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姜稚衣傾身向前,盯住他可疑的唇角:“你笑什麼?”


  “沒什麼。”


  “那這誓還發不發了?你要不發,我現在就離,你也棄了算了!”姜稚衣癟癟嘴。


  元策沉出一口氣,第四次豎起三指,直起身看向姜稚衣:“我元策指天發誓,此生隻心悅姜稚衣一人,她若不離,我必不棄,若違此誓——”


  姜稚衣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好了,”姜稚衣滿意一笑,“看到你的誠意就行了,才不舍得讓你天打五雷轟呢!”


  元策垂眼拿開她的手,握在掌心:“不生氣了?”


  “嗯,相信你和裴姑娘沒什麼了。”


  元策點點頭,偏頭望向窗外湛藍的天。


  她是信了,他倒有些不信了。


  這個裴雪青的確古怪,兄長若真是沾了花又惹了草,總不能花與草都要……


  元策摩挲著掌心那隻手,眯著眼想。


第38章


  日後除夕, 姜稚衣一大清早便被院子裡熙熙攘攘的笑鬧聲吵醒。


  瑤光閣裡當差的下人都知郡主冬日懼冷貪睡,初醒時尤其不喜吵鬧,清早灑掃從來都是輕手輕腳, 隻除了一年到頭的這一日。


  辭舊迎新的日子,大家都憋不住喜氣, 全院上下大到屋瓦、小到犄角旮旯又都得掃除, 還要貼窗花、掛桃符,早時候有一年他們一邊忙活一邊說笑, 不小心吵醒了郡主,卻沒想到郡主起身後非但不生氣,還說除夕就是要熱熱鬧鬧的,今日誰最熱鬧,誰得的壓祟錢便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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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私下彼此一打聽, 才曉得郡主的母親就是在正旦凌晨故去的, 想來除夕到正旦這兩日多給郡主添些熱鬧喜氣,可令她少記起傷心往事。


  打那之後,每年這一日,大家便都肆無忌憚嘰嘰喳喳。


  姜稚衣在笑鬧聲中起身, 看著滿院的喜慶,可惜著舅舅今年這一趟差事出得不巧,趕不回來過年,驚蟄也不能陪在她身邊。


  前些天鄭縣傳來了驚蟄的近況,說她傷勢好轉許多, 雖還不能下地走動,但在榻上活動已是不礙了。


  另還有一樁喜事,聽說驚蟄與那醫館裡一位學徒看對了眼,竟都不必她派去的婢女時時貼身照顧, 常由那學徒代勞了。


  姜稚衣派人提前送了壓祟錢過去,連那學徒的份兒一道給了。結果那學徒不收,說怕驚蟄以為自己瞧中了她的家世。


  姜稚衣聽說消息樂了好一陣,盤算著等驚蟄好全便給兩人做媒,到時她與阿策哥哥應當也定下了親事,便是雙喜臨門。


  心想著這些,忽見谷雨匆匆進來回報:“郡主,小佛堂那邊出了點岔子,護衛發現夫人喬裝改扮成僕婦想混出府去,不知要做什麼。”


  姜稚衣正想得和和美美呢,被這一打岔,登時興致全無,蹙了蹙眉:“現下人呢?”


  “郡主放心,護衛已將夫人送回小佛堂了,隻是夫人這會兒一直在罵,這大過年的……”


  想也知道她這舅母罵起人來多難聽。好好逢年過節的日子,真是烏煙瘴氣。


  姜稚衣煩不勝煩地嘆了口氣,決定去料理料理這事,攏上鬥篷出了院子,坐上步輿往北面小佛堂去。


  到了院外,還未進門,便聽到一陣咬牙切齒的痛罵——


  “這小白眼兒狼,害我們母子分離兩月之久,連除夕都不讓我們見面,還叫侯爺也回不成京……自己死了爹死了娘,便看不得人家一家團圓……!”


  “阿兄下獄也定是被她所害……我現下出不去,你想辦法去康樂伯府傳信,告訴阿兄是這丫頭要搞垮我母家,故意設計陷害他……”


  “舅母拜了兩月菩薩,怎的菩薩沒教您,凡事別把自己想得太要緊?”姜稚衣一腳跨進了佛堂。


  鍾氏打了個哆嗦,坐在蒲團上回過頭去,一驚之下踉跄著撐地爬起。


  一旁的通房妾室立馬去扶她。


  “你——”鍾氏跌撞著走上前來,被護衛隔在姜稚衣身前一丈之外,“我要見侯爺,我要見我兒子……我要見康樂伯!”


