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春城內的每一隻佣兵團隊在這個季節都會接到防御和護送秋收的任務,楚千尋所在的紅狼兵團也不例外。
楚千尋和高燕坐在田埂邊一處矮矮的屋頂上,秋風拂過二人的臉頰,吹起她們的鬢發,吹入了無邊的稻田中,掀起層層麥浪。
她們當做椅子坐在身下的,是一個鏽紅色的屋頂,這棟建築已經基本整體被泥土掩埋,地面上隻露出了這矮矮的一點鏽跡斑斑的屋頂,屋頂上留有半個髒兮兮的黃色字。仿佛在完全消失殆盡之前,掙扎著告訴世人,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曾經是高速公路上的一個服務區。
放眼望去,一片金燦燦的稻田中,突兀矗立著數棟這樣隻剩下頂樓的建築,那些曾經高懸在道路上的指示牌,如今半埋進了土地中,依稀還看得見上面寫著黃金時代的城市名稱和公裡數。
楚千尋看著就在腳前不遠的一塊藍色路牌發愣,那塊沾滿泥土的路牌右邊寫著北鎮,左邊寫著巴朗。
巴朗。
楚千尋的心思被這兩個字挑起,思緒順著無邊的稻田,越過那邊陲小鎮巴朗,進入那廣袤無垠的沙漠。
在那荒漠的中心,孤零零的城堡內,有著一個孤獨又寂寞,深深被世人所畏懼的人。
那個人終日枯坐在狹小的房間內,低垂著眉眼,與書卷為伴。
楚千尋發覺在自己荒廢已久的心田上,不合時宜地鑽出了一隻小小的嫩芽,在這蕭瑟的秋風中掙扎著破土而出,想要開出朵粉色的花來。
“千尋,你看那邊。”高燕的聲音打斷的楚千尋。
楚千尋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林勝坐在不遠處的角落,他那張臉扭曲著,看向楚千尋的目光充滿了怨恨。像他這樣曾經過於自卑,又驟然受人追捧的男人,更加不能忍受挫折,幾乎把被楚千尋當眾拒絕的那件事,當做了人生一大恥辱,梗在心中不肯忘懷。
“你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一樣。這種男人的氣量特別小,你一定要小心。”高燕靠近楚千尋的耳邊,“如果他在戰鬥的時候使小動作,你也不要手軟。我幫你。”
楚千尋冷冷哼了一聲。
在法制時代,年輕的女孩們遇到這種騷擾有可能一籌莫展。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不論性別,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運用武力解決問題。如果這個人心懷不軌,楚千尋也不打算對一個向自己釋放出恨意的人手軟。
她們所在小隊的隊長王大志走了過來,王大志看了一眼楚千尋和林勝,把林勝拉了起來,單獨叫到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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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子,紅狼的規則你不知道嗎?外面你想要什麼女人沒人管你,團隊裡的姑娘不能碰。”王大志的臉色不太好。
林勝把臉撇到一邊,鼻子裡輕輕發出嗤的一聲。顯然沒有把王大志的話聽進去。
紅狼在春城,算是一隻規模不太大的中型佣兵團隊,紅狼的團長韓傲是一位七階聖徒,兵團內的小隊伍有七八隻。小隊長多由五六階的聖徒擔任。王大志的等階隻在五階後期,有點壓不住小隊裡的成員,特別是林勝等幾個已經到了五階初期的成員。
“你如果一定要這樣,我隻能和團長申請把你調到別的隊伍。”王大志徹底生氣了。
獵魔本就是刀口上舔血的行為,團隊之間的配合十分重要,一個不慎,丟的可不止一兩個人的性命。林勝和楚千尋之間鬧出來的事讓他這個隊長十分惱怒。
林勝這才低下頭,勉強回答了一句,“知道了,我以後不招惹她就是。”
忙碌的農夫們在田埂中彎著腰,手腳麻利地把收割下來的稻穗捆扎起來,堆上等候在田邊的一輛輛馬車上。
這些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平日裡三餐不飽,餓得面黃肌瘦,但勞作了一天的他們,沒有一個敢放慢動作。他們在和時間賽跑,野外,隨時都有可能出現恐怖的魔物,即便有這些聖徒的護衛,作為防御能力低下的普通人,依舊會在戰鬥中輕易的死亡。
“應該可以回去了。今天還算是順利。”
看著已經進入尾聲的收割工作,高燕略微松了一口氣,她甚至已經看見遠處其它小隊的隊長向著這裡傳遞過來收隊的手勢。
山的那一邊突然轟了一聲,
數道示警的煙花彈伴隨著警戒人員刺耳的慘叫聲,交錯升起劃破天空的晚霞。
一張巨大的臉從山壁後轉了出來,
那是一張漂亮而完美的人類女性形態的面孔,巨大又毫無表情,居高臨下地從山壁後方望過來。
它那漂亮到詭異的面孔歪了一下,鮮紅的嘴巴正不住咀嚼著。
那個腦袋之下沒有身軀,無數細長的管道一般的頭發垂落在地上,那些管道末端攀附著土地山崖上蠕動,速度卻是意想不到地敏捷。
紅狼的團長韓傲拉下頭盔的面罩,率先衝上前去。
“一二隊,跟我上!其他人守好!”
