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進去了。”老板抱著自己的藥和砂鍋,連蹦帶跳拐杖都沒太用地進了屋。
“別的都好弄,”陳澗把工人帶到院子外面,院牆是一段牆面加一段圍欄相間隔著的,“這些木頭都得換,我之前跟你們老板說了的。”
“嗯,木頭我們都拉來了的,”工人說,“裡面的牆還是按原樣刷一下是吧?”
“顏色確定要對得上啊,”陳澗說,“這個牆不是白色的。”
“知道,以前就是彭老板調的顏色,”工人說,“明天刷的時候他會過來調色的。”
“行,”陳澗點頭,“先幹著吧,有問題打我電話。”
陳澗進了屋,單羽已經不在一樓了,他走到電梯前,準備上樓去問問單羽那個店名摳下來之後要換什麼字體,怎麼設計……
“店長。”吧臺後面站著的胡畔叫住了他。
“嗯?”陳澗轉身走了過去。
“那個咖啡廳,”胡畔胳膊肘撐著桌面,“是不是跟你說?”
“你清點一下咖啡廳的東西,能用的不能用的,”陳澗說,“然後看看缺哪些東西,咖啡機啊,豆子啊,工具什麼的,列個單子給我,我去買。”
“好的。”胡畔點點頭,看上去挺開心。
“那個,畔畔,”陳澗看了一眼四周,沒有人,“你有需要的話,可以預支一下試用期的工資。”
“……真的嗎?”胡畔看著他。
“嗯。”陳澗點點頭。
“老板能同意嗎?”胡畔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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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老板讓我問你的。”陳澗說。
胡畔沒說話,瞪著他,沒兩秒鍾,眼睛裡就全是眼淚了。
“哎?”陳澗嚇了一跳,在身上幾個兜裡摸了三遍才想起來桌上有紙巾,趕緊抽了幾張遞到她手裡,“怎麼了?”
“謝謝。”胡畔抓過紙巾按在了眼睛上,“謝謝。”
“你別哭,你別哭,”陳澗有些手足無措,“你有難處,大家肯定會幫忙的啊,再說這錢本來就是你掙的。”
“嗯。”胡畔用力點頭。
陳澗松了口氣,剛以為她沒事了,結果她把紙巾拿開,仰著頭“啊”一聲號啕大哭起來。
“怎麼了啊這是!”陳澗嚇得都想伸手去捂她嘴了。
“我終於碰到好領導了,啊……”胡畔哭得非常痛快。
“你……那什麼,”陳澗看著,“你眼睛……”
“妝花了啊?”胡畔邊哭邊問。
“是,”陳澗說,“眼線都糊臉上了。”
“啊……”胡畔一邊抹眼淚,一邊轉身往衛生間走,“我去收拾一下,啊……”
陳澗走進單羽辦公室的時候都還沒從胡畔的巨大反應裡回過神來。
“怎麼了?”單羽問了一句。
“我剛跟胡畔說了預支工資的事兒,”陳澗看著他,“她哭了,號啕大哭。”
“看來前陣子過得不容易,憋著了,”單羽坐到桌子後面,“讓她發泄一下吧。”
“嗯。”陳澗應了一聲。
單羽這麼說的話,他倒是突然明白了胡畔的反應,那種被壓抑了很久,終於找到機會崩潰一下的哭泣。
這種感覺他是體會過的,雖然沒有哭。
他看了單羽一眼,這位老板的敏感細致讓他有些吃驚。
“找我什麼事兒?”單羽看了他一眼,“吃飯了嗎?”
“……趙姐買菜都還沒回來呢,”陳澗說,“我一會兒幫你把中藥先煎了吧。”
“你餓了喝中藥啊!”單羽說。
“這兩句話沒有前後關聯,”陳澗嘆了口氣,“樓下有給客人的免費小面包,你餓的話我一會兒拿幾個給你墊墊。”
“也沒餓到那個程度。”單羽說,“找我什麼事兒?”
