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108章 小瘋子


“繁青,你們夫妻二人總算是團聚了。”


紫央殿的殿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了,除了大片風聲裹挾落雪與光色鋪散進門,還有這樣一道隱含笑意的聲音隔簾傳來。


戚寸心循聲望去,正見一道身影在簾外若隱若現。


是謝詹澤。


她的神情有了些變化,握著謝緲的手指節緊了緊。


“晉王這是徹底不做人了,不裝了?”她言語帶刺。


謝詹澤身側那名錦衣華服的年輕女子伸手撥開珠簾,他看向床榻上那對相依的少年夫妻,兩人皆是形銷骨立,脆弱易碎的模樣。


謝詹澤唇畔的笑意仍舊溫和,“我正愁不知該往何處去尋太子妃,你卻自己回來了,看來你是做好打算,要與繁青生死一處了。”


“這樣的情意,”


他的目光落在戚寸心身旁的少年身上,“可惜繁青未必能領會。”


“太子妃,你以為你這一番生死相隨的情意能換來什麼?”謝詹澤負手走出幾步,眼底壓著些輕諷,“一個從北魏回來的小瘋子,你以為他能給你什麼正常的回應?”


說著,他伸出手來,一旁的女子便順從地將一枚鏤空金香囊交給他,裡頭的香是燃燒的,隱約有一點火光在裡面燃燒。


被風吹去大半香味的室內一時再添幾分若有似無的味道,他的一雙眼睛盯住那白衣少年,下一刻,他果然見少年神情恍惚。


一時鎖鏈碰撞地板的聲音急促刺耳,戚寸心隻見他蜷縮起身體,便忙喚一聲:“緲緲!”


她才觸碰到他的肩膀,便被他攥住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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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力道之大,指節都已泛白。


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映不出她的影子,也映不出窗外照進來的任何一點兒光亮,他如同陷入噩夢一般,被窒息的痛楚折磨得恍惚不堪。


“太子妃可有想過,正是因為他從未得到過什麼,所以他才會將身邊的人和事都抓得那麼緊,他待你究竟是真心,還是病態的佔有欲作祟,你分得清嗎?為他,你要丟下你好不容易得來的九重樓少主的身份,和他一起死,真的值得嗎?”


謝詹澤瞧見戚寸心被謝緲緊攥著手腕,疼得臉色煞白的模樣,他笑了一聲,“追殺你夫妻二人到擷雲崖上的殷氏兄弟你可還記得?殷長歲的弟弟殷碎玉死了,死在繁青的手裡,你知道繁青殺人的手段嗎?他之所以死得那麼慘,全因你當初救過他。”


“這樣的小瘋子,你不怕嗎?你真的了解他嗎?”


戚寸心乍聽殷碎玉的死訊,她的確有一瞬怔忡,而她這副模樣便令謝詹澤以為她已亂了神,他好似不經意般,盯著她的手,“九重樓畢竟還在南黎皇宮,太子妃若懂得審時度勢,或許一切也都還來得及。”


謝緲蜷縮在榻上,半睜著眼睛,镣銬壓得他手腳都很沉重,他連呼吸都變得很輕很輕。


可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忽然減輕了些,戚寸心驟然回神,她瞥見謝詹澤身側的年輕女子將要上前的步履,當即伸出一隻手去夠一旁的陶瓷擺件,迅速扔出去。


女子匆忙後退幾步,謝詹澤為了扶住她,手上的金香囊也被那陶瓷擺件砸中,脫了手,滾落了幾圈,香灰從中散出來,湮滅了燃燒的火星。


“冬霜。”


謝詹澤擰了擰眉,語帶關切。


“妾沒事,殿下。”


名喚冬霜的女子回頭望見他溫柔的眼睛,便搖了搖頭,輕聲道。


“太子妃看來還是想不明白,沒關系,我可以給你一些時間,”謝詹澤看向戚寸心的目光添了幾分冷意,“除了九重樓,周靖豐不能進皇宮內院,這是當初他與德宗皇帝立下的約定,他管不了我皇家事,你在這裡,他若還要他天山明月的聲名,便不可能到這裡來救你。”


