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盈盈燭光,映在她白生生的小臉上,粉嫩的唇角略略勾起,她看向他的模樣,像極了一幅美人圖,雲山霧繞間,她煙波流轉,亦是端莊,亦是嫵媚。


  像她,又不像她。


  這世上的男人,哪有人不知女為悅己容的道理的?


  陸宴腳步頓住,斜斜地依靠在門梁上打量著她,衣冠楚楚,面色如常,甚至還帶了一絲平日裡他總是斂著的倨傲。


  四目交匯,沈甄緩緩起了身子,走到他身邊,柔聲喚了一聲,“大人。”沈甄的嗓子天生帶了一股子嬌,為了賢淑端莊,平日裡總是故意壓低了嗓子說話。


  如今放開了,隻怕一聲平淡無奇的大人,也是要酥了骨頭的。


  左右她是想通了,既是有求於他,她再端著,再躲著,若是把他躲走了,泓兒怎麼辦呢?


  還不如順著他。沈甄想。


  陸宴見她遲遲沒有接下來,便略過她,徑直朝裡面走,直接坐到了床榻上。


  沈甄微微咬唇,緊跟著坐到了他身邊。


  陸宴深邃的眼眸肆意地打量著她,無關情欲,皆是探究。


  按說沈甄從小在侯府長大,見到的王孫貴族、達官顯貴、不計其數,是萬不該被這端起的氣勢給唬住的。


  可偏生陸宴這人的神色,她什麼都看不透。


  看不透的東西,就像是突然降臨的暴雨,就像是深不見底的大海,就像她猝不及防地成了他的外室。


  自然會多了一絲恐懼。


  沈甄的指尖剛一顫,就被她死死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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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注視她許久,忽然開口道,“你身上,怎麼這麼多香囊?”胸前一個,襦裙上一個,這床榻上還放著一個。


  他終於還是問到了。


  沈甄深吸了一口氣,用極低的聲音道:“我自小身上帶著一股淡香,母親不願讓別人知道,便教我制香,我佩戴香囊,也是為了遮住身上的味道。”


  聽了這話,陸宴倒是回想了一下,近來見她,確實,無一時不佩戴香囊。


  但終是沒有今日多。


  “是麼。”他緩緩問了一聲。


  楹窗之外,微風拂過,帳紗輕擺。


  沈甄主動湊近了他,一寸,再一寸。繼而緩緩抬起如柔夷一般玉手,手指彎曲,撥弄開了一下領口。


  纖長白皙的脖頸緊緊繃直,如此線條,倒是比高聳的青山更美一些。


  陸宴一動不動,就那麼看著她,像是一匹從未餓過的狼王,在等著獵物主動投降。


  四目對視,何嘗不是一種僵持?


  沈甄見陸宴沒有任何要給她臺階的意思。隻好一咬牙,湊了上去。


  她整個人都貼到了那暗紫色的官服上面。


  陸宴低頭,幾不可聞地輕笑一聲。


  旋即,將高挺筆直的鼻梁嵌入了她的脖頸,灑上了一層薄薄的湿氣。


第13章 故意


  淡淡的清香飄了滿懷,他偏頭凝視著她,目光灼灼,仿佛如冬日的烈陽,乍暖還寒,這股壓迫感,使得沈甄情不自禁地咬住了下唇。


  他抬手捏了一下她紅透的耳垂,低聲道:“這是故意的?”


  陸宴貫是這樣壞心眼的人,他非逼得你把心裡的那點羞澀都說出來,一絲餘地不留,他才滿意。


  沈甄看著他眼中的戲謔之意,貝齒輕顫,硬著頭皮點頭,“是。”


  話音一落,陸宴便用食指抵著她的下頷,輕聲道:“會伺候人嗎?”