“一會兒工人就把枕溪那倆字兒摳掉了,”陳澗說,“大隱的招牌我已經找好人了,人要個設計圖。”
“我寫好了。”單羽說。
“不用寫,就是那兩個字,要怎麼設計,字體什麼的,要不要變形,”陳澗說,“或者我就讓他們設計幾個樣子你挑一下?”
“錢宇以前就是這麼弄的嗎?”單羽問。
“他應該不是,有專門的設計師做的,”陳澗說,“我們現在時間緊,而且……”
“沒有錢。”單羽說。
這可不是我說的啊。
陳澗沒出聲。
“我已經寫好了。”單羽又重復了一遍,轉身進了裡間,“這還是錢宇裝逼留下來的東西給我的靈感呢。”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來了一卷宣紙。
“啊?”陳澗愣了。
“寫完讓他們照這個做就行,不要任何裝飾和別的設計,就這兩個字就可以了,按原來的大小,黑色。”單羽把紙在桌上鋪開了。
陳澗看著紙上大大的“大隱”兩個字,有些出神。
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寫的嗎?”
“嗯。”單羽點點頭。
“你寫的?”陳澗又問了一遍,“你親自寫的嗎?就是你自己手拿著筆……”
“那倒不是,”單羽說,“我其實是用嘴咬著筆。”
“……寫得真好啊,”陳澗看著紙上的字,“你是學過書法嗎?”
“學過幾天,這也不算好,很一般,”單羽說,“但在你這兒裝個逼沒什麼問題。”
“我下午送去鎮上。”陳澗把紙卷好。
“嗯,”單羽說,“把你錄的那個視頻發給我吧,留個證據。”
“好。”陳澗把手機拿了出來,解完鎖又停下了,“怎麼給你?”
“發郵箱裡。”單羽說。
陳澗想問為什麼不用微信,但沒開口,就算是朋友,剛聊完那些事兒,又追著問別的似乎也有點兒不好。
他編輯好郵件,把手機遞給單羽讓他填郵箱地址:“為什麼要專門錄一遍沒聲音的?”
“萬一有需要,真的要提供這個視頻,”單羽在手機上飛快地按著,“總不能讓人聽到我們的人在裡頭大喊要報復吧,這不明擺著後面的事兒是我們幹的麼。”
“哦。”陳澗愣了愣,他完全沒想到這裡。
“而且當時那樣的場面,”單羽把手機還給他,“讓他們閉嘴,也是給陳二虎一點兒時間冷靜冷靜。”
陳澗嘆了口氣:“但他還是很激動。”
“總得試試,”單羽坐回椅子裡,把左腿慢慢搭到桌子上,“我們店長說的,能拉一把是一把。”
第019章
趙芳芳做飯的手藝還是不錯的, 她列好了菜單之後,員工餐就按著菜單上的菜,每天做幾個, 大家一塊兒嘗嘗, 提提意見。
今天中午的主菜是糖醋裡脊和松鼠魚, 還有炸茄盒和木須肉,菜系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 但味道都還可以。
單羽沒什麼意見,他吃什麼都挺香,不挑。
“裡脊酸了點兒吧?”老四說。
“不酸吧, 我覺得還偏甜了呢。”胡畔說, “炸茄盒好吃。”
“炸茄盒是好吃。”老四點頭。
“魚也好吃。”三餅說。
幾個人除了酸甜有點兒爭執, 別的菜都沒意見。
“單老板你覺得呢?”趙芳芳問。
別問我, 我空口吃白糖空口喝醋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他看了陳澗一眼:“店長覺得怎麼樣?”
“每個人口味不一樣,也定不出個標準,”陳澗說, “要不有客人點這道菜的時候問一嘴吧,是喜歡偏甜些還是偏酸些?”