  “舅母想見的人倒不少,可惜他們未必想見您。”姜稚衣看著她,面露同情之色,“您為大表哥深謀遠慮,精心籌劃,大表哥當初病愈之後去的第一個地方卻是燕春樓,半步也不曾踏進這佛堂,您心心念念著康樂伯為您去聖上跟前求情,可康樂伯聽說您被關禁閉,明哲保身還來不及——”


  “我是沒爹沒娘,但您的一家團圓,看著也不過如此呢。”


  “你、你不必在這裡逞口舌!不過是你攔了我送去康樂伯府的信,攔著你大表哥不讓他來見我……”


  鍾氏說到這裡,想起什麼痛心疾首的事,顫抖著拿手指著她:“你個小白眼兒狼,才與那沈元策好上幾日,居然支使他打斷你大表哥的腿……這麼多年,你大表哥與你同個屋檐長大,待你掏心掏肺,竟還比不上一個外人與你兩月的情分!”


  姜稚衣眨了眨眼:“我與沈少將軍何等情分,舅母年前不就知道了嗎?”


  “什麼年前……?”鍾氏一愣,“我知道什麼……”


  一愣過後,又像是反應過來:“你竟年前便與那沈元策有了苟且?!好啊,等我告訴你舅父,看他怎麼打斷那沈元策……”


  “舅母這出戲倒是演得不錯,”姜稚衣贊賞地上下打量著人,“您年前偷偷給我與沈少將軍使的那些絆子,我可都記著,您大可去同舅父說,到時我們對峙一番,看舅父是覺得我這外甥女出格,還是您這夫人惡毒。”


  鍾氏愣在原地半晌:“……我年前給你使什麼絆子?你休要在這裡血口噴人!”


  大過年的,姜稚衣也懶得再與她理論下去,嘆著氣道:“隨您怎麼說吧,今日來這趟,一是同舅母拜個早年,一是提醒舅母,您喊破天也無用,這佛堂,您是出不去的,不如省點力氣少罵兩句,還能在菩薩跟前積點德。”


  被鍾氏鬧過一場,姜稚衣無端端吃了一肚子氣,用午膳的胃口都沒了。


  其實原本除夕這等日子,讓他們母子團個圓也是無妨,畢竟她與阿策哥哥都快說親了,這對母子也生不出什麼幺蛾子了。


  可偏偏眼下鍾家的貪汙案還在受審中,鍾氏人雖蠢笨,卻知道她與阿策哥哥許多事,若往外頭一通攀咬,非說她與阿策哥哥聯手害的鍾家,豈不叫她瞎貓碰上死耗子說中了——


  上回她已問過阿策哥哥,為何提前查探鍾家的罪證,阿策哥哥說,是因為她這舅母待她惡毒,他捏著鍾家的把柄,以備不時之需。


  鍾氏雖無實證,但有些刺耳的話傳出去容易左右人心,她不能讓阿策哥哥被宣德侯懷疑,所以在鍾家的案子有定論之前,必須看住鍾氏。


  姜稚衣沒用幾口午膳,到了傍晚,幹脆早些時辰去了公主府找寶嘉阿姊。


  這除夕夜,她往年或者在宮裡吃宴席,或者在侯府與舅父和方家人一道吃年夜飯,可今年涉數百萬兩的貪汙案一出,皇伯伯為做出節省開支的表率取消了除夕宮宴,舅父又不在,她便找自立門戶的寶嘉阿姊過年去。


  進了公主府,寶嘉一見著她便調侃:“算著這可是你最後一年與我一道吃年夜飯了?”


  姜稚衣一愣,還沒懂這話什麼意思,一旁翠眉笑著附和:“可不是,等嫁了人,自然要在夫家過這團圓夜了。”


  姜稚衣腳一跺,在寶嘉旁邊坐下:“我這才進門呢,又拿我打趣……阿姊若這麼舍不得我,找我夫家的軍醫做驸馬不就行了,到時我們四人一起團圓!”


  寶嘉噎了噎,轉向翠眉:“瞧瞧這過河拆橋的主,給她出完妙計就這般嘴臉了,還拿她阿姊說上笑了。”


  “奴婢倒覺著這提議很是不錯呢。”


  寶嘉覷覷翠眉,又問姜稚衣:“怎的你阿策哥哥知道你今夜一人,也不陪你?”


  “他家中有母親,雖是繼母,沒有生恩也有養恩,都年不見了,這種日子怎能不著家?再說軍營的將士跟著他背井離鄉來了長安,也該犒勞犒勞,他這一晚上已有兩頓年夜飯要吃了。是我跟他說,我今夜有你作陪,讓他自去忙的。”姜稚衣拿捏著將軍夫人的範兒款款作答。


  寶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麼說……他晚上還要去軍營?”


  “是呀,我們約好了,等我與阿姊散席之後給他去信,到時守歲可以一道……”姜稚衣說到這裡一頓,回過神,“阿姊這是想套我話,看李軍醫今夜在哪兒吧?”


