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尋看了看老郭和葉裴天,對這個人的態度表示疑惑不解。葉裴天一言不發地端起碗回屋去了。
“也別理他,那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同樣的一句話,老郭的語氣卻大不相同,對這位從事特殊職業的男人反而透著一點寬容。
“爹娘兩年前就死了,留下兩個半大不小的娃,小的那個女娃娃還總生病。老大成年後就幹上了這行。”他搖搖頭,“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晚上,楚千尋期待中的遮面就做好了,她高興地從老郭手中接過來,拿著那一片輕薄柔軟的暗銀色遮面往屋裡走。
“武器和軟甲還沒有好,老郭先幫忙把這個趕出來了。”楚千尋一腳跨進了屋內。
葉裴天沉默地坐在床沿邊,低垂著視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凌亂而狹小的雜物間被歸整過了,多加了一張小小的床。那張床正對著葉裴天所在床榻,中間隻隔著一隻手臂的距離。床上鋪著一塊洗得幹幹淨淨的半舊床單,一個松松軟軟的枕頭,還有一條折得豆腐塊一樣整齊的駝色毛毯。
楚千尋走過去的時候,忍不住伸手在那鋪得一絲皺紋都沒有的床單上摸了一道。
這個男人的話總是很少,有時候一整天都聽不見他說一句話,但事實上他的那份體貼和細心,無時無刻不從他的一舉一動中滿溢出來。
楚千尋發現胸膛中的那顆心髒在偷偷地開始加速搏動。她突然想起老郭的那句話,
這個男人靠得住,你就好好地跟他過。
“戴,戴上試試。”楚千尋遞過手中的遮面,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葉裴天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略微淺淡的眉目,映在燭火中,看見楚千尋的時候微微顯出一絲無措和慌亂。
楚千尋伸手摘下了他臉上黑色的口罩,替他換上了紋理精致的遮面。那一整片暗銀色的布料,擋住了他略微柔軟的眉眼,隻看得見鼻梁挺括的形狀,露出了顏色淡淡的雙唇,和線條堅毅的下顎。他整個人的氣質,突然就變得有些堅毅而稜角分明了起來。
葉裴天的眉眼很漂亮迷人,讓人看他的時候難免會首先被那清冽的雙眸奪取了注意力。
此刻他坐在床邊昂著頭,眼睛被蒙上了,楚千尋就不由得留意到了他的雙唇,那雙唇有些薄,微微抿著,勾勒的線條感性又撩人,再往下是白皙的脖頸,和滾動的喉結,一圈黑色的項圈卡在鎖骨的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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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千尋的眼波微動,一時挪不開視線。
糟糕,她在心底輕輕說了一聲。
對葉裴天來說,獨特的材料使得他的眼前不過是隔著一層淡淡的銀絲,可以清晰地看見外面的一切。
他昂著臉,因為確定了楚千尋看不見自己的神情,終於第一次鼓起勇氣正視著眼前這個人的雙眸。
令他心中暗暗欣喜的是,他清晰而肯定地看見,那個人低頭凝望著他,那雙眸中帶著光,流轉其間的不是厭惡,也沒有畏懼,而依稀是一種喜愛和贊美。
葉裴天凝望著那雙眼睛,
“千尋,”他輕輕開口,“你有沒有想要什麼?”
楚千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但葉裴天已經飛快地閉上了嘴。
楚千尋枕著胳膊在自己的床榻上側躺下,看著睡在另外一張床上的葉裴天,
“裴天,你這兩天有些不太對勁。你是不是不習慣?突然來到這樣的地方。”
葉裴天垂下眼眸,昏暗的燭光中傳來他低沉的嗓音,
“我有點害怕,怕你不是真的,怕這一切都還是在那個辛自明控制的夢境中。”
多了許久,他又加了一句,
“如果這隻是一個夢境,請不要叫醒我。”
楚千尋伸出手,越過兩張床榻間小小的間隙,握住了他的冰涼的手,
“這絕不是夢,我和你保證,”
第28章
清晨,楚千尋從暖和的羊絨毯中鑽出腦袋,抱著蓬松松的枕頭在毛毯內滾了兩圈。剛剛曬過的床單還留著點陽光的味道,舒服得讓她幾乎想就此賴在上面。
飯菜的香味已經從門外傳進來。
楚千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
推開房門,坐在餐桌邊的葉裴天就抬起頭向她看過來,銀白色的遮面下,薄薄的雙唇微不可查地帶了點向上的幅度。
院子中充滿各家各戶洗漱的動靜,混雜著各種各樣飯菜的氣味。
晨曦跨越過院牆,一縷縷一道道撒在院子中的石板地上。
葉裴天就這樣坐在一片市井喧囂中,昂頭看她,衝著楚千尋露出了那一點點的笑。
在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月夜下赤紅著雙眼的人魔,也不再是那個囚禁在荒漠中無盡孤寂的幽魂。
