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真無所求?」


聖人朝一旁站立的薑時看了看,唇角的笑意簡直要壓不住了。


「孤聽說你已到及笄之年,就不為自己日後的姻緣求一求恩典嗎?不如孤今日——」


未待聖人說完,我慌忙跪倒在地,向上叩頭。


「多謝聖人美意,民女方才想起一求。」


「哦?所求為何?」


我咬了咬牙,心一橫,目光堅定地抬起了頭:「民女想入宮。」


聖人:「……」


一語既罷,宛如霹靂驚雷。


薑老爺和薑大公子同時面面相覷,而站立於不遠處束玉簪、著朱衫,始終用灼灼目光望著我的薑二公子,更是身子陡然僵硬,一張原是神逸俊朗的臉,頃刻間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陰翳。


聖人的臉色也登時沉了下來。


「你想做孤的女人?」


額頭、鬢間、後背冷汗涔涔,可我已顧不得:


「民女粗鄙,不配侍君。聽聞皇宮有個內華館,館內藏書數十萬,民女不才,卻也頗識得幾個字,請聖人降個恩典,允民女入內華館日夜灑掃,驅除蟲蠹,做個粗使的侍書女使。」


「哦,原來你是想做個女官。以你的才智容貌,女官倒也做得,隻是做女官又怎比得上做人家的娘子來得輕松自在呢?」


「聖人容稟,女子在世,本就艱難,幼時從父,出嫁從夫,便是做了富貴人家的正頭娘子,也不過掌一宅之事,一生饔飧井臼、生兒育女,出路著實窄得很。可民女自幼便發過宏願,要憑自身之力坦蕩立於人前,而不是因著嫁給了誰、入了誰家的門。民女雖微如螻蟻,不能像男子那般立身於廊廟、垂名於竹帛,卻也願發螢火之光,憑此一生,照亮一室,望聖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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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人不由得感慨:「沈姑娘竟有此志向,隻是——」


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朝薑時望去,眉眼間滿是問詢。


沒想到,方才被震驚,此刻卻又漸漸回過神來的薑時竟然也「撲通」跪在了我的身旁。


「沈姑娘蕙質蘭心,學識過人,求聖人恩典,允她夙願。」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如同天籟,我一驚,轉頭迎上了他的雙眸。


