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而她所知道的關於嚴赫的過去,全都是賀炎告訴她的。


  愈想愈是可恨!


  姜妙離開了餐廳,賀炎挫敗地嘆息了一聲。


  但他晚上還是不放棄地敲開了姜妙的房門。


  “幹嘛?”姜妙堵在門口不讓他進去,警惕地看著他。


  王八蛋不是又想勾引她吧?他雖然長得好看得不行,但在見到睿睿,親眼看到他平安無事之前,姜妙沒有跟任何人春風一度的谷欠望。


  “有睿睿的消息,”賀炎低聲說,“要不要一起看?”


  姜妙:“……”忍氣吞聲放了這個卑鄙的家伙進了屋。


  賀炎終於進了姜妙的臥室,他不敢磨蹭,激活了光屏,輸入了密碼,打開了一個加密的數據包。


  “不方便即時通訊,隻能這樣。”他解釋。


  數據包裡是一個視頻,視頻打開,睿睿胖嘟嘟的臉蛋一出現,姜妙差點就哭了!


  她捂住嘴,淚眼婆娑地盯著屏幕。


  睿睿並沒有驚慌失措或者恐懼害怕的樣子,相反,他還挺開心的。視頻裡時不時出現一個男人的手和聲音哄著他玩。


  “睿睿真棒!”


  “睿睿到大伯這裡來。”


  “睿睿要吃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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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睿睿拿到了零食,咯咯咯地笑。


  男人抱著他,說:“跟爸爸媽媽打招呼,跟爸爸媽媽說,睿睿很安全,很開心。”


  “粑粑麻麻,”睿睿吃得腮幫鼓鼓,導致發音不清,“墜墜很安船,很嗨身。”


  “吃東西就不要說話啦!”姜妙著急,“小心噎到!”


  賀炎低低地“咳”了一聲,提醒她:“這個隻是視頻。”並不是即時通訊。


  視頻播完,畫面停在了睿睿的側臉,抱著一桶嬰兒磨牙零食,啃得正開心。


  姜妙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賀炎立刻將姜妙摟到懷中,溫聲安慰:“別哭,別哭,他真的很安全。你看到了,他被照顧得很好。”


  “王八蛋!”姜妙哽咽,“他還這麼小,很快就會把我忘了的!”


  “不會不會。”賀炎耐心地告訴她,“我走的時候備份了家裡的監控視頻。那邊我也囑咐過了,每天都會給他看你的影像,他不會忘記的。”


  姜妙:“……”


  準備得這麼周到,感覺更可恨了!


  她抹幹眼睛,推開趁機佔便宜的賀炎,質問他:“視頻裡的人是誰?”


  看著像是挺會哄孩子的樣子,不知道可靠不可靠。


  賀炎說:“是我養兄。”


  養……兄?這個少見的詞令姜妙一怔。


  賀炎語氣平靜但快速地說:“我很小的時候父母意外去世,流落異星好幾年,後來被我養母收養。但……我跟你提過,她也很快去世了。所以,我是我養兄養大的。”


  他怕姜妙反感,不敢再多說,隻寥寥幾句勾勒個輪廓,便閉了嘴,隻說:“他很會帶孩子,是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短短幾秒給的信息量很大,姜妙猝不及防便被灌了一耳朵。


  她忽然賀炎曾經提起過,在他的生命中曾經有一位對他非常重要的年長女性,她給了他幸福美好的承諾卻很快就去世,使他的期盼成了水月鏡花,從此覺得美好的事物很容易轉瞬即逝,於是不敢輕易許諾,更不敢期盼明天。


  所以那些……不是嚴赫的,而是屬於賀炎的嗎?


  像是一塊拼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那僅有線條的輪廓不僅有了面孔,也開始有了深度,立體、豐滿了起來。


第093章 過去


  【我不敢承諾。】


  【我怕你經歷和我一樣的失望。】


  【所有的期盼, 所有的幸福, 忽然就如同水月鏡花, 美好轉瞬消失。】


  【那種感覺太難過了。】


  姜妙想起來了, 那位女性和她的伴侶相伴了七十年, 幾乎是一個帶一個地先後離世。那時候賀炎還問她“七十年算不算是永遠”,然後他說出了這番話。


  不敢承諾,怕對方失望,因為美好轉瞬即逝。


  姜妙甚至回憶起了當時聽賀炎說這些時的難過,和她因他的難過而生出的難過。


  她心中湧出說不清的情緒。


  他那時候沒有告訴她他口中所說的那位女性到底是什麼人,他說“等以後有合適的機會再告訴你, 好嗎?”, 像是有不能說的苦衷。


  現在回憶起這些, 全明白了。


  姜妙動動嘴唇,最後說出來的卻是:“我要休息了。”


  賀炎那雙黑寶石般耀人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姜妙狠狠心, 說:“有事明天再說吧。


  賀炎頷首說:“好。”


  他轉身剛走出門,姜妙忽然又叫住他。


  “睿睿什麼時候被送走的?”她問。


  賀炎一僵。


  “26天前。”他說完,忙又補充, “護送的人都是有育兒經驗的人。”


  姜妙站在門裡涼涼地看著他, 手掌在按鈕上一拍,房門合攏了。


  賀炎在門外垂頭, 無力地抓了抓頭發。


  但姜妙和賀炎同在一艘飛船裡二十四小時相處, 不管她願不願意聽,終究賀炎是有本事見縫插針,把自己的過去點點滴滴地塞進了她的耳朵裡。


  賀炎的生父生母是一對科研工作者, 領域涉及考古學、地質學、太空植物學、太空生命學等多個相關聯領域。夫妻二人志趣相投,他們都堅信,這片廣袤宇宙不會隻有亞伯拉族等幾個亞人種族,在地球人類殖民到這裡之前,種種傳說和遺跡都證明這裡一定存在過更高等、更先進的智慧種族。


