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懷玉身前的地面上,鑽出一隻三頭鬼物,醜陋的鬼臉張開口,噴出三道水柱,險險接住火龍。
“什麼人,敢壞我們神愛的事?”傅懷玉心中惱怒,兩招之間,她已知道對面那個男人和自己的實力旗鼓相當。她的目標是找到已經逃走的葉裴天,沒有太多時間耗在這裡。
立在屋頂上的年輕戰士朗聲開口,“卑鄙的神愛,為了一己之私欲,陷無數生命於魔爪之下。此刻全鎮戰士都在奮起抗魔,你們這些鼠輩,卻躲在這裡迫害他人。今日我們創世就要替天行道,鏟除了你們這些鼠輩。”
“鼠輩?你這邪惡的異教徒,竟敢指我神愛的堅貞信徒為鼠輩。”傅懷玉漂亮的臉幾乎都扭曲了,但她很快調整過來,嗤笑道,“說的那麼大義凜然,你們創世的會長顧正青難道又是什麼好東西?”
屋頂上的孔浩波收弓拔出佩劍,大怒道:“敢汙蔑我們會長,必讓你不得好死!”
傅懷玉這下真的笑了,她帶著神愛的成員在召喚獸的護持下迅速遠離,巷子中回蕩著她嘲笑的聲音,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回去問問你們那位會長大人吧,難道他不想得到葉裴天,不想得到我們神愛研究成果嗎?”
悠長的警鍾聲,還在小鎮夜空不斷長鳴。
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但魔物的肆虐持續了整整一夜。
當晨曦破開夜的濃黑,歷經浩劫的小鎮才逐漸恢復了平靜。
幸存的人們走在戰後滿目瘡痍的街道上,收拾著被戰火摧殘的家園。損毀坍塌的房屋,開裂的道路。殘缺的牆面上,染著魔物粘稠的黃色血液,凌亂的廢墟下汪汪流出人類鮮紅的血液。
魔物的殘軀和人類的斷肢攪混在一起,被負責清理的工人成車拖走。
有人撲在死去的親朋身上,悲痛欲絕。也有人因為劫後餘生,和親密地愛人緊緊相擁,喜極而泣。
無論悲歡幾何,生活還要繼續。
地窖的頂蓋被人推開一條縫,老郭從地面上溜了下來。
他手中端著一份食物,遠遠地伸長手臂推到葉裴天面前,幾乎不敢拿正眼看葉裴天,說話的聲音都打著顫,“吃,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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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事情已經暫時平息,他依舊沒有辦法把那個喜歡圍著圍裙做飯的林非,和大名鼎鼎的人魔葉裴天劃上等號。
葉裴天坐起身來,接過食物,輕輕說了句,“多謝。”
“不,不用,”老郭偷偷瞧了幾眼,搓著手,“說起來,還是應該我和你道謝,是你救了我的命,沒有你出手,我昨晚早就死了。”
“你……不怕我嗎?”暗啞的聲音,在昏暗的密室內響起。
“怕那還是有點怕的。傳說中你和魔物一樣,靠吃人為生的。”老郭偷偷觀察葉裴天的神情,見他沒有生氣的樣子,方才繼續說道,“但我年紀大了,經歷的事也多,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耳朵聽,更要依靠自己眼睛看。咱們也相處了這些天,我知道你是一個心軟的孩子,那些傳說看來是靠不住。”
葉裴天端著老郭遞給他的碗,在手心轉了轉,盛著熱粥的鐵碗外緣很燙,燙得他手心暖洋洋的,
“千尋呢?”葉裴天問。
“嗨,那個女娃娃。她一整夜都在和魔物戰鬥。”老郭在葉裴天身邊席地坐了下來,“多虧了她們這些戰士的拼命。咱們這條巷子裡的才能活下這麼多人。”
“千尋是個好姑娘。以前我說不會煮飯的女子莫得要,是我錯了。現在想想做飯什麼的,都不是要緊事。”
老郭伸出手,想要習慣性拍拍葉裴天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自己嚇了跳,急忙拐了個彎收回去,“在,在這時候,想找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對她。”
葉裴天沒有說話,隻是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脖頸上的镣銬。
“這是什麼?我看看,先前你藏在衣領下,我都沒瞧見。”老郭靠了過來,細細端詳了許久,
“咦,這就是傳說中的束魔鎖吧,設計真是精湛,工藝也了得,”老郭越看越是感到佩服,幾乎忘了這是能夠隨時至葉裴天於死地的枷鎖,
“嘖嘖,這機關層層相扣,簡直令人拍案叫絕,我老郭自詡在設計魔器上十分有天賦,今日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已經有了如此厲害的魔器設計大師。”
“有解開的可能嗎?”葉裴天問。
老郭咳了一聲,面露羞愧,“以我的水平,暫時還解不開。不過你住在這裡,我慢慢研究,總能琢磨出破解的辦法。”
“不行,我已經不能再等。”葉裴天低聲說了一句,千尋不讓他自殘自己的身體,枉顧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再像昨日那樣讓珍重的人陪著他置身在危險之中,自己卻無能為力。
