大股的靈力借由他的身體通行灌注?


可不管過程多麼令他茫然,後果都已經擺在了眼前。他本意是不想讓殷無書替他單刀赴會,卻好像忙了倒忙。


謝白心裡多少有些自責和懊惱,他眉心壓出了一道淺淺的褶皺,一動不動地接著殷無書的目光,下意識地捏緊了垂在身側的手,手指因為彎曲的緣故在雪地上刮擦出三道淺淺的痕。


殷無書看了謝白一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了他這些微小的動作,突然衝他招了招手。


謝白一愣,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鮫人在雪上壓出了一個魚形的深坑,正翹著尾巴咿咿呀呀地哼著,婁銜月再更遠處一些,剛翻身從地上坐起來,揉著自己的腰。


他略遲疑了一下,沒什麼力氣的手撐了一下雪地,慢慢站了起來。


因為剛才冷成了冰,又在雪地裡單膝跪了好一會兒,謝白隻覺得周身的關節都變得僵硬起來,每動一點角度都發出“咔咔”的微響。


一直死死貼著他的小黑貓繞著他的腳踝轉了兩圈,仰著圓滾滾的腦袋,翹著細細的尾巴,小聲叫了兩下。


謝白衝它動了動手指,它便顛顛走開了一些,一個助跑,三兩下爬上了謝白的肩膀,一個勁地用毛茸茸的臉去蹭謝白的脖頸。


他順手撓了一把小黑貓的下巴,仰頭估算了一下山崖的高度,而後動了動手腳,一個翻身便像鹞子一樣繞著山壁掠了上去,又踏雪無痕地落在殷無書面前。


“怎麼又繃上臉了?”殷無書有些好笑地說道,聲音不高,微微帶著一點倦意,卻並沒顯露出失望或是不高興的模樣來。他伸手摸了一下謝白垂著的手指,皺著眉“嘖”了一聲:“比這天山雪峰還冷,夠格給它當爹了。”


謝白卻沒心思跟他笑,他被殷無書捏著的手指蜷了一下,皺著眉開口道:“我把這事——”


他沒說完,殷無書就打斷了他的話音,道:“怎麼?你以為搞砸了?”他闲闲地笑了一聲,道:“沒有,你來得正好。”


謝白:“……”睜著眼睛胡說八道?


他看著殷無書血色淺淡的臉,又轉頭看了眼崖下的一片狼藉,面無表情自嘲道:“怎麼個好法?幫你把你對付的人放了?”


殷無書十分自然地點了點頭:“對。”


謝白:“……”這是諷刺?


“你剛才看到釘子沒?”殷無書見他還是一副寡淡模樣,就知道他心裡還拗著一股勁,玩笑似地拎著他一根無名指抖了抖他的手:“大概你這根指頭這麼長的銅釘。”


謝白點了點頭:“看見了,你釘的?”


殷無書“嗯”了一聲,道:“我早年跟他有些過節,未免他繼續晃來晃去討人嫌,我把他弄了個半死,封在這天山了。當初封他的時候,挑的是最厚的一處冰地,直貫而下近百米。”


“地下?”謝白一愣,那人剛才明明是被封在冰壁裡。


“因為他中途逃出來過。”殷無書抬手指了指謝白的心口:“我後來才知道,你的百鬼養屍陣跟他有關,那些釘子是我早些年釘進去的,一共八十一根,每根都刻了咒,把他重新釘在了山壁的冰層裡。誰知道老實了百八十年,又開始不安分了,你最近體質異常也和他有關。”


謝白聽了道:“所以我還是幫了倒忙。”


殷無書擺了擺手:“我本就打算讓他出來了,這東西很難死透,窩縮在這天山裡,一邊禍害著你,一邊又打著我的主意,想翻身呢。他對我體內的靈力覬覦已久了,我便幹脆過來送他一點嘗嘗鮮,順便趁他自以為得逞的時候借著靈力流入在他體內種了點東西。”


“那為什麼我來了會出現剛才那種情況?”謝白不解。


“你身上的百鬼養屍陣跟他脫不了幹系,不是他布的也是他借由第三者的手布的。他剛才一時忘形,覺得小口小口的吃不過癮,轉而借了你的百鬼養屍陣為媒來吸我的靈力。”


殷無書笑了一聲:“我本來謀劃著裝個勢均力敵的樣子,一點點地把靈力灌輸給他,裝模作樣對峙個百八十天,甚至再久一些。顯得更真一點,誰知他倒不在意吃相,這也好,省了我的時間。”


“既然我來是幫忙的,那你為什麼一竿子把我支到古哈山,還把我圈在那個屋子裡?”謝白漆色的眼珠一轉不轉地盯著他。


提到這個,殷無書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為什麼把你支開?當媒介是個美差是不是?冰火交融鑽心剜骨的滋味嘗著特別舒坦?”


謝白:“……”


見謝白不吭聲,殷無書松了松肩膀的筋骨,整個人懶懶地朝身後一塊半人高的黑石上一靠,沒好氣道:“十萬個為什麼的癮過完了沒?”


謝白前前後後聯系起來想了一番,悶了一會兒,淡淡道:“半信半疑。”


殷無書聽笑了:“怎麼個半信半疑法?”


“半信是因為你太強了——”謝白這話剛說了一半,殷無書就頗為受用地眯了眯眼。


謝白話音一頓,默然無語片刻又繼續道:“雖然我見過你滿身掛彩,掏心挖肺的樣子,也不是真的銅皮鐵骨刀槍不入——”


殷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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