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另外一位同伴抬手張開了透明的球形結界,擋住鋪天蓋地砸下的黃沙。
不知過了多久。這地獄般的景象才緩緩終結。
沙漠再度恢復了平靜,光潔圓滑的沙丘上銀白的沙粒依舊在月色下緩緩流動。似乎它並不曾剛剛吞噬了眾多的生命。
辛自明在同伴的攜帶下從空中緩緩降下。
沙丘的邊緣,一些劫後餘生的幸存者們小心翼翼匯聚了過來。
“團……團副。”辛自明的同伴雙腿發軟,驚魂未定地清點了一下身邊的人數,“幸好我們的人都離得遠,基本都逃出來了。”
“我們要不要挖下去,葉裴天也埋在下面。”
辛自明摘下了被沙塵糊住眼鏡,“不是幸好,是人家留了手。”
他戴上擦幹淨的眼鏡,看了眼那片死寂的沙丘,率先轉身離開,
“走吧,以後葉裴天的事,我們麒麟不再參合。”
……
楚千尋躲在遠處等了很久,
沙漠中的天突然灰暗了,即便在如此遠的距離,漫天飛舞的黃沙依舊吹得她睜不開眼,
她忍著心中的焦慮,一直等到一切天翻地覆的動靜安靜下來,才悄悄靠近那片戰場邊緣。
那個在大戰中徹底變換了地貌的沙丘上,匯聚了一些人,那些人正在拼命挖尋著什麼,他們從沙堆中挖出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辨認之後,都棄之不顧。
楚千尋知道,能讓這些人如此瘋狂趨之若鹜的東西隻有一個,但很顯然他們目前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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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裴天到底情況如何?楚千尋隱蔽在暗處,她很想知道葉裴天的情況,但又擔心那個人被這些貪婪無恥之徒發現。
從沙漠之外趕來的人越來越多,人人都想要得到那個人的身軀,想要找到他埋藏在地底的城堡。他們撒網一般鋪散開,掘地三尺,幾乎把整個沙丘都翻了過來,但始終沒有人得償所願。
楚千尋心中突然一動,她慢慢從潛伏處退了出去,轉身就向著一個方向跑。
腳下的沙粒隨著她的奔跑,發出整齊的聲響,楚千尋覺得自己的心加速跳動起來,她越跑越快,一路狂奔到了自己從地底鑽出的那個位置。
隧道的洞口早已被黃沙掩埋,楚千尋在小範圍內控制著風系異能,掘開沙地一路向下挖去。
旋轉的小型旋風不停卷起黃沙,越挖越深的沙坑中露出了一隻手掌,
那手掌的肌膚上布滿灰色的塵土,但依舊可以看出肌理勻稱,指節修長,
是葉裴天的手。
第23章
楚千尋挖開黃沙,把葉裴天整個人從地底深處挖出來。
他渾身混雜了黃沙和血跡,冰涼一片,已經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徵。
楚千尋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他的腦袋無力地倒向一邊,嘴角全是幹了的血跡。楚千尋握起他的手搖了搖,那本來十分白皙而漂亮的手掌此刻灰漆漆的,指甲縫裡滿是血汙和黃沙,毫無反應地耷拉在楚千尋的手上。
楚千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這些年一路走來,她所見到的死人不計其數,她從最初的驚懼萬分,嚎啕大哭,逐漸變成了麻木和漠然。
但這一刻,看著眼前這具冷冰冰的屍體,她那顆自以為麻木的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攥住了,升起一股快要窒息的痛苦。
……
葉裴天感到一陣痛苦,
大量新鮮的空氣在瞬間湧進肺泡,感官逐漸清晰起來,四肢百骸傳來的疼痛感越來越清晰。
他知道自己又一次死而復生了。
他似乎躺在一輛平板車上,車身在不停搖晃著,可以聽見車輪滾在地上發出碌碌的聲響。
葉裴天勉強自己睜開沉重的眼皮,進入視線的是天空中不斷後退的綠蔭,藍天白雲,陽光特別好,樹葉的縫隙間漏下點點金光灑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身旁坐著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葉裴天剛剛喘過來的心髒驟然又收緊了。
他小心翼翼地側過頭,如願以償地看見了想象中的那個人,那人正挨著他坐在車頭,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掛在車欄邊,口中叼著一根細細的青草,專注地趕著拉車的骡子。
