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來工作的。
元宵都還沒過,工作狂和他的同事已經過完了年。
十五一看到陸畇, 就跟瘋了一樣搖頭擺尾, 尾巴帶著屁股一塊兒甩了起來, 跟個螺旋槳似的,蘑菇在一邊看得很迷茫,但也很積極地配合了, 一塊兒大叫著搖著尾巴。
“謝謝了啊。”陸畇蹲下摟住了十五的脖子,還騰出一隻手呼嚕了幾下蘑菇的腦袋。
“它還真挺乖的,”單羽說,“以後你要出門,就把它送過來。”
“你說這個話了, 我以後可真送啊。”陸畇說。
“送, ”單羽說,“這幾天它就是過來打工的, 客人見著了都得拍幾張照片,它還會擺姿勢呢。”
“在家闲著沒事兒的時候會教它。”陸畇笑著說。
您還有闲著沒事兒的時候啊?
陳澗在旁邊聽得很震驚,半夜兩點還在工作的人還有闲著的時候……
“一會兒去山南看看那些碑, ”陸畇說, “上回留的影像資料不夠,這回帶了人過來拍仔細些。”
“陳澗一塊兒吧,”單羽看了一眼陳澗, “你對那邊兒熟吧?”
“還行。”陳澗點了點頭。
“吃早點了嗎?”單羽問陸畇他們,“沒吃的話我們這兒有簡單的。”
“我們吃了, 老丁沒吃吧?”陸畇說。
“小陳幫我拿倆什麼包子餅之類的,”老丁說, “能帶著走的。”
Advertisement
“沒事兒,你進去吃,我們等你。”陸畇說。
“不不不不不……”老丁擺手。
老丁這些年在管理處一直過得挺滋潤的,反正小鎮有沒有遊客對他都沒什麼影響,每天喝喝茶,小鎮上遛達幾圈,微信群裡給商戶發發通知。
自打陸畇來了之後,他的工作一下就繁忙了起來,以前早點起碼得吃二十分鍾,熱乎的,有湯有幹的……
現在就隻能吃陳澗給他打包的倆包子和一杯豆漿。
好在豆漿是趙芳芳打的,很香濃,比早點鋪賣的那種要好喝。
一幫人正準備上車的時候,賀良突然出現在了大隱的院門外。
“單老板。”他打了個招呼。
“早。”單羽應了一聲。
“陸主任,”賀良一眼就在人堆裡準確地認出了陸畇,笑著走進了院子,“這麼早就過來了啊?”
陸畇沒說話,隻是看著他。
陳澗一直覺得陸畇挺平易近人,沒架子,這會兒面對不請自來的賀良時,他才猛地感覺到了陸畇身上“領導”的氣質。
“您是?”陸畇的助理往前迎了一步,看著賀良。
“我是旁邊良野的老板,賀良,”賀良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之前篝火節的組織者……之一。”
陸畇沒接名片,助理接過了名片:“有事兒嗎?”
“沒事兒,沒事兒,”賀良說,“聽說陸主任過來了,就想著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出力的地方……”
“聽誰說的?”陸畇看著他問了一句。
賀良愣住了,可能也沒想到陸畇會這麼不給一點兒面子,頓時有些尷尬地看了單羽一眼。
看什麼看?
想說是單羽告訴你的嗎!
陳澗盯著賀良。
“在那邊看到人了吧?”單羽說。
“對對對,”賀良趕緊一通點頭,“我們有人看到了,就跟我說了,這麼聽說的,我就趕緊過來了……”
陳澗忍不住看了單羽一眼,自從單羽到這兒起,就沒在任何時候給過賀良面子,這會兒陳澗正想等著看賀良出洋相呢,沒想到單羽會給了他一個臺階。
“嗯。”陸畇應了一聲,沒再說別的,轉身上了單羽的車。
“你開。”單羽交待了陳澗一聲,拉開車門坐到了後座。
老板?
你車上坐著個領導的時候讓你剛拿了駕照沒到一個月的“助理”開車?
“嗯。”陳澗隻能應了一聲,當著陸畇的面,他也沒法多說什麼。
單羽坐後頭是為了方便跟陸畇說話,他要不開車,他就得坐後頭跟陸畇說話……這難度不亞於陪劉總聊天的……
還是開車比較輕松。
他坐進了駕駛室,老丁坐在了副駕。
陸畇的車跟在他們的車後頭,車裡是他的助理和一個同事。
兩輛車先後開出院子的時候,賀良面帶尷尬而堅強的微笑退到一邊,目送他們離去。
“直接去石頭堡吧?”陳澗問了一句。
“嗯。”單羽應著,“那地方叫石頭堡麼?”
“是,都是石頭。”陳澗說,“不過我們一般都管那片兒叫山南。”
“現在村裡人都沒幾戶了,”老丁介紹著,“上回陸主任去看的時候也應該知道,那片兒都是崗子地,種不了東西,窮得很。”
“是的,”陸畇看了看車窗外,“老村這邊也是,稍微好點兒吧。”
“現在就指望著旅遊能給大家把經濟帶起來些了,”老丁說,“過年這陣兒還不錯,單老板民宿生意還挺好的吧?”