魔物密集的頭發扎入了土地中,跨過一段地面,突然從攻擊隊員腳下的土地激射而出。
當即就有戰士躲避不及,被串在了那些鋼鐵一般的黑色管道上,汪汪鮮血從山坡上一路蜿蜒流下,滲入金黃色的田地中。
殘陽如血,風吹麥浪,豐收的田野中,戰士們和巨大的魔物生死相搏地的靜激起了漫天草葉。
躲避不及的普通農夫被魔物的利器穿刺,甚至被聖徒們的異能波及慘死在道路兩側,人群慌亂地騷動起來,但很快就恢復了秩序,開始迅速避開戰場撤離。
楚千尋和高燕等人緊張地護著車隊和非戰鬥系的人員向著後方撤退。人群拉著馬匹,推著車輛,跟著車拼命地跑,這是過冬的糧食,除非萬不得已,是絕對不舍得隨意丟棄的。
路邊的叢林中,草木一陣搖動。
昏暗地林木間隙中,緩緩露出現了一張血紅色的面孔。
一隻血紅色的魔物從森林中出現,這隻魔物四肢爬行,渾身沒有肌膚,額頭上伸出一支又尖又長的利角。
這是眾多魔物中被人們熟知的遊蕩者,它身材不大,攻擊和防御都不算特別高,唯獨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速度。
“頭上有角,五階了,速度非常快,大家小心!普通人全部後退。”隊長的話還沒喊完,那隻五階遊蕩者的身影晃動了一下,在原地留下殘影,而真身已經出現在了林勝面前。
林勝大喝一聲,舉起手中的盾牌,巨大的衝力砰一聲撞上了他的盾牌。
他是力量系異能者,這個衝擊雖然因為遊蕩者的速度而顯得巨大,但他依舊勉強撐得住。就在這時,這個男人的餘光瞥到了楚千尋,他的心思一動,心底深處湧上了一股惡毒的想法。手就向一側偏了偏,遊蕩者的利角在巨大衝力下順著盾牌滑過去,向著林勝後方不遠的楚千尋衝去。
即便同是五階,但楚千尋的速度遠遠跟不上以速度著稱的遊蕩者,在這麼短的距離和時間內,她隻能勉強偏轉身體,避開迎面而來的攻擊。
但她的身後是高燕,如果她躲開了,四階的高燕無論如何也躲不開。
楚千尋猶豫了一瞬間,這一瞬間就已經來不及了,她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那隻血紅色的利角刺穿了她的肌膚,穿透了她的腹部,在高燕的驚呼聲中把她甩到了空中。
楚千尋被甩落在地上,她一手捂住腹部,勉強穩住身形。她已經竭盡全力在最後時刻避開致命的要害,但身體內巨痛襲來,她清晰地感到灼熱的液體從指縫間大量流出。
她強忍著疼痛,緊皺著眉頭,抬起手臂,一股飓風憑空卷起,將那隻在隊員們密集攻擊下依舊魅影般遊動的遊蕩者掀翻在地。
高燕的重力異能配合著及時壓下,把來不及起身的魔物壓倒在地面。飓風和重力同時死死控制住倒地的魔物,任憑它的四肢拼命掙扎,也一時無法掙起身來。
一道細小的風刃發出銳利的聲響,在空中一閃,準確無誤地切開了魔物的後脖頸,露出了一點綠瑩瑩的顏色,那是魔種所在的位置。
“好!壓制住它,我來取魔種。”魔物附近的林勝喜出望外。
按照獵魔的規則,所得的魔種和魔軀,會分配給戰鬥中出力的隊員。而最終取得魔種的那位,不僅能夠分得較高的比重,甚至還有優先挑選的資格。對五階的林勝來說,他最需要的正是五階魔種,這隻瀕死的魔物竟然恰巧落在他的腳邊,真是天賜良機。
林勝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向著魔物的脖頸抓去。
就在他的手即將觸到魔物,嘴角已經開始露出笑容的時候。一直壓制魔物的重力場突然消失。
血紅色的魔物一躍而起。
眾人的眼睛一花,再次看清楚的時候,
魔物的長角已經穿透了林勝的心髒,把他釘在了一棵粗大的樹幹上。
林勝的眼睛眨了眨,不可置信地看著近在眼前可怖的魔物,他又抬起頭,看著遠處被高燕扶著起身的楚千尋。
他心中充滿害怕和慌亂。
在臨死前的一刻,人生中過往的種種畫面從眼前閃過,在工地上幹活,雖然髒一點累一點,但是日子過得很充實而安穩。工友的女兒小翠對他很好,那女孩臉蛋紅撲撲的,看著他的眼神總帶著一股仰慕和欣喜,不像眼前的這個女人,看著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沒有一絲溫度。
……
伴隨著兩隻魔物的轟然倒下,十幾位戰士和普通人的性命也永遠地留在這裡。
沒有時間悲傷,甚至來不及為他們收斂屍體,所有的人迅速收拾好染著血的稻穗,把用性命換來的糧食,帶回了春城。而那些在戰場上死去的生命,他們被遺留在荒野肥沃的土地上,同魔物的身軀一起回歸到大自然的生息循環中去。
林勝死了,楚千尋也傷得不輕。經過治療,依舊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
過於忙碌的時候,人們一般沒心思悲春傷秋。但一旦闲暇下來,特別是在床上一躺大半個月,心思就免不了左右浮動。
有時候在夜裡,看著掛在天空的明月,楚千尋會想起沙漠中所見的月夜。
也許是因為葉裴天怕黑,那個城堡內每一間房間的窗子都開得特別大,躺在屋子中睡覺,可以清晰地看見夜晚大漠中的漫天星鬥。
不知道那個人此刻在做些什麼,楚千尋會時常忍不住這樣想,他是不是還是徹夜不眠,坐在那間狹小的房間內,借著燈火讀書。
自己沒能守約前去看望他,他有沒有因此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