“挺好。”單羽說。
為了避免一會兒再有什麼菜要徵詢老板的意見,他起身離開了餐廳, 準備回樓上去把那碗中藥喝了。
電梯門剛要關上的時候,胡畔跟著跑了過來, 探了半個腦袋進來。
“幹嘛?”單羽趕緊伸手按了一下開門鍵,“測靈敏度用手就可以了別用腦袋。”
“老板, 剛店長給我預支了工資了, ”胡畔笑了笑, “謝謝。”
“不客氣。”單羽說。
“你是個好人, ”胡畔說, “我會好好幹的。”
“嗯,”單羽點了點頭,“有困難跟店長說。”
“沒困難了!”胡畔笑著轉身跑開了。
電梯門關上,單羽輕輕嘆了口氣,靠著轎廂,愣了一會兒才伸出拐杖在控制面板上點了一下四樓。
胡畔和陳二虎他們讓他想起很多人,雖然並不完全相同,但總有那麼幾個瞬間會把他拉回從前的日子裡。
能拉一把是一把。
有人就差這一把。
明知道往前一步可能就會不一樣,但這一步就是很難。
就像明知道喝了這碗藥就有可能改善睡眠,但光是聞到味兒他就張不開嘴,需要有人拉他一把,撬開他的嘴灌進去……
第三次把碗舉到嘴邊的時候,他終於下了決心,抿了一口。
苦中帶著餿樹皮的味道直衝腦門兒。
“去你大舅的。”他端著碗就往洗手間走。
但站在洗手池邊,他還是沒倒掉這碗藥,畢竟陳店長一邊忙活民宿修整工作一邊煎藥,折騰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這藥煎好的。
他吸了一口氣憋住。
揚頭把這一碗中藥一氣兒灌了下去。
然後對著洗手池幹嘔了兩聲。
他回到辦公桌旁邊拿起對講機:“陳店長,拿瓶可樂給我。”
“店長去老鎮做招牌啦!”趙芳芳的聲音從對講機裡傳了出來,“我幫你拿上去吧。”
“不用不用,”單羽趕緊說,趙芳芳這會兒應該是在收拾,“不用,趙姐你忙你的。”
喝了幾口白水之後,嘴裡的味兒也淡點兒了,就是喝得太急,打了兩個嗝,苦味頂在嗓子眼兒下不去了。
好在兩分鍾之後胡畔拿著一罐冰可樂上來了。
這個小姑娘很機靈,也用心。
在某些地方跟陳澗有些像,但性格比陳澗要張揚得多,她的自我保護是帶著刺的,而陳澗更多時候是沉默,哪怕看得穿他在想什麼,也很難聽得到他說什麼。
單羽嘖了一聲,拿出手機,撥了陳澗的號碼。
“喂?”陳澗的聲音裹在風裡。
“開車接電話啊?”單羽說。
陳澗那邊的風聲消失了:“停下了,什麼事?”
“帶兩個披薩回來吧,不帶水果的都行,晚上吃。”單羽說。
我給你端個牛排回去吧!
“晚上趙姐不是做飯嗎?”陳澗問。
“留著宵夜,有烤箱可以熱熱吃,”單羽說,“晚上要熬夜等陳老板消息呢。”
陳澗有些無語:“不知道有沒有,一會兒我從做招牌那兒出來去看看。”
“謝謝。”單羽說。
“……不客氣。”陳澗掛掉了電話。
披薩有沒有他還真不知道,他沒吃過,也沒想過要吃這玩意兒。
問了做招牌的那個店裡的人才知道,老鎮上還真有。
一個咖啡館,賣意面和披薩,但是看上去生意很慘淡,讓陳澗有些擔心大隱咖啡廳的前景。
不過他還是進去買了兩個披薩,順便打聽了一下店裡的咖啡機是什麼牌子,在哪兒買的,以防老板突然要省錢,他甚至還問了一下人家知不知道哪兒能買到二手的……
拎著兩個披薩回到民宿的時候,最興奮的人是胡畔。
“我會做披薩,還有蛋挞!”她在披薩盒子上敲著,“我以前在烘焙店打工的時候學的,我們有烤箱,可以做的。”
“哪天做一個嘗嘗?”三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