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愣住,看著這群據說是盧龍軍的人,如同看見了一群山林野人。


  盧龍軍當初平定過幽州戰亂,他還有印象,傳聞說早已編入幽州軍,不復提起,怎會自關外而來。


  他們的後方,數十人緩至,山宗緩緩走了出來。


  “崇君,你怎麼……”趙進鐮驚駭地看著他的模樣。


  山宗拎著刀,渾身是血,驀然身形一晃,勉強站住。


  左右有人撐了他一下,那是甲辰三和未申五。


  一撐之後,未申五就松開了手。


  甲辰三也慢慢松了手。


  遠處有快馬奔來,直往城門,身後跟著十數道護衛身影。


  山宗喘著氣,抬頭去看,似乎看見了馬上女人的身影,眯起眼,卻已看不清,手中刀倏然落了地。


  神容快馬而至,幾乎片刻不停地趕了過來。


  剛到城下,勒住馬,視線裡,就見男人的身影直直倒了下去。


第九十一章


  城下掛著醫字牌的屋舍裡, 一名中年軍醫捧著藥箱匆忙而來,一頭鑽入裡間。


  裡面腳步紛亂, 很快跑出來個兵,捧著一身是血的衣服送了出來,衣服下是那柄浸滿了血的細長直刀。


  接著又有兵從門外而來, 端著清水快步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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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容坐在胡椅上,看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染血的布一捧一捧地往外送, 整間屋子從裡到外都是血腥氣。


  她曾在他身上聞到過很多次血腥味, 但那大多都是別人的。


  這回,全是他自己的。


  門外,趙進鐮正在又低又急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甲辰三滄桑的聲音傳來:“他一個人攔了幾隊的敵兵。”


  “什麼?”趙進鐮驚駭:“他這是不要命了?”


  胡十一聲裡都有了哭腔:“頭兒都是為了讓他的兵一個不少的回來……”


  外面沒了聲, 一片死寂。


  好一會兒, 趙進鐮進了屋來, 走到椅旁,交握兩手, 低聲道:“女郎匆忙趕回,一定疲憊了,崇君還在醫治, 你不必擔心,不妨先去休息,有事我會即刻派人告知。”


  神容沒有接話,一動不動地坐著,身上的披風都還未解下, 水青的披風領口襯著面色冷淡的臉,生生的白。


  趙進鐮還想再寬撫兩句,忽見她眼睛抬起,跟著轉頭看去,剛才端著水進去的兵從裡間出來了,銅盆裡的水已全部染紅,胳膊裡還搭著一條血跡斑斑的布巾。


  如此情形,不知流了多少血,他皺緊眉頭,已說不出話來了。


  忽聞裡間軍醫急急低喊:“快,幫忙按著!按緊!”


  眼前身影一動,神容已經起身,往那裡面走去。


  門簾掀開,裡面的人忙作一團。


  軍醫一邊忙碌一邊指揮旁邊的兵:“按好了,還沒止血!”


  神容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人,他雙目緊閉,赤著胸膛,明明已經擦拭過,依然渾身血跡遍布。


  一個兵正按著塊布巾在他肋下,那塊布巾已然全紅,血還順著邊沿在往下滴。


  軍醫扶著他肩:“那邊,胸口還有一處,莫壓到他這邊背,背上也有傷!”


  神容不言不語地看著,忽然走過去,拿了塊布巾就按住了他胸口。


  軍醫愣了一愣,顧不得驚詫,又連忙繼續:“按緊些!”


  神容兩隻手都按了上去,溫熱的血浸到她指縫裡,滑過男人腰際,落在床上墊著的舊毯上,點點滴滴的褐紅。


  她越發用了力,手掌去尋他心口的跳動,自己的心卻一下一下急促了起來。


  這副身軀不久前還抱過她,和她緊密無間,現在卻傷痕遍布,一動不動地任人擺布。


  她咬住唇,緊緊的,手心浸血溫熱,手背冰涼。


  “夫人,夫人……”不知多久,軍醫在喚她:“可以了,血止住了。”


  神容有些茫然地松開了手,麻木地垂著。


  軍醫趕緊過來上藥,已滿頭是汗,臉都白了。


  厚重刺鼻的傷藥抹上去,血腥味仍遮不住。


  神容回了神,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緊緊攥起手心,指甲抵著手心作疼,手裡還全都是他的血。


  軍醫忙完,以手背抹一下額上的汗,小聲道:“還是請夫人出去等候吧。”


  神容緊抿的唇啟開,終於問:“他如何?”


  軍醫支吾:“傷得過重,又撐了許久,我等自會盡力……”


  神容看著那張英朗如舊的側臉,如今全藏在了深沉的晦暗裡,高挺的鼻梁下一片濃重的陰影。


  趙進鐮進來,看到她一手的血,趕緊道:“女郎,出去吧,這裡交給大夫。”


  神容往後退了一步,轉過身,慢慢走了出去。


  回過頭,門簾掀開,又垂落,遮住了那副躺著的颀長身軀。


  神容又在胡椅上坐下,捏著披風一角便去擦手上的血跡,一遍又一遍,手心紅了,卻好似怎麼也擦不幹淨。


  眼前依然有很多人在進進出出,藥味彌漫了出來,趙進鐮在旁來回走動,她全都沒怎麼在意。


  “少主,該用飯了。”紫瑞站到身邊來時,時候已經不早,她輕聲提醒道:“您已坐了很久了。”