  賀炎牙牙學語的時候,便開始跟著爸爸媽媽乘著飛船滿宇宙裡追尋遠古高等智慧生命的足跡。


  悲劇發生在一個黑市上。


  有星盜來掃蕩,賀炎的父母在交火中不幸身亡。那個時候賀炎才六歲,因為體型小,被媽媽塞到了某個犄角旮旯反而躲過了子彈的掃射。


  但他失去了父母雙親,自家的飛船也在混亂中被不知道什麼人偷走了。


  黑市所在的地方,是沒有任何政治勢力覆蓋三不管星域,賀炎流離在這裡兩年,後來遇到好心人,把他捎帶到了最近的文明星,他在那裡被送進了福利院。


  “我的力氣很大,把搶我食物的打孩子打傷了。福利院就給我帶上了重力限制器。”賀炎說。


  他是趁著姜妙在駕駛艙研究星圖的時候趁機提起了這些。


  姜妙努力不想表現出任何情緒,但終究還是動容。


  不要說今生她投胎到了張雅這種事業有成的女性肚子裡,不管成年前還是成年後生活一直富足,便是前世在古地球,她也是生在小康之家,身邊從來沒有接觸過這種身世的人。


  福利院什麼的,一直隻存在於小說或者電影裡,離她隔著一個宇宙那麼遠。


  而且重力限制器……在賀炎東窗事發之前,雖然睿睿才七個月大,姜妙和賀炎就已經未雨綢繆地討論過重力限制器的事情了。


  小孩子不知道輕重,在標準重力行星,一出手搞不好就會出人命。像姜睿這樣生活在標準重力行星又還不懂事的孩子,日常是需要戴著重力限制器以防他傷人的。


  “太可憐了,像手銬腳銬,感覺跟犯人似的。”那時候姜妙抱怨說。


  賀炎那時候說什麼來著?姜妙此時回想起來,那時候他好像淡淡地笑笑,低下頭逗弄睿睿,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是啊。”


  戴上了重力限制器的八歲的賀炎,像被戴上手銬腳镣,超乎常人的力氣被限制住,於是在被那些大孩子欺負的時候就隻能用限制器允許範圍內的力量反擊。


  這“允許範圍內的力量”被設定成標準重力行星同齡孩子的力氣。甚至因為賀炎之前的表現太兇狠,福利院的女修道士們不放心,特意把對他的限制度調高。


  八歲的賀炎就隻能使出六七歲孩子的力氣。在這個宛如叢林社會的福利院裡就成了階級的底層。


  在福利院的那兩年,他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情緒內斂,但眸子深處的兇狠總是讓人害怕的孩子。


  所以他十歲那年,雖然相貌如此出色,但在有外國貴賓來參觀的時候,女修道士們還是把他扔到後院,不許他出來見人。


  能換上幹淨衣服去接待貴賓的必須是那些既好看又聽話又會說話的孩子。


  賀炎原本對什麼外國貴賓也不感興趣。女修道士為了安撫他不鬧騰,多給了他兩塊果料面包。他躲在後院的一堵牆下吃得很滿足——那個時候,吃飽就很滿足了。


  但隔著那堵並不算高的牆,賀炎卻聽見了久違的鄉音。


  這片宇宙裡所有的人類都來自六千年前離開地球的同一個殖民團。因此不管後來怎麼分裂成吉塔、納什兩大共和國及以星羅自由區為代表的幾大中立勢力,整個這片區域的人類,都以華語和華文為官方語言。


  雖然如此,當距離變得遙遠的時候,口音和書寫都會發生些許的變異。


  賀炎隔著一堵牆,聽見了來自納什的口音,他含著一口面包,怔住了。


  他知道牆的另一面是來自外國的貴賓,他沒想到這“外國”原來是他的母國。


  十歲的小少年有著聰明的頭腦,在那一刻他意識到他可能遇到了改變人生走向的機會,他不能錯過這機會。


  貴賓參觀了福利院,做足了種種政治姿態,耐心地給記者們時間拍了足夠多的素材照片,並捐了一大筆善款。就在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一堵牆的另一側有人在唱歌。


  那是一首納什共和國無人不知的兒歌。


  貴賓將要離去的腳步為這歌聲停下,提出要見這唱歌的孩子。


  “她就是我的養母。”賀炎低聲說,“她聽說了我的遭遇,帶我回了納什,給了我一個家。”


  “她的年紀大到足夠做我曾曾祖母,她也是想讓我叫她祖母,但我問能叫她媽媽嗎?她笑著同意了。”


  他音色淙淙如大提琴,流淌著壓在心底許多年的難過。


  姜妙內心裡拒絕傾聽,卻做不到在這樣的情緒下打斷他,隻能僵硬著聽他講述。


  “一直在父母身邊長大的孩子,往往不覺得那種平靜安寧的生活有什麼珍貴。隻有失去父母,顛沛流離過,孤苦無依過的人才知道,擁有親人,擁有一個家是多麼寶貴、必須珍惜的事情。”他說。


  姜妙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賀炎就連眼睛的形狀都和嚴赫不一樣。他眼睛長長,眼尾一抹斜斜的上挑,偶爾給你淡淡的一瞥,便有說不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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