“還不錯,”單羽說,“不過特色旅遊項目還不夠,農家樂也少了,挺多遊客都想來過年,但在哪兒吃飯還是個問題。”
“得讓第一批人賺到錢了,後續才會有人跟著上,”陸畇說,“還是得有人帶頭。”
“我這幾天會跟幾個村的領導都碰個頭,”老丁說,“村裡的年輕人回來創業也是很有前途的。”
陳澗一邊聽著車裡的人討論,一邊盯著路,有單羽在,這種情境下他還是很輕松的,不太需要他說話,問到頭上了答個兩句。
但如果單羽不在……
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聊下去。
這種時候他就能體會到三餅的那種迷茫。
從小鎮穿過老鎮到山南那邊,開車的話,也就半小時,所以陸畇一直是打算把石頭堡這個古村跟小鎮打造成一個整體,紅葉山林間的石碑文化之旅。
陳澗小時候經常過來玩,在他還是個不用考慮任何問題,隻關心好不好玩的年紀裡,石頭堡是個很宏偉的地方。
高大的各種石刻,石雕,碑,碑坊,他喜歡往上爬,爬到頂的時候會覺得自己非常厲害。
長大些之後就基本沒再來過了。
今天過來的時候發現似乎一切都跟記憶裡的不一樣了。
變小了。
所有的石頭都像是縮小了,以前需要好半天才能艱難爬上去的石獅子,現在靠在牌坊的柱子旁,也就到他肩膀的高度。
還有那些得撐著兩邊憋著氣才能爬上去的石碑,現在也就一抬手的高度。
幾個人在村裡轉了一圈,村子甚至都變小了不少,記憶裡本來人就沒多少戶的人家又少了一些,老丁跟一個坐在屋前喂雞的老人打聽了一下,現在村裡也就還剩了十來戶,都是老人。
陸畇的同事帶了相機和無人機,在村裡的空地上把設備放下就開始了資料拍攝。
陸畇和單羽在一座座石碑和石雕前慢慢看著,陳澗跟在旁邊聽,時不時也拿手機拍幾張照片。
這村子從碑文上看,明代就有了,真正的古村,不過規模小,加上村子窮,保護也不到位,不少老建築都已經損毀了,路邊都還能看到拆下來的部件,雕著花的石窗,還有糊滿了泥土的墊石。
“這是個石鼓嗎?”老丁湊近一個墊石看著。
“柱礎,”單羽說,“頂柱子的墊石。”
“哦。”老丁點點頭。
“單老板還挺有研究?”陸畇說。
“也沒有,不知道在哪兒看的,就記下來了。”單羽笑了笑。
路邊還有些碎了的石碑,陸畇和單羽停下一塊兒看著,上面的碑文模糊不清,也沒個頭尾斷句的,反正陳澗是看不明白。
但陸畇和單羽卻差不多能讀順了,大概是記錄了創建村子的人為某一場戰鬥運糧的事兒……
老丁聽得挺有興趣,時不時還問兩句。
陳澗一直沉默著。
他在這一刻才感覺到,這個同樣是高中學歷,差距也是可以這麼大的。
而這都不是讓他沉默的原因,畢竟他一直清楚他跟單羽是有差距的。
讓他沉默的是……醋意。
非常離譜。
看到單羽和陸畇討論得津津有味的時候,他有種強烈的不安。
和濃濃的醋意。
那是陸畇啊陳澗,是市文旅的領導,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但他們聊得很好。
陸畇是在工作啊,他是個每天兩點才睡覺的工作狂……
但他好像是單身。
對啊忙工作忙得婚都不結的人……
但他們聊得很好。
單羽也是為了配合市裡的工作……
但他們聊得很好。
陳澗明明能解釋心裡在意的每一個點,但這種感覺卻依舊無法消除。
他大爺的。
這才叫吃醋。
這輩子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吃醋。
真絕了。
這種場合,這種時刻。
居然經歷了這麼離奇的體驗。
“那這個獅子……”老丁倒是很好學,全心投入到提問當中,“也是明代的吧?”
“這個是應該是清的,”陸畇說,“明的獅子更兇猛,肌肉和力量感更強。”
“哦……”老丁一邊點頭一邊圍著獅子轉了一圈兒。
陳澗小時候爬這個獅子的時候就覺得它很瘦,看著跟個狗似的。
嘖。
長知識了呢。
“陸主任這是真有研究啊。”單羽說。
那是呢,什麼都懂。
“以前也不懂,”陸畇說,“之前做了幾個古村的推廣,就了解了一些……這裡有點兒可惜了,東西保存得太差……”
“不過還有很多老房子,”單羽說,“可以結合民俗老屋這個點。”
“嗯。”陸畇點頭。
說到民俗老屋,幾個人又往村裡老房子集中的地方走過去。
陳澗跟在隊伍最後。
陸畇和單羽在討論,老丁在學習,陸畇的同事在拍照,他的助理在記錄。
唯一無所事事的人就是跟在最後遛達著的陳澗。
也別說是助理了,勉強算個司機吧。
陸畇和同事進了一個沒人住的院子,陳澗沒跟進去,站在外面的路邊等著,拿出手機拍了點兒照片。
雖然他不懂那些,但眼前這一排老房子落寞而安寧的畫面還是很美的。
他順手點開了視頻,慢慢錄了個由近到遠的鏡頭。
“技術可以啊。”單羽的聲音貼著他耳後傳了過來。
陳澗猛地晃了一下,手機差點兒直接扔出去。
條件反射地往前蹦了一步才回過頭,看到了站在身後帶著笑的單羽。
“瘋了吧?”陳澗抓了抓脖子,往旁邊院子裡掃了一眼,人都還在裡頭,他低頭把視頻關掉了。
“怎麼沒進去?”單羽走到了他身邊。
“都小時候看膩了的東西,”陳澗說,“你們城裡人才稀奇吧。”
單羽沒說話,隻是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