他翻手取出他隨身佩戴的一柄短刃,遞給了老郭,
“這柄匕首,是高階魔軀制成,我想請你幫忙切斷這個镣銬。”
“這哪行得通。一兩刀也切不斷,等弄斷了,這機關早被觸發不知道多少回了。”老郭揮了揮手,沒把葉裴天的話放在心上,依舊盯著葉裴天的脖頸痴迷地研究著那個看似不起眼的細小項圈。
他聽見葉裴天的聲音平靜地說,
“不要緊,可以在我死後慢慢來。”
在老郭詫異的目光中,無數黃沙順著葉裴天的脖頸爬上來,鑽入那個項圈內側,砂礫們不管不顧地爆發出最大的力量,將那圈禁錮住他力量的枷鎖向著四面用力拉扯。
牢不可摧的镣銬出現了幾道細細的裂紋,葉裴天一手撐著地面,在老郭的驚呼聲中,看著自己身下的地面暈出大面積的鮮血。
這樣做,肯定會讓她生氣的吧,失去意識之前,葉裴天這樣想。
……
葉裴天活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那間熟悉的屋子內。
楚千尋背對著他坐在床沿邊,一柄鋒利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間靈巧地翻飛轉動。
她聽見葉裴天醒來的動靜,隻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那柄匕首拍在床上,站起身就走。
葉裴天在腦袋還沒完全清醒的情況下,身體已經反應了過來,一把伸出手,及時抓住了楚千尋的衣角。
許久之後,葉裴天想起今日這一幕,還在為自己當時的敏銳慶幸。
楚千尋不想停住腳步,她的胸口堵著一團怒火。
葉裴天的心意和苦衷她都能明白。但那一日她拼殺了一整夜,回到地窖,看見的卻是一具傷口猙獰,渾身冰涼地躺在血泊中的屍體。
那一刻的憤怒和難過,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到了今日依舊不能散去。
葉裴天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一手捂住脖頸,一手緊緊攥住楚千尋的衣服,死活不肯松手。
“千尋,我好疼。”他說。
第32章
葉裴天不記得自己曾經歷過多少次死亡。
在那些不見天日的黑暗歲月中,他無數次地被敵人折磨至死,被魔物虐殺,甚至被自己親手埋進黃沙窒息而死。他對死亡的恐懼感,已經在這樣的無限循環中變得麻木。
隻是他依然害怕死而復生的那一刻,每當他從死亡中蘇醒,大量的記憶在一瞬間內蜂擁而至,身體的虛弱,記憶的混亂,使得他從內而外地處於脆弱而毫無防備的狀態。
但往往每一次醒來,他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在記憶還不曾完全清晰的時候,恐怖和傷害已經接踵而至,他會發現自己依然沒有擺脫任何痛苦的境地,還是在那個黑暗的倉庫,那個蒼白的手術臺或是被深埋在不能呼吸的地底。
但現在,他在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那個令他安心的人。
不論他多麼虛弱,這個人總會守著他,陪伴著他,不會讓他再跌落那無助和恐懼的深淵。
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不願意讓她離開。
於是葉裴天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自己心中眷戀的人。
為了留住這份渴望,他甚至能忍著羞愧低聲說出的自己述求。
“別離開,千尋。”
楚千尋轉過頭,正好對上那雙抬起的眼眸。
葉裴天的臉色蒼白得可怕,脖頸上黑色的镣銬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的白色繃帶。這個寡言少語的男人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衣物,寬大而骨節分明的手掌因為虛弱而微微顫抖,低聲開口挽留她。
楚千尋想起自己最初見到葉裴天的時候,
那時候的他就是荒漠中一匹傷痕累累的野獸,沉默而孤獨,自憐且自傲。眼中隻有灰燼沒有光,他排斥著任何人的接近,從不願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軟弱。即使傷得再重,他也絕不會說一聲疼,叫一聲苦。
而此刻,他在剖開他那厚厚的硬殼,親手把最軟弱可憐的模樣擺在自己的眼前。
“別離開,”他趴在床沿看著楚千尋,“千尋,我很疼。”
楚千尋滿心還來不及發出來的怒火,被這樣的眼神,這樣短短的兩句話一撩,瞬間就熄滅了。
之前想好的,應該怎樣生氣,怎樣冷淡,如何狠狠地不搭理這個男人幾天,等等諸如此類的心裡建設,毫無原則地被她拋之腦後,
她很不爭氣地坐回了床沿,把葉裴天按了回去,“躺著吧,我也沒說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