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誰做的,我心裡有數。”元策答。


  “你可是找到了什麼別的證據?”


  雖說想想也知道嫌疑最大的是誰,但此事顯然並非一人可為,定還有同伙,而且與上回那些被元策打斷腿的小公子們不同,這些書院裡的世家公子都是將來要繼承家裡爵位的嫡長子,若無由頭便隨意動手,容易招惹麻煩。


  “不需要證據。”元策撐膝起身,捻了捻指腹殘留的藥膏,“對外就稱今日是失足落坑,其餘事不必操心,回府睡一覺——”


  姜稚衣望向他輕扯的嘴角,感覺帳子裡涼飕飕的,無端起了一陣寒意。


  元策:“醒來的時候,就都結束了。”


  狩獵場距離玄策營不遠,姜稚衣被幾個玄策軍的士兵護送回了城,回府後,冰敷和藥膏的效用漸漸消退,腳踝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受不住疼,也顧不上去想元策到底要做什麼了,請女醫士驗過傷,確認並無別處摔傷,便喝下安神止疼的湯藥闔上了眼,臨睡前囑咐谷雨若有什麼消息隨時叫醒她。


  這一覺睡沉,許是今日太過一波三折,姜稚衣渾夢一個接著一個,越陷越深,怎麼都醒不來,一直睡到夜深,隱約被窸窸窣窣的說話聲吵醒。


  她疲憊地睜開眼皮,視線從朦朧到逐漸清晰,看見寢間門邊兩名婢女背對著她,頭碰著頭在小聲爭執著什麼。


  “吵什麼——”姜稚衣有氣沒力地問了一句。


  谷雨和小滿驚地一住嘴,回過頭去。


  “郡主醒了,”小滿目光輕閃著迎上前來,“腳還疼嗎?”


  “能不疼嗎……”姜稚衣稍稍動了下睡麻的腳,“你倆剛爭什麼呢?”


  小滿看了眼邊上的谷雨,谷雨往更邊上看了眼,瞥見溫在小火爐上的湯藥:“哦,就是剛好到了該喝湯藥的時辰,奴婢們在爭要不要叫醒您。”


  “那你倆就沒想過這一爭,叫不叫我都醒了?”姜稚衣覷覷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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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摸摸鼻子,上前來伺候她漱口喝湯藥。


  姜稚衣被扶坐起來,思緒從渾夢裡抽離,想起睡前牽腸掛肚的事,立馬問:“狩獵場那邊有什麼消息沒?”


  “沒有。”谷雨和小滿異口同聲。


  姜稚衣看了看答得斬釘截鐵的兩人,皺了皺眉,望了眼窗外漆黑的天色:“現在什麼時辰了?”


  “酉時。”


  “戌時。”


  姜稚衣:“?”


  兩人神色一緊,對視一眼。


  姜稚衣:“剛還挺默契呢,這下怎的了?”


  小滿:“……不是說好了,往前說一個時辰嗎?”


  谷雨:“那是上個時辰商量的了,現在自然變成往前說兩個時辰了呀!”


  姜稚衣:“你倆當我是聾呢,還是傻呢?”


  “郡主恕罪,奴婢們不是有意瞞您……”


  “到底什麼時辰了?”


  “已是亥時了,郡主。”


  “還瞞我什麼了?”姜稚衣板著臉兇起來。


  谷雨緊張地吞咽了下:“奴婢們得到消息,說是下午狩獵賽上一群世家公子你追我趕互不相讓,為著搶獵物發生了意外,鍾小伯爺的箭不小心射到了卓小侯爺的馬,那馬受了驚瘋跑,卓小侯爺在馬上被甩下半個身子,頭撞上路邊石頭,當場便不省人事了,一大群醫官全都趕了過去,到了晚上,人是救醒了,卓小侯爺卻好像成了、成了傻子,一個人也不認得了,也聽不懂話,隻一個勁兒咿咿呀呀地哭鬧,形容很是可怕……”