他其實也會笑,會因為一點莫名的小事而臉紅,也會費勁心思地想要努力生活。
自從走進白馬鎮,進入人群中生活,楚千尋察覺到了葉裴天的不適和不安,但也感受到了他的努力和溫柔。
也許他也是渴望能夠像現在這樣,回到人群生活。
“能習慣嗎?住在這樣的地方,會不會覺得很不適應?”楚千尋在桌邊坐下,
在這一刻,她的心底升起一股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期待,期待他也願意,留在這樣的世界,留在她的身邊。
葉裴天的眉眼被銀色的遮目擋著,隻露出淡色的雙唇,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很順手地拿起筷子,給楚千尋碗裡布菜。
這下麻煩了,這個人本來話就很少,現在就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楚千尋心中有些懊惱。
“嗯,”葉裴天終於輕輕說,“很喜歡。”
楚千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開心,總之有一股喜悅就這樣從心底滿上來,讓她胃口大開,比平時還多吃了一碗飯。
早晨的院子,也逐漸開始熱鬧起來。
住在西北角的那個女人,每天早上這個時候都要在自己的屋子裡哀哀哭泣,自言自語哭訴著自己的悲慘遭遇。
住在她隔壁的孟老三,會在她的哭泣聲中打開屋門,從裡面走出一到兩個煙視媚行的年輕女人,女人們握著得到手的食物,暗暗地擠眉弄眼,相互之間打了個隻可意會的神色,
孟老三有一個隻有他本人不知道的外號叫孟三秒。也許這也正是他越喜歡每日帶著女人回家過夜標榜自己的原因,三階的他獵魔辛苦所得,大半都花在了女人身上。
大部分人都在這個時候走出門,準備開始一天的忙碌,但也有些人剛剛結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住處休息。
小穆從院門外進來,他的嘴角染了血跡,手腕上有著猙獰的勒痕,淤紫了一大片,平日裡帶著點表演人格的他,今日隻是扶著牆沉默地慢慢走著,看見了楚千尋和葉裴天,也沒有刻意表現出一驚一乍的模樣。
盡管被同住在院子裡的葉裴天揍過一頓,但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他其實很清楚什麼人是真正的下狠手,而什麼人不過隻是嚇唬嚇唬他。
“哥哥?”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從屋子中摸索著迎出來。
在她小小的臉蛋上,有一道橫跨過雙眼的傷痕,這道像被利爪所傷的疤痕,不僅毀了那張清秀的面孔,更是使她失去了光明。
“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女孩摸索著拉住兄長的衣物。
“沒有,”小穆的聲音平靜地聽不出任何端倪,他摸了一把妹妹的頭發,遞給她一個紙袋,“拿去吃吧。”
太陽在喧鬧中漸漸升高,秋日暖陽照耀著白馬鎮上的人生百態。
人類,是一種適應性很強的生物,不過短短數年時間,黃金時代繁榮安逸的生活,已經僅僅會出現在小部分人的午夜夢回中。在這魔物橫行的黑暗時代,幾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用盡全力,用屬於自己的方式頑強地生活著。
楚千尋把抗在肩上的一個巨大的長角丟在了老郭的工作臺上。那尖銳細長的角上流轉著一種獨特的藍色光澤。
“這個怎麼樣,郭叔?”她揉了揉受傷的肩膀,斜倚著櫃面,“給林非打一把趁手的長劍吧?”
“不錯是不錯,五階魔物的角,硬度和延展性能都很出眾,合適做單手劍。”老郭停下手中的活,把那個長長的尖角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
“隻是你一個女娃娃,整天東跑西跑的獵魔打材料,卻把林非留在家裡煮飯洗衣服。”老郭搖搖頭,掏出一罐外傷藥擺在櫃面上,“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咱也不好說。”
“別這樣說啊,郭叔,我是因為不如他,所以要多練練。”楚千尋把受傷流血的胳膊反手支在櫃面上,給自己上藥。
在楚千尋的心中,不論是朋友,情侶,還是什麼關系,如果兩個人的層次差別太大,都難以長久地保持平等的相處模式。
她從未像如今這樣主動地想要提升自己的能力,想要變強的意識在她的心中越來越明晰。這不是為了葉裴天,而是為了她自己,為了能像另外一個自己那樣,能夠活得恣意瀟灑,主宰自己的人生。過自己想過的日子,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
“千尋?”葉裴天的聲音從屋外傳來。
楚千尋嚇了一跳,迅速把受傷的胳膊背到身後,她收了一下手指,卻來不及接住從胳膊上流下的一滴血液,那紅色的血滴啪嗒一聲濺到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