那眸底的笑意,透著三分溫柔,七分理解。


不知為何,我的淚水頃刻便大顆大顆地湧了出來。


不是自眼眶,而是自心底。


可那雙眸子並未盯我太久,它們自我的臉上一閃而過,很快我便聽到薑時又有幾分耍賴地對聖人歪纏道:「不過,您可別太小氣了,怎麼著,也得給沈姑娘封個六品司記做做。」


薑老爺怒了:「逆子你住口。」


聖人卻忍俊不禁,他無可奈何地白了薑時一眼,假意嗔道:「呸,民間俗語,鹵水點豆腐,你這個廢物——孤直接封她做五品尚宮得了!」


「那敢情好!」


「好個屁!」


聖人終被得寸進尺、嬉皮笑臉的薑二公子氣得當眾爆了粗口。


聖人到底仁慈,雖然我是罪臣之女,但他不拘一格,封了我做內華館學士,於臘月初一正式入宮。


入宮前,宜兒拉著我的袖子不停地哭哭啼啼:「阿姐,你別丟下我。」


我摸著她的手,亦是百般不舍:「你先安心在薑府住著,待長姐在宮中立了足,再想法子把你接進宮,也做個女官。」


「做女官?不行的,我隻是個庶女。」宜兒想也不想便搖頭。


我面色登時便沉了下來。


「嫡女怎樣,庶女又怎樣?王侯將相尚且沒有種,一個嫡庶之分就能將人困住?宜兒,真正的強人,是不分男女、不論嫡庶的,你若再妄自菲薄,當心阿姐不認你。」


7


臘月初一,薑時趕著一輛馬車與我一起到了宮門口。


「日後,你我便是同僚了,還請沈學士多多關照下官。」


在宮門處分別時,他假模假樣地向我深施一禮,惹得不遠處的幾個皇宮守衛不停地低頭憋笑。


我對他頗為無可奈何:「你便正經些吧,好歹也是當朝四品。」


薑時撓撓頭:「還不是想博你一笑?你進宮後直接去內華館,聖人已為你安排好,我午食時再去尋你。」


「尋我?這是皇宮,規矩多,禮數嚴,不要生事。」


「聖人囑我多關照你,誰敢抗旨?」


我:「……」


薑時的嘴,騙人的鬼,平日裏挺冷靜自持的一個少年郎,偏到了我面前就喜歡滿嘴胡唚。


可我又不敢輕易與他掰扯。


因為他定然又要扯過聖人那句「鹵水點豆腐」來百般歪纏。


除我之外,內華館有三位學士,十二名女使。


進了內華館後,我每日的事務便是帶著女使們,按編目整理藏書、謄寫孤本、注解古籍。


這些事務於我而言,堪稱輕而易舉,於是餘下的大把閑暇時間裏,我便開始試著重注《道德真經》。


臘月裏,羽林衛加強了皇宮防務,但薑時這個指揮使仍然隔三岔五便來內華館纏我。


「你就讓御醫幫你瞧一瞧,就瞧一眼。」


穿著紫色官服的薑時愈發顯得神採飛揚,隻是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鮮逸風流的殼子立刻坍塌。


我無奈至極:「喝過的藥湯,灌起來得有一大缸了。我已大好,不必再瞧。」


「可你眼下的烏青仍在,騙得過誰?」


「那是我昨夜注解《道德真經》中的兵法,熬夜熬得有些晚所致。」


一提「兵法」,薑時的眼神更亮了:「老子兵法,比之《孫子兵法》、《三十六計》和《七十二策》如何?」


「《道德真經》講的是『道』,而《三十六計》和《七十二策》是『法』,是『術』。至於《孫子兵法》,它講的是以戰止戰,是『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而老子認為『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是『大軍之後,必有兇年』,老子不喜戰,主張不得不戰時,要心懷謙遜,以道為本。」


「怪不得聖人輕徭薄賦,簡政省刑,原來這是『以無事取天下』。」


我微微頷首:「聖人崇尚黃老之學,無為而治,所以百姓才有如今的太平日子過。」


「沈學士高見,但你不會以為這樣就可以不喝藥了吧。」


我:「……」


薑時真是個混不吝的,繞來繞去,最終還是繞回到了瞧病喝藥一事上。


合著我是白費吐沫星子了?


午後黃雲曛曛,似是又將有一場冬雪,寒風自窗寮中透進來,令我渾身登時一凜。


我忽然問薑時:「還有幾日歲末?」


薑時又氣又笑:「今兒是臘月二十九啊,想必你在宮中的日子難熬,熬得人都傻了。」


日子好快。


原來又是一年歲除到。


「明兒宮中你當值嗎?能不能折一枝薑府後園的紅梅給我?」


「你喜歡那紅梅?好啊,明日我給你多折幾枝。」


「喜歡,因為那棵梅樹是我娘生前親手所植。」


薑時一怔:「怪不得,怪不得去年守歲,你獨自在梅前落淚呢。」


薑時守信,雖然歲末宮中事忙,他卻真的抽空回薑府親自折了幾枝紅梅送到了內華館。


宮中的日子很快,轉眼就到了景和二年春。


三月初六,十五歲的薑家嫡女薑南入宮,受封淑妃,入住芳翠殿。


聖人對薑南很是寵愛,接連數日都宿在她的宮中。


因恐她孤單寂寞,聖人還特意囑我要常去芳翠殿陪她。


芳翠殿裏,初為妃嬪的薑南華翠滿頭,儀容嬌美,真真是我見猶憐。


可是還不到一個月,她的臉上就有了淡淡的愁容。


「微姐姐,這後宮規矩多,美人也多,雖然聖人如今寵我愛我,可我心中日夜忐忑,真的很怕。」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停口地安慰:


「我知道,是皇後前日故意刁難你了,皇後她不是惡人,隻是性子直脾氣臭,見你得寵一時氣惱也是有的。」


「可是聖人得知此事後,也並未出言袒護我。」


「皇後是聖人的妻,管教後宮妃嬪天經地義,便是行事有所不妥,聖人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且但凡後宮事,必定牽扯著前朝,言官們的眼睛可都盯著呢,你要聖人如何袒護於你?」