  說話時一面為她解下身上那件披風,上面一角衣擺已經皺了,沾了她擦手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醒了麼?”她忽然問。


  紫瑞拿了塊湿帕子為她重新擦手,朝裡間看一眼,又看到她掌心裡泛起的紅,默然無言。


  神容沒再朝裡看,也沒再問,抽回了手。


  紫瑞隻能默默退走了。


  不知過去多久了,似乎連門外的天光都暗了,不再有人進出了,但軍醫還一直沒出來。


  卻忽有一個守城的兵跑來了門外:“刺史,有許多車馬往城中來了,是朝中官員車駕。”


  趙進鐮聞言一驚,連忙快步出去。


  胡十一忽然衝到門口,一身髒兮兮的血汙到現在都沒清理過:“朝中的人?難道就是查頭兒的人,他們居然這麼快就來了!”


  趙進鐮不禁止步在門前:“此言何意,什麼查他的人?”


  胡十一道:“頭兒在關外說過,這一戰後朝中就在查他了,所以才更要帶他的兵回來。”


  趙進鐮詫異。


  “刺史,人到了!”守軍在提醒。


  趙進鐮這才沒問下去,匆匆出門。


  神容轉頭看去門外,扶著椅子起了身,緩緩走去窗邊,半邊身掩在窗扇後,看向外面,已有一隊車馬直接駛來。


  駟馬拉就的車駕,左右各有一隊披甲執槍的禁衛跟隨護送,從城門處直拖至此,足有數百人,頗具威儀,橫開而攔,將城門到這城下一帶圍了個嚴實。


  停下後,禁衛中打馬而出兩個盔甲嚴密的佩劍武官,一左一右威嚴勒馬。


  他們中間又出來一匹馬,上面坐著個頭戴高帽,手挽拂塵的內侍。


  下馬後,內侍從懷裡恭恭敬敬取出一份黃絹,尖細的嗓音冷冰冰道:“幽州團練使何在,速來接旨。”


  趙進鐮大驚失色,慌忙上前拜見:“不知聖駕座前親臨邊關,山使重傷在身,微臣幽州刺史趙進鐮,願代其接旨。”


  後方左右守城兵卒也全都跪了下來。


  “重傷在身?”內侍細著嗓子道:“人在何處?”


  趙進鐮道:“就在這身後醫舍中醫治。”


  “就在此處更好。”內侍朝左右各看一眼。


  兩名武官立刻揮手,一群禁衛上前,圍住了門。


  神容掃去一眼,他們對於門內的人根本沒多看一眼,隻已不讓人進出,像防著山宗要逃一樣。


  內侍毫不多言,展開手中黃絹宣讀:“奉聖諭,今查先帝密旨遺錄,幽州團練使山宗背負舊案,殺前任幽州節度使李肖崮,麾下盧龍軍全軍叛國投敵,數罪在身,卻得特赦潛鎮幽州數載。念其此番力退強敵,保城護礦,有不世之功,今聖重視,特親審舊案,著令其歸案,幽州官兵不得庇護,若有違背,視同謀逆。”


  趙進鐮愕然抬頭。


  四周一片無聲的寂靜,從城頭到城下。


  他們幽州的軍首,鎮守幽州的英雄,忽然成了殺人叛國的惡犯。


  神容手指一動,怔怔地看著窗外那一幕,手上他的血還未幹,卻已收到這突來的消息。


  她曾問他,他被特赦的是不是就是盧龍軍叛國之罪。


  他當時說:那是最重的一條。


  現在他還在裡面躺著,朝中問罪的已經到了。


  在聽到她父親說他此戰驚動了今聖時,她就已隱隱有所感,現在方知擔心的是什麼。


  就是這一刻。


  忽然一道身影衝了過去,雙手捧著什麼,一下在趙進鐮身旁跪了下來:“盧龍軍不曾叛國!請聖人明察!”


  內侍細著嗓子怒斥:“何人在此造次!”


  那是胡十一,手中舉著一份書函,大聲吼道:“幽州軍所百夫長胡十一,奉幽州團練使山宗之託請命,上呈實情,盧龍軍殘部已被尋回來了!他們不曾叛國!”


  趙進鐮在旁已然震驚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神容一手搭上窗沿,這不是胡十一會說的話,這一定是山宗交代好的,那份書函也一定是他早就備好的。


  她聽見後面軍醫在裡間忙碌渾然不覺的低語聲,冷冷看向那輛車駕。


  車簾忽然一動,有人從車裡出來了,一身赤色官服,白面清瘦,君子端方。


  神容朝他看了一眼,認了出來。


  竟是河洛侯親來了。


  他看了看胡十一:“你可知所言有半句虛假,就是欺君罔上的死罪?”


  胡十一粗著嗓子高聲道:“知道!頭兒沒有叛國!盧龍軍沒有叛國!盧龍軍就在眼前!”


  神容心神一震,忽然看向胡十一後方。


  那群打扮成綠林的八十道身影,從城下的那一頭,直走到了這一頭。


  車駕前的禁衛頓時在馬上持槍相向,防範以對。


  就連河洛侯也不禁往後稍退了半步:“來者何人?”


  那群人到了車駕前,放下了兵器。


  甲辰三走出一步,抱拳:“盧龍軍第九鐵騎營鐵騎長龐錄。”


  未申五抱拳:“盧龍軍第十四營鐵騎長駱衝。”


  “盧龍軍第三十九鐵騎營鐵騎長……”


  “盧龍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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