  一聽伺候二字,那張嬌嬌柔柔的芙蓉面,似梅花綻放,紅了個透。


  晉朝向來注重禮數,作為沈家女,傅粉施朱、品竹彈絲、女子秀工、知書識字,沈甄不說樣樣精通,但至少行行涉獵。


  獨獨他嘴裡說出來的伺候人,她大抵,是不會的。


  遙想當初大姐姐嫁人的時候,母親還特意請了嬤嬤來教,二姐姐一同旁聽,唯獨她,被隔在了那檀香木的山水屏風後面。嬤嬤說她還小,還不到時候,有些話聽不得。


  思及此,沈甄衝他搖了搖頭。


  陸宴看著她清澈懵懂的神情,不禁勾唇,不會嗎?


  可他夢裡的她,什麼都會,且嬌且媚。


  比起沈甄條待宰的魚兒,陸宴那似獵人一樣的目光,便顯得遊刃有餘了。至少他撥開她衣裳的時候,比平時多了一絲耐心。


  沈甄抖的厲害,粉嫩的指尖漸漸發白,揪著他的衣裳,嬌聲顫顫,“大人,燈滅了行嗎?”


  在興頭上的男人自然是不肯滅燈的,可到底是憐她初次,便用右掌捂住了她的眼睛。頃刻之間,她的眼中漆黑如深夜,而他的眼中仍是燈璨如白晝。


  有些事始源於本能,便是沈甄極力地咬著下唇,到底是在梅含半蕊,似開還閉時喚出了聲。


  初逢雨露,怎堪多折,就是他有意再起,看著眼前這些血跡,也隻得盡快了事……


  沈甄自打感覺那人身體的重量猝然離去,便不由自主地用雙手捂住了臉。陸宴不輕不重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仍是岿然不動。


  見她如此,他雖能理解,但心裡仍是不滿,他將被褥拎起,放在她身上,平靜道:“沈甄,你先勾我的,不是麼。”


  說罷便掀開簾子,趿鞋下地,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淨室。


  淨室內,煙霧繚繞,熱氣騰騰。


  陸宴此人極為挑剔,毛病甚多,潔癖算是其中一個。


  他用舀了一瓢水淋在身上,隨即低頭聞了一下自個兒的手臂,確實有一股淡雅的香味。是她身上的。


  過了那個勁頭,他不禁捏了捏眉心。


  就這樣碰了沈家女,著實有些意外,他既是意外她這般快就變了樣子,又是意外今日之滋味,竟是比那段旖旎的夢境,更勝一籌。


  可沈家現在都什麼樣子了,他難道也是色令智昏嗎?


  他閉目半響,本想醒醒腦子,可還沒等個喘息的功夫,胸口突然撕心裂肺地疼了起來,這熟悉的疼法,他自然知曉發生了甚。


  他眉頭緊蹙,驟然起身,水花濺了滿地。


  陸宴的腳步聲沉沉,一步一步,當真是從沈甄的心髒上踩過去一般。


  他推開門的一瞬,沈甄連忙用被褥擦了擦眼。


  她向天發誓,她一點沒怪陸宴。方才他對自己,哪怕算不得是極盡憐惜,也到底是因為她低聲求饒而停了好半響,緩解了些許痛楚,回頭想想,他若是可著自己肆意繼續,她亦是無法反抗的。


  八千貫,泓兒,長姐,和她自己。


  都欠了他的,不是嗎?


  昔日貴女的身份已然不再,家道中落,步履維艱,便是她這樣不甘屈服的人,也不禁捫心自問,除了這個,她還能拿什麼求他?


  她隻是有些難過。


  難過那些她曾以為她定會擁有的,大抵都成了泡影,一無洞房,二無花燭,三無君郎。


  從此以後,這世上再無雲陽侯府的三姑娘,唯有沈甄。


  不過為了沈家,要她做什麼,也都是心甘情願的。


  見他走近,沈甄連忙藏好了情緒,彎了彎眼睛,喚了一聲,大人。


  陸宴垂眸看著她白皙的手臂上斑駁的紅痕,又看了看含著討好的眉眼,心裡的那股火,直接熄了一半。


  算了吧,陸宴,難不成偷著哭還有錯麼?