「哎——」薑南聞言愈加灰心,兩行淚珠忍不住撲簌簌落了下來,「宮中時月長久,看來還有的熬呢。」


見她落淚,我的眼眶也不由得紅了。


薑南原是個愛笑的姑娘,一笑,兩個梨渦裏滿滿的都是嬌美。


可如今,這嬌美中,多了愁楚,多了眼淚,日後還指不定會多出些什麼。


「南兒,雖說你已入宮為妃,可是別忘了你還是你自己,是薑南。你若沉迷情愛,甘心做聖人掌中的解語花,便隻能一世依附他、攀援他、喜怒哀樂由他、生死富貴也由他,無論你怎般綻放,都隻能為他錦上添花。可你是薑南,是薑家嫡女,你有容貌、有才學、有性情,更應該有自己的驕傲,又何必心灰意冷,妄自菲薄呢。你猜聖人那樣雄心勃勃的男子,是會被曲意逢迎的女子吸引,還是會被光華萬丈的女子吸引?別忘了,世人皆慕強,男子也一樣啊。」


我雖入宮不足半年,卻已見過很多失寵的女子,她們無一不是掏空心思取悅聖意之人。


這後宮,從不缺美人,卻缺能走進聖人內心的人。


如果薑南夠聰明,我想在這深宮內苑,她一定能活出自己的天地。


8


景和三年初,薑南生下皇四子,我也寫成了《道德真經新注》。


聖人以「黃老之學」治國,因此對這本新籍日夜翻讀,愛不釋手。


有時用膳時,他突然對其中幾句頗為想不通,便會立即命宮人將我自內華館宣過去,與我一邊進食一邊進行嚴肅的探討。


後來聖人覺得如此周折實在麻煩,便把我自內華館調到了禦前做秘監。


可名義上是秘監,實則我的事務又雜又亂。


臣子的奏摺由我整理,聖人的敕令由我代寫,內幃的訓責由我編纂。


甚至聖人在乾慶閣與朝臣們談論政事時,我也要在側做執筆的錄事。


執筆便執筆吧,偏偏聖人還總喜歡突然點我的名。


「沿海倭寇之患,沈秘監可有妙計?


「春闈選拔之事,沈秘監有何見解?


「賦稅改革之舉,沈秘監你怎麼看?」


我:「……」


我雖自視博覽群書,卻也著實經不住聖人如此屢屢考驗。


於是私下裏我愈加勤懇,每日讀書不到三更不肯休。


薑時仗著是心腹近臣,時常趁沒人時對著聖人牢牢騷騷:


「聖人,阿微的身子弱,可受不住您的這番苦心吶。」


聖人卻不以為意,翻著白眼恥笑他:「哼,當初也不知是誰跪地求孤允她進宮為女官的。心疼了?有本事,娶回薑家啊!」


薑時被揭了短,苦不堪言:「想娶,娶不動。」


「孤給你一個立功的機會,要嗎?」


「臣不敢要,去年您也說給機會立功,結果把臣支到邊疆苦寒之地剿匪,差點把臣凍死。」


「此次不同,若你立了功,孤給你賜婚。」


一聽「賜婚」,薑時瞬時眼神亮了,腰板直了,連聲調都高了:「要!要是要,可您別亂賜婚,您知道臣心裏中意誰。」


聖人翻著白眼,撇著嘴角,側身瞅了瞅端立於一旁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我。


「你中意孤的沈秘監,試問這誰不知曉?」


我:「……」


我內心叫苦不迭,卻仍保持著端肅的表情公事公辦地問了聖人一句:「敢問聖人,這段對話要記下來嗎?」


「噗——」


聖人和薑時同時被我這句無比嚴肅的話惹得笑噴了。


景和三年五月,聖人親封薑時為徵西大將軍,領兩萬兵將趕往秦州四關。


三年前,聖人誅殺三王,卻因事出緊急,並未全殲三王餘黨。


這兩年,三王殘黨聯合五王在秦州一帶招兵買馬,如今他們盤踞在秦州,擁兵數萬,時而發難,已然成了聖人的心腹大患。


薑時是聖人駕前最驍勇最信重的武將,對排兵布陣亦頗有心得。


縱觀滿朝,沒有誰比薑時更適合徵西。


出發秦州的前夜,薑時賴在我的窗前嬉皮笑臉地不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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