說罷,他便帶著冬霜轉身。


等在簾外的兩名宦官恭敬地掀簾,迎他們二人出去,待他們離開後,沉重的殿門便又被人從外面徐徐合上,落了鎖。


很顯然,謝詹澤沒那個本事讓周靖豐在南黎百姓心中隕落,所以他便逼著戚寸心選擇,她作為九重樓少主,如果她肯松口,肯站到他那一邊去,那麼即便是他等不到謝敏朝下旨廢太子,他也可以借由九重樓在南黎上下的聲名,讓自己在悠悠眾口,各方猜疑之下,勉強站住腳跟。


戚寸心如何會猜不出謝詹澤的打算?在殿門合上的剎那,她瞥見滿地的碎瓷片,便下了床,先將那顆金香囊扔出窗外,隨即便毫不猶豫地伸出左手去握了一把瓷片。


她緊緊地握住,任由瓷片尖銳的稜角刺破她的手掌,殷紅的血液流淌下來,從她的手腕流淌至衣袖的邊緣,濡湿一片。


她的背影在他的眼睛裡好渺小,他努力睜著眼睛,看清她掌中流淌至白皙腕骨的殷紅血液,他的呼吸更為艱難。


“戚寸心……”


他努力地掙扎著,卻從床榻上摔下來。


戚寸心痛得鬢邊都添了細微的冷汗,她回頭見他從床上摔下來,便松了手,沾血的碎瓷片從她手中掉下去,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她顧不得其他,連忙去將他扶著靠在床沿上。


他雪白的衣衫沾染了她掌中大片觸目驚心的紅,他好像從來也沒有這樣無助過,他握著她的手腕,不敢碰她滿掌血肉模糊的傷口,他的眼眶紅透,漂亮得好像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裡沾染一片水霧,“戚寸心……”


“謝詹澤一定是想看我手上是否有蠱蟲咬過的傷疤,如果被他看到了,他就會知道我一定去了南疆,他會懷疑我借了南疆軍。”


戚寸心抱住他,“緲緲,這樣他就看不到了,我們能爭取的時間就會多一些。”


謝緲的下颌抵在她的肩頭,劇烈的頭痛還在折磨著他,湿潤的淚意從他的眼眶跌落,他的聲音猶如呢喃:


“我要殺了他。”


他眼底暗藏的陰鬱戾色近乎癲狂,像是陷在一場夢魘裡。


——


謝詹澤才回到萍野殿,便有一名宦官將一個匣子和一封信件遞上,“殿下,這是總管大人劉松命人送來的。”


謝詹澤隻拆了那信件瞧了幾眼,他的神情便有了些變化,隨後他打開匣子隨意地翻看了其中幾封信件,他的臉色便更加怪異。


“殿下?”冬霜小心地喚了一聲。


謝詹澤一瞬回神,在她的目光即將落到紙上時,他迅速地將信件重新裝入匣中,隨後問她,“你可看清她的手了?可有朱砂般的紅點?”


冬霜似乎認真地回想了一下,才有些不大確定地說,“好像……沒有。”


謝詹澤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握著她的手沒說話,隔了會兒,他才輕輕地觸摸了一下她的腹部,“如今你懷著我的骨肉,便該更加小心些,我還要去母妃宮中,午膳便自己用,再沒胃口也要吃些,知道了嗎?”


“知道了。”


冬霜頷首應了一聲,仍是那樣乖巧順從。


“好好照顧側妃。”


謝詹澤松開她,抬首看向一旁的宮娥。


冬霜立在殿門處目送謝詹澤的身影越走越遠,她才要轉身離開時,卻瞧見不遠處的回廊上,被幾名宮娥宦官簇擁著的王妃趙棲雁。


從金源回來的趙棲雁甚至比當初還要消瘦,她抿緊唇,手中的帕子已經被她揉皺。


而冬霜輕瞥著她,忽而露出來一個笑。


那絕不是友善的笑容。


謝詹澤還沒踏進陽春宮,便有眼尖的宮娥匆忙回去,將消息報給了吳氏身邊的掌事宮女繡屏。


吳氏衣不解帶地照顧謝敏朝,近來已經瘦得不成樣子,此時方才沾枕歇下,卻聽了繡屏的稟報後,她便強撐著起身穿衣。


謝詹澤進殿時,吳氏已經坐在軟榻上飲茶。


“兒臣給母妃請安。”


謝詹澤上前行禮。


“我聽說,戚寸心回來了?”