  他跟自己說。


  他拎起攤在地上的中衣,給她披上,正預備開口喚人進來伺候,沈甄便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大人,這被褥,我自己換成不成。”


  陸宴低頭看她,祈求,害羞、無地自容都寫在了她的臉上,隻怕現在床角有條縫,她都要鑽進去了。


  他緩聲道:“還能起來嗎?”


  沈甄點點頭,似沒事人一樣地站了起來,光著小腳,快走了兩步,從那黑漆嵌螺鈿描金櫃中,拿出了新洗過的被褥。


  她雙手捧著,不慌不忙地回到了原處。


  隻是那隱隱發抖的腳踝,終是露了餡。


  陸宴一語不發地看著她忙活,任他心腸冷硬,也實在看不下去,到底是伸手輕撫了下她的肩膀,道:“行了,我來吧。”


  沈甄哪裡敢使喚他,本想拒絕,但實在不敵他眸中的厲色,嚇得立馬收聲,滅燈,上榻。


  彼時天色已暗,月朗風清。


  一段冗長的靜默過後,陸宴翻過身,背朝她,徑自睡去。


  四周幽暗無聲,她看著他的背影,眼眸沉沉,思緒萬千。


  這人於她而言,當真,既是水上的浮木,又是一場不與人知的噩夢。


  ——


  翌日一早。


  陸宴睜開眼的時候,身邊就已經空了。


  他起身打量了一番周圍,熱水、帕子等盥洗之物都是全的,須臾,就見一抹俏麗的身影,緩緩移步到自己面前。


  她小聲地喚了一聲大人,隨即扶他起身,替他更衣。手法雖仍是不熟練,但好歹是進步了不少。


  廚房的婆子已經從家歸來,今日的早膳也變得較為豐盛。桌上擺著鳆魚、白灼肉、芙蓉豆腐,烏雞湯,還有一鍋葛仙米煮的粥。


  陸宴看著身邊的纖腰不停挪動,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坐下,一起吃。”


  這兩日與他相處,沈甄多多少少也摸透了點他的脾氣,他說一不二,更不會同她客套。思忖片刻後,便也坐了下來,拿起了木箸。


  顯然,她也不同於上次那般了。


  螓首蛾眉,溫婉馴順,一碗粥很快就見底了,陸宴眉頭微皺。


  他確實不適應,她這翻天覆地的變化。


  不過他仍是覺得她能如此乖順,倒也省去了很多麻煩,這是好事。


  少頃,沈甄見他手上的木箸斜躺在他虎口中央,半晌未動,便開口道:“大人可是用完了?”


  聽著了嬌聲,陸宴又看了一眼她朦朧的星眼,和透著紅的臉頰,不由想起昨日不離耳畔的,恰恰鶯啼。


  陸宴胸痛微微起伏,手上的青筋突起,克制著,放下木箸,起身道:“該上值了。”


  沈甄跟在他身後,步伐緊湊,生怕慢了一拍,就被他落在後頭。


  一直將他送到門口,見他上了馬車,才緩緩轉過身子。


  回到瀾月閣,沈甄長呼了一口氣,總算,是沒出甚差錯,可她揉了揉自個兒已經僵硬的腿,麻木的手臂,可那隔了一夜之後有些發紫的痕跡。


  鼻尖微酸,止不住地酸。


  ——


  這廂陸宴剛踩上京兆府的石階,便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悶疼,雖不似昨日那樣強烈,但就是感覺有什麼堵著了一般。


  他定住腳步,無力地笑了一聲。


  此刻的他,無比慶幸自己花了這八千貫,救了她。試想,若是她落到那勞什子滕王手裡,整日落淚,他還活不活了。


  他煩躁地拽了下領口,轉身皺眉盯著楊宗。


  楊宗一愣,小心問道:“世子爺可是有什麼事?”


  陸宴面目肅然,“去最近的醫館,給她買點藥。”


  ——


  楊宗看著自家主子離去的背影,不禁在風中有些凌亂,給他買藥,他是誰?


  買藥,買什麼藥?


  過了好半晌,他悟了。


  是給她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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