  姜稚衣毛骨悚然地打了個寒噤。


  卓小侯爺,說的應當是宣德侯之子卓寬。宣德侯年輕時膝下一直無所出,傳聞有什麼隱疾,後來醫好了,到了老年才終於得這一子。老來得子,又是唯一血脈,可以說是愛之如命。


  鍾伯勇這一箭,卓寬變成了這副模樣,若醫治不好,宣德侯恐怕是要和鍾伯勇,不,是要和鍾家沒完了。


  鍾伯勇,卓寬,難道是——


  姜稚衣還沒來得及細捋,又想到不對:“不是,那這也是鍾家和卓家的事,你倆為何要瞞我?”


  兩人腦袋低垂下去,戰戰兢兢道:“是、是因為還聽說,卓小侯爺掛在那馬上,本是要連人帶馬衝下懸崖,連性命都不保了,多虧沈少將軍及時趕到拉住了馬,但沈少將軍為了牽制那馬,在地上被拖行了好長一路……當時的傷勢瞧著比卓小侯爺還可怕,渾身都是血……”


  姜稚衣臉色一白,一口氣堵在胸口緩不上來,像今早腳踝劇痛那一瞬一樣,眼前點點星子蔓延開來。


  “郡主!”谷雨和小滿慌忙撲上前去。


  與此同時,後窗一開一闔,一道熟悉的黑影一躍而入——


  “慢點暈。”


  姜稚衣人都快倒榻上了,被谷雨和小滿一左一右扶住,抬眼看見來人,從暈厥的邊緣強行清醒過來,胸間堵住的口子一通,長長深吸進一口氣。


  谷雨和小滿齊齊一驚,驚愕地瞪大了眼,眼看著理應養傷在床的人突然從天而降,沒事人似的信步朝裡走來。


  “講消息就講消息,不必講得如此生動,不知道你們家郡主多能暈?”元策涼涼瞟了眼兩名婢女,“下去吧。”


  兩人躊躇著看向姜稚衣:“可是郡主還好嗎?”


  姜稚衣愣愣打量著眼前並沒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壓了壓驚,對兩人抬了下手:“我可以了。”


  兩人一步三回頭地退了下去。


  元策在她床榻邊腳踏坐下,稍稍活動了下胳膊。


  姜稚衣忙低頭去看他,一連疊地問:“傷著哪裡了?不是說流了好多血,受了傷怎麼還過來?”


  “怎麼還過來?”元策回頭覷她一眼,“晚來一步你都暈了,得了便宜還賣乖。”


  “……”


  “那你傷著什麼地方了?我看看。”姜稚衣試圖去扒拉他後領襟。


  “不在這兒。”元策避開身子嘆了口氣,知道來了自然逃不過這一環,起身幹脆拉起了右手袖口。


  手肘上下一片都纏了細布,包扎過後看不見具體傷勢,但想想他上次碰上小傷根本都懶得處理,現在裹得如此嚴實,隔著細布都聞得著血腥氣,肯定是天大的傷了。


  姜稚衣紅著眼拉過他的手上看下看,想碰又不敢去碰,含著哭腔碎碎念:“你能不能有點分寸……手肘這麼要緊的地方,還是右手,若有個什麼好歹,還怎麼拿得了長槍!”


  “你會這麼想,宣德侯自然也會這麼想。”元策一笑。


  姜稚衣止住哭腔抬起頭來。


  “今日這獵物本是鍾伯勇與我之爭,就算那一箭是鍾伯勇射出,宣德侯難免也要將矛頭分我一半,但若我為救他兒子同樣成了受害者,宣德侯的矛頭便隻會對準鍾家。要借刀殺人,這刀自然要夠鋒利,夠準。”


  所以她方才沒有想錯,今日對她下毒手的人,除了鍾伯勇,另一個就是卓寬。


  那麼所謂鍾伯勇“不小心”射中了卓寬的馬,恐怕便不是他自己不小心,甚至卓寬的頭撞上石頭,可能也不是巧合……


  姜稚衣一愣之下,反應過來:“那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搏呀!”


