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位名喚九枝的婢女站在內室中央,緩緩道:“夫人,大奶奶派人來傳話了,衛家人果真又去了高府。”


  趙夫人斂去臉上的笑意,伸手端起面前的熱茶,對九枝道:“之前叫你去查的事,查清楚了嗎?”


  “據探子回道,荊州衛家確有一子,名喚衛晛。年二十有四,已經成家,娶的是荊州縣衙的女兒,膝下有一兒一女。”九枝頓了頓,又道:“夫人,衛家比咱們想的還要復雜些。”


  “怎麼說?”


  “衛家在荊州頗有地位,他們不光是做布匹生意,手裡頭,還有鹽引。”


  大夫人眉眼一挑,“既然連鹽引都有了,那他來揚州做甚?”在她看來,幾匹破布,哪有販鹽的利潤大?


  “衛家的野心著實不少,大有賺天下錢的架勢,衛現來的是揚州,衛家的二少爺衛祁則是去了洛陽。”


  趙夫人道:“這麼說,他還真是來揚州尋財路的?”


  九枝道:“目前看來,確實如此。”


  趙夫人忽然“嘶”了一聲,對著捶腿小丫頭道,“你給我輕些。”繼而又道:“我聽說,那衛家公子身邊還帶了個頂頂美的妾室?”


  “是,奴婢聽莊玥道,衛公子對那妾室簡直是疼到了心肝裡,光是給她買首飾,就花了上百貫。”


  一聽這話,趙夫人笑著感嘆,“合著,還是個痴情種?”


  九枝恭敬地站在一旁,未敢隨意附和。


  半響過後,趙夫人的雙手交疊於膝上,道:“你先派人去鷺園盯著,再回高家跟我哥哥嫂嫂說一聲,接下來的事,便無需他們操心了。”


  “是。”


  傍晚時分,趙衝回到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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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衝比不得陸宴這樣的天潢貴胄,能爬到今日這個位置,他足足用了大半生。


  他年逾四十,皺紋疊生,但周身上下的氣勢,卻因為身上的官服,而變得尊貴許多。


  至屋內,他一邊聽著自家夫人的話,一邊對著火爐搓了搓手,道“夫人以為,那衛家人,可信嗎?”


  趙夫人思忖片刻,道:“送上門來的肉,沒道理放嘴裡含著不吃,甭管他是劉家的,還是衛家的,可不可信,咱們親自試試不就知道了?”


  趙衝道:“給我倒杯水。”


  趙夫人連忙走到一邊,倒了杯水,遞給他道:“前兩日,總督府來話了,說是城西渠那頭冶鐵的銀兩不足,要咱們來補,老爺,恕妾直言,事成還好,還有滿門的富貴等著咱們,可若是事不成……”


  趙衝眼睛一眯,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剩下的話,你不必再說了。”


  ——


  翌日午時,高家那邊傳了話來,楊宗急匆匆地進了書房,“主子,高家那頭放話了,說東家要見咱們一面,隻是……”


  陸宴道:“快說。”


  “他們說,要您帶上沈姑娘一同去。”


  話音一落,陸宴的眉宇便蹙在了一起,他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什麼時候?”


  “今晚,揚州二十四橋。”


  揚州二十四橋,那可是整個晉朝最富盛名的煙花之地,便是長安的平康坊,也無法與之相比。


  凡是下過揚州的官吏,都說那樣的銷魂窟,仿佛讓人見到了商紂王討好蘇妲己時的酒林肉池。


  陸宴反反復復地看著手裡的地圖,食指抵額,思忖良久,才道:“見。”


  又道:“叫咱們的人在刺史府埋伏好,若是身份暴露,活捉楊衝還有他夫人。”


  “屬下明白。”


  ——


  度過鈔關,橫亙大約半裡,便是揚州二十四橋的九條巷子。


  酉時三刻,沈甄隨陸宴下了馬車。


  巷口狹而曲折,寸寸節節,夜晚的燈一掛,便能看到百處黛房。


  揚州上千名妓子都聚於此地。


  上千人。


  正所謂越是腐_敗的地方,這樣的生意越好,那些達官貴人,鍾愛荒淫低俗的娼優表演。


  這些娼優每日晚上,用香膏沐浴,梳洗打扮,然後走出巷口,往返於酒肆和茶館,詩館裡。


  隻要有人經過,她們便會想盡辦法拉著人上樓。


  若是說平康坊尚且還有講究個高雅,講究個情_趣。那這揚州二十四橋的九巷,可真就是以皮肉生意為主。


  沈甄那裡見過這樣的景象?


  她走在陸宴身後,內心狂跳不止。


  趙衝定的地方,不在酒樓,也不在茶館,而是在畫舫。


  揚州的達官顯貴常在這兒夜遊小聚,四周燈紅酒綠,在水波上輕輕蕩漾,也確實更有野趣一些。


  他們正往東走,就有一個小廝快步來到了他們面前。


  “是衛公子嗎?”小廝道。


  陸宴點頭,“在下衛晛。”


  “奴才是來給衛公子指路的,您這邊兒請。”


  很快,他便帶著陸宴和沈甄來到了岸邊上。


  夜露深重,陸宴帶著沈甄彎腰進了小船。


  船內坐著一男一女,一位是趙刺史。


  還有一位,是這九巷裡,數一的名妓,也是趙衝的紅粉知己——浣娘。


  陸宴一進畫舫,浣娘便嬌嗔一句,“趙大人怎麼沒說今夜還有人呀?”