  寶嘉笑而不語地喝了口茶。


  姜稚衣嘆息一聲:“我這底兒都給阿姊揭幹淨了,卻不知阿姊一點內情,真沒意思,這團圓飯吃的哪裡是團圓,分明是人心隔肚皮!”


  “不是我不與你講,是早都過去了,你不也知道那姓李的離京七年了嗎?還能有什麼?”


  “那他當初為何拋棄阿姊離京?”


  “誰說留下的人一定是被拋棄的?不是他棄我,是我棄他。”寶嘉笑著站起身來,“不知你來得這般早,還未來得及梳妝,你在這裡與翠眉聊會兒天,晚些一道吃過年夜飯,帶你放燈去。”


  寶嘉說著便去梳妝了。姜稚衣託著腮看向翠眉:“翠眉,你不會也不與我講吧?你瞧阿姊留下的話,她叫我與你聊會兒天,便是她不想講,讓你講,這你應當聽得懂?”


  翠眉失笑:“公主與李先生當初是如何不歡而散的,奴婢也不知詳情,不過李先生離京並非自己選擇,是不得已才跟著獲罪流放的父親去邊關的。”


  姜稚衣一驚:“獲罪?獲什麼罪?”


  “您若想聽,這還要說到一件舊事。”


  “我當然想聽,你快別賣關子了。”


  翠眉應聲答:“那是郡主出生之前的事了,先帝在位時崇信道教,那時有一名號叫‘見微天師’的道長,年紀輕輕卻極擅佔卜、觀星象,據傳有預言未來之能,雖不知是否當真預言得準,但先帝是頗為信重他的,郡主可曾聽說過此人?”


  姜稚衣點點頭。


  當初鍾氏還信口雌黃,騙說那下蠱的香囊是個平安符,為見微天師所贈,可笑的是鍾氏不知道,這位見微天師剛巧今年與皇伯伯請辭,已去雲遊四海了,如今根本沒人請得到他的符。


  “你繼續說,這位天師怎的了?”


  “大約一十年前,這位天師夜觀星象,觀出一大兇異象,預言這年將有雙生妖星臨世,來日恐動搖國統,危及皇權,所以那一年,從京畿到邊地,所有出生的雙生嬰孩皆被先帝秘密下令處死了……”


  姜稚衣背脊升騰起一股寒意,牢牢捧住了手裡的熱茶,像被嚇呆了:“這麼多嬰孩,才出生,根本什麼錯也沒有,就這樣盡數都被殺死在襁褓裡了嗎……”


  “也非盡數,這令既然要層層下達,總有風聲漏出去,李先生的父親當年在太醫署任職,便曾發善心,悄悄保下一名官吏家中新誕的一對女嬰。八年前,這樁舊事被李太醫官場上的對頭捅破,李太醫便被革職,判處了年流放之刑。”


  “那當年那對女嬰呢?如今應已長大成人,難道要處死不成?”


  “那對女嬰當年沒活過一歲便雙雙因病夭折,倒不知若她們還在會如何。不過當今聖上不大信重那些道術,登基後也並未重用天師,隻是因李太醫忤逆先帝,犯下欺君之罪才懲處他。那對女嬰就算還在,女兒身也上不了官場,想來不至於要處死。如今這日子太太平平的,不會再有這樣的事,郡主寬心。”


  姜稚衣喝茶壓著驚,早被嚇得忘記關心情情愛愛的風月之事,也忘了問,為何流放隻判處年,李答風卻整整七年沒有回京了。


  深夜,京郊玄策營。


  一玄一白兩道身影並肩站在高聳的哨塔之上,衣袂在風中獵獵翻飛,沉默間碰了下手裡的酒壇子。


  李答風飲下一口酒,掀袍坐下,長嘆一聲:“有家室的人,大過年的,在這兒跟我喝什麼悶酒?”


  元策單手扣著酒壇垂眼睨他:“哪兒來的家室?”


  “知道意思就行,你一武人,還與我一文人咬文嚼字?”


  元策眺望向長安城的方向:“那你去問問你那位公主為何這個時辰了還不放人?”


  “原是沒等到人家姊妹散席。”李答風輕笑一聲,“那貴人享樂可說不好時辰,通宵達旦也是尋常事——還有,公主就是公主,什麼我那位?”


  “不是你自己欠下的風流債?”


  “又來套話,”李答風覷覷他,“你最近怎麼老關心這事?”


  元策飲下一口酒:“你當我想?有人讓我跟你打聽。”


  “你家那位郡主真是好奇心不淺。”李答風嘖嘖搖頭,“你要有這闲心,不如去操心操心你阿兄的風流債,那位裴姑娘的事查得如何了?”


  元策搖頭。日前他便派人盯緊了裴家的動靜,假如裴雪青當真與兄長有什麼過往,回去後若察覺到他的異常,也許會去打聽兄長這年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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