  看著眼前受了傷還在笑的人,姜稚衣氣不打一處來,她看他就是個瘋子,之前在戰場上拿自己當餌去誘敵,現在設局報復人家也不惜賠上自己!


  姜稚衣都不想問他疼不疼了,問又是一句“這也至於疼”。


  元策收回手,淡淡拉下袖口:“看著唬人的傷而已,一個鍾家,還不至於。”


  事已至此,多說無用,姜稚衣看了看他那裹了傷的手肘,又看了看自己裹了傷的腳踝,嘆了口氣,不知是在安慰誰:“好吧,就當你是為了與我更般配些。”


  “……”


  姜稚衣緩了緩神,問道:“不過,那個卓寬真的變成……痴兒了嗎?”


  元策歪了歪頭:“他不是很會動腦子出主意嗎?”


  聽這意思,想來是醫不好的了。


  “那是不是稍微有點過了……”


  “摔著碰著本就看各人運氣,你運氣好隻崴到腳,若運氣不好磕著頭也可能變成這樣,還他一報,何過之有?”


  想象著自己變成傻子的樣子,姜稚衣倒抽起一口涼氣,捧住了臉:“我可不會變成這樣!”


  想了想又問:“萬一我變成這樣怎麼辦,你會照顧我一輩子嗎?”


  “……”


  不等元策答,姜稚衣又自顧自搖了搖頭:“算了,真磕成了傻子,這麼丟臉的事,最好沒有人知道,若誰知道了,也定滅了他的口,我也不要你照顧,找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了此殘生吧……”


  “……”


第36章


  元策沒在永恩侯府久留。他本不該來這一趟, 既然對外造了傷勢不輕的聲勢,理當避免在外留下行蹤,之所以還是漏夜來了, 全因知道這位祖宗一聽說消息怕是坐著輪椅也要趕去沈府, 這便上門給她看一眼。


  看也看過了, 順手給她換了一次藥,元策悄無聲息回到沈府,暗夜裡一路來無影去無蹤,就像從未踏出過東院一般。


  姜稚衣知道眼下當以大局為重,也擔心元策來回奔波加重傷勢,既有女醫士隨侍左右, 便不必他再上門照料,過後幾日,隻同他書信往來。


  每日入夜寫上一封信,講講白日發生的事, 翌日一早差人送過去, 曉得他傷了右手, 也不要他回信,讓人問過青松,知道他每封都讀了,便很是高興。


  如此各養各傷地過了十日,一個震動朝野的消息在京中炸開了鍋——


  宣德侯因愛子傷重, 告假十日未朝,一朝重回金鑾殿,竟是為上書狀告康樂伯貪汙軍餉之罪,稱願以卓家爵位擔保,所述罪狀句句屬實, 絕無虛構。


  聖上看過狀書之後勃然大怒,下令三司核實嚴查,康樂伯被當場革職,鍾家男丁一夕之間盡數鋃鐺入獄。


  如今外頭人人感慨,都說鍾伯勇自恃武藝高強,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造下此般大孽,鍾家有此子,實乃家門不幸,不過也是惡人自有天收,否則這無知小兒惹上的人又怎會剛巧手握著鍾家的罪證。


  姜稚衣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元策寫信,別人不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些事,她知道,她想問問他,這真的隻是個巧合嗎?


  如果宣德侯狀告康樂伯貪汙軍餉也是他報復的一環,那從她意外出事到他出手不過短短半日,他如何能在半日之內查到扳倒鍾家的罪證,並巧設此局?


  既然不可能,便是他在此之前就已在著手查探鍾家。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在做些什麼,又為何要做這些?


  疑問一茬接著一茬,落筆之時又想到如今鍾卓兩家正處於風口浪尖,案子未定,絕不可令阿策哥哥卷入其中,書信提及此事未免太過危險,還是留到當面再講,繼續說今日吃了什麼好了。


  三日後清早,沈府東院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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