  陸宴裝成恍然大悟的樣子,拱手道:“衛某見過趙大人。”沈甄則在一旁行了個婦人禮。


  趙衝對他的識相很是滿意,哈哈大笑了兩聲,道:“本官早就聽聞衛公子一表人才,今日一見,果然所言非虛。”


  “大人過譽了。”陸宴道。


  他一開口,連整日在男人堆裡摸爬打人浣娘都忍不住多瞧兩眼。


  趙衝伸手示意他入座。


  陸宴坐下後,沈甄也緊隨其後。


  她剛摘下帷帽,趙衝的雙眸便落了她身上。


  趙衝神色一亮,眉頭輕挑,估計也是沒想到,衛現的嬌妾,居然真能美成這個樣子。


  他忽然理解,衛現會花上百貫哄她開心了。


  女子見了女子,首先看的就是容貌,浣娘在揚州就沒見過比自己奪目的女子。


  她打量了沈甄許久,不由感嘆:這小娘子連脂粉都沒畫,怎麼生的這樣白?


  酒過三巡,浣娘起身助興,她抱起琵琶,唱了一曲《壁玉樓》。


  陸宴和趙衝一邊聽著靡靡之音,一邊推杯換盞。


  曲子唱到一半,浣娘忽然脫下了上襦,露出了一半白花花的肉供人取樂,供人欣賞。


  沈甄這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面對如此視覺衝擊,兩隻小白手都緊張地攥到了一起。


  反觀陸宴,倒是十分老油條,眼角流露出的笑意,像極了御女無數的公子哥。


  三分不羈,三分淡然,三分風流,還有一份欲念。


  一切都把握的恰到好處。


  在沈甄心裡。陸宴能年紀輕輕就成了京兆府少尹,大多是因為他有個國公府世子爺的身份。


  直到今日,她看著他操著一口熟練的荊州口音,同趙衝聊著天南海北的風土人情,才發現他有很多過人之處。


  他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任誰也看不出。他生在長安,長在長安。


  這廂趙刺史一直故意提起荊州。


  不論任何事,陸宴都能接得上,風月之事尤甚。


  偶爾蹦出幾句風流的葷話,惹得趙衝像老來逢知己一般,舉杯連飲。


  不得不說,有的時候男人便是這樣,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一對,隻要看出對方同自己都長了一樣的花花腸子後,關系立馬就近了一步。


  浣娘一曲唱完,趙刺變給她使了個眼神。


  浣娘連忙從一個黃花梨木所制作的木匣裡拿出了一壇酒。


  她抬手給陸宴斟了一杯酒,柔聲道:“都說揚州雲液卻如酥,這便是我們揚州的最負盛名的雲液酒,公子嘗嘗?”


  陸宴皆過,一飲而盡。


  達官顯貴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他那雙老謀深算的眼睛裡。


  隻有接過酒杯,不假思索地喝下,才能讓他放下戒心。


  陸宴過了這關,趙衝又道:“我為考功名,十年寒窗苦讀,母親為了給我出一份束脩,天未亮就去集市上賣米。我從不信那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於是拼命爬了十七載。如今回頭看,也不知走沒走錯。”這樣話,無異於是在試探了。


  陸宴笑道:“人生苦短,貧是一生,富也是一生,在衛某看來,以大人之慧,宏圖不止於此。”


  陸宴這話算是說到趙衝心肝裡,不禁讓他眉梢都帶了笑意。


  他的眼裡浸著野心,浸著欣賞,不疾不徐地對陸宴道:“衛兄應該早些來揚州的。”


  沈甄本以為趙刺史這回怎麼也該放下戒心了,卻沒想到,他的眼神居然又轉回到了她的身上。


  由於知道沈甄不是陸宴的正房大娘子,所以趙衝說起話來,也不甚客氣。畢竟權貴之間,把自己的妾室互相交換取樂的比比皆是。


  “秦姑娘是京城人?”趙衝語氣緩緩道。


  沈甄點頭,“回稟大人,妾自幼在京城長大。”


  趙衝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然後笑道:“還是京城人傑地靈,就連姑娘出落的都比別處水靈。”


  這樣的誇贊,是接也難,不接也難。


  畢竟這話裡頭的意思,遠不止是一層。


  就在這時,浣娘捅了下沈甄手肘,連忙道:“趙大人鮮少誇誰,秦姑娘還不趕緊敬大人一杯?”說著,浣娘轉身拿起角落裡的酒壺,給沈甄滿上了一杯。


  浣娘所有的小動作都落在了沈甄眼裡,方才,她扭了壺嘴。


  這是陰陽壺!


  沈甄的眼睛都瞪圓了。


  浣娘能公然逼她喝酒,想必都是趙刺史提前授意好的。


  如此一來,便是不喝也得喝了。


  沈甄接過,仰頭飲盡。


  她從小到大,也就在過年的時候,能抿一口果子酒嘗嘗,如此烈的白酒,真真是遭不住。


  一杯下肚,臉都紅透了。


  沈甄這樣青澀的果子,於久經風月的趙衝來說,便是最好的下酒菜。


  他嘴角噙著一抹笑意,又叫浣娘給沈甄滿上了一杯。


  沈甄這才明白,趙刺史為何會點名叫她來。


  原來是想灌醉她。


  她但凡說錯一句,便是傾覆之禍。


  雖然大人告訴過自己挺不住了就去摳他手心,但她實在不想拖他後腿。


  他們一旦身份暴露,就意味著要盡快離開揚州,如此,她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見到泓兒和嬤嬤。


  沈甄思忖片刻,隻好假意摔了個碟子,


  隨後趁人不備,撿起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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