兩側的樹木飛快的後退著,不時有一兩片黃葉從空中飄落。葉裴天凝望著身邊的人,有些回不過神,他的脖頸很疼,身軀很疼,手腳髒腑無處不傳來清晰的疼痛,隻有一顆心仿佛被泡在了溫水中,變得既酸澀又柔軟,那滋味讓他簡直不知如何言述。
楚千尋轉過頭,看見葉裴天醒了,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終於醒過來了。”她欣喜地說。
她伸出一隻手,探查了一下葉裴天額頭的溫度,扯了扯蓋在他身上的毛毯,給他蓋緊了。
“沒事了,我們已經離開沙漠很遠。南面不停過來的人太多了,我們先往北走,繞一圈躲過這些人再說。”
楚千尋是真的高興,盡管她也曾聽說葉裴天是不死之身,但看著那冷冰冰的身軀,慢慢恢復溫度,最終睜開了眼睛。她才真正地松了口氣。
“你需要點什麼,想不想喝點水?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對不起。”沙啞又幹澀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楚千尋手中駕著剛買來的骡車,側頭看了身邊的人一眼,以為他在說之前城堡中的事情。
“你不必向我道歉,我知道你是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敵人,怕牽連到我,才急著趕我走的。”她輕輕嘆了口氣,“隻是,以後如果再遇到這樣的事,你能不能盡量告訴我事情的真相。”
以後,以後我應該遠遠地離開你的身邊才對,葉裴天在心中酸澀地想,像我這樣的魔鬼隻會給自己身邊的人帶來危險。
事實上這一次在將楚千尋險險地送走之時,他一度下決心再也不隨便接近這位唯一對自己溫柔過的人。
但此刻,他的喉嚨中好像堵住了一團幹澀的棉花,把那句“你走吧”死死地攔在了喉嚨口,無論他張了幾次嘴,都沒能說出口來。
新生的他滿身疲憊和虛弱,他真的很貪戀有人陪伴的這種溫暖,很渴望能在這個人的身邊多留一會。
他一面深深因為自己的自私而愧疚,一面又沉浸在一種莫名湧起的快樂中。一顆心在自責和愉悅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中浮浮沉沉。
楚千尋眼看著身側的那雙清透的眸子反復抬起,看了自己好幾次。最終那沾滿黃沙的腦袋微微向著自己的方向挪了挪,那一頭柔軟而微微卷曲的頭發小心地向著自己靠過來了一些。
她第一次看見這雙眼眸的時候,這雙眼睛冰冷又暴戾,充滿著對這個世界的恨。但此刻,在這林間小道,點點陽光下,這雙不住舉眸向自己望來的眼睛,不再隻有了無生趣的灰,湿漉漉的雙眸仿佛裝滿了想要向自己傾訴的委屈。
楚千尋的心就軟了一塊,不由地想要舉起手輕輕揉一揉那毛茸茸的腦袋。
先前,葉裴天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令她有些愧疚的陌生人,她出於對病患的照顧,反而在肢體接觸上沒有過多的介意。
但此刻她心態起了點微妙的變化,就覺得這樣的小動作,有些不太妥當。
她伸手指了指葉裴天脖頸上的枷鎖,“這是怎麼回事?拿得下來嗎?”
葉裴天輕輕嗯了一聲,
“不要緊。”他說。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為他越來越強大的再生復原能力,那些前來抓捕他的人為了能夠囚禁他,不是砍斷他的手腳,就是用具有持續傷害效果的武器重傷他的身體。甚至還制作了這樣特殊的镣銬。但對他來說這算不上什麼大事,隻要他拼著死上幾次,這個東西總能從脖頸上取下來。
“不能用蠻力,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死一次。”楚千尋就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打斷了他的思緒,“這種枷鎖我見過類似低階的,很是麻煩,我們慢慢想想辦法,總能解開的。”
她伸出手指,在那道細細的黑色項圈上摩挲了一下,指腹不意間觸碰到了葉裴天頸動脈的肌膚,在那裡留下了若有若無的觸感。
“對了,我是不是還沒告訴你我的名字。”她彎腰看下來,在葉裴天的期待中說出葉裴天一直繞在心頭還沒有問出的答案,“楚千尋,我的名字叫楚千尋。”
葉裴天閉上眼,抿住了嘴。
千尋。
他把這個名字捂在心裡,反復念了幾遍,珍而重之地銘記起來。
楚千尋駕駛著骡車,警惕地戒備周圍的動靜,她要在天色暗下來之前趕到下一個人類聚集地。為此甚至來不及停下腳步進食。
她從背包取出隨身帶著的幹糧,邊走邊果腹。
攜帶著的是一種手指粗細的烘制過的幹糧,名為稷餅,長條狀,便於食用,不易腐敗,容易飽腹,雖然過於粗糙味道不太好,卻是最受獵魔者喜歡的外出必備幹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