吳氏咳嗽了兩聲,忙問他。


“是,兒臣才去東宮,已領教過這位太子妃的伶牙俐齒。”謝詹澤露了點淺淡的笑意。


“她還敢回來的確是出人意料,”吳氏皺了皺眉,又道,“可你搞清楚沒有?她到底是自投羅網,還是留有後手?”


“這話我還要問母妃。”


謝詹澤面上的笑意淡去許多,“您既然怕她有後手,那麼便不該攔著我,硬要什麼名正言順。”


“詹澤,要我說多少遍,他到底是你的父皇,這麼多年他難道不疼你嗎?”


吳氏盯著他,“隻要他醒過來,將廢太子的詔書頒下,你要殺謝繁青,殺就是了。”


謝詹澤卻問,“那若是父皇他不肯廢太子呢?”


“你怎知他不肯?”


“那您又怎麼知道父皇他真心疼我?”謝詹澤不笑時,那雙眼睛也變得冷淡許多,“母妃,您做了他那麼多年的枕邊人,還是不夠了解他。”


說著,他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匣子摔到桌上,“這是父皇身邊的太監總管劉松從父皇的密室裡找出來的,是父皇珍藏的東西,母妃可知裡頭裝著的是什麼?”


他嗤笑,“是書信,每一封都是從北魏傳回來的書信,謝繁青在北魏多少年,這信件父皇就收了多少年,他受過的每一樁屈辱父皇都知道,知道他被吊在冰天雪地裡受盡折磨,所以討厭雪,知道他被北魏福嘉公主關在籠子裡殺了一頭白狼才撿回一條命,知道他一直陷在他的侍從徐允寧受雅罰而死的陰影裡走不出……”


“您以為謝繁青回來之後為何就會武了?靈機道人吳泊秋通曉洗髓易筋之法,信上所言,謝繁青去北魏之時,這吳泊秋便暗中跟了去,謝繁青被關在虎牢,吳泊秋就藏在其中做漢人宮奴,教他習武讀書,整整六年。”


吳氏幾乎有些回不過神,吳泊秋的名聲她是聽過的,此人是江湖中的一大怪人,多少人向來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


“你的意思是,吳泊秋做這些,是你父皇授意?”


吳氏的聲音有些顫抖。


“母妃,您怎知謝繁青能活著從北魏回來,除了有裴寄清與他裡應外合之外,其中就沒有我父皇的手筆?”


謝詹澤看著她。


“他……”


吳氏後背已經有了一身冷汗,她嘴唇微微顫動,無法接受自己深愛一個人多年,卻從未真正看清他。


“成大事者,絕不能婦人之仁。”謝詹澤朝著吳氏俯身行禮,“請母妃恕兒臣不能再聽從您的想法,周靖豐囿於與德宗的約定未必會潛入宮中營救太子夫婦,但這個吳泊秋卻不一樣。”


自戚寸心回宮,謝詹澤便隱隱的,有種不太安定的感覺。


他原想再留些時間讓戚寸心做決定,但眼下看,是不能了。


謝詹澤不再看吳氏,轉身便往殿外:“為免夜長夢多,今日,我便先殺謝繁青。”


——


東宮紫央殿。


大開的窗驅散了室內的隱香,明亮的光線下,少年的精神終於好了些,他捧著他的妻子那隻滿是傷口的手掌,用竹镊小心翼翼地替她挑出細小的瓷片。


怕她疼,他每挑出一塊小的瓷片,就會微微垂首,輕輕地吹一吹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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