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伸搖頭,突地道,“珍姐兒,會哭嗎。”
“啊?”
範伸摸了一下鼻尖,彎腰蹲在了範珍跟前,抓起地上的積雪裹了碗口那麼大的一個雪球,遞到了範珍手上,“乖,給四叔哭一個。”
範珍如今才七八歲。
懵懵地看著範伸,雖覺得今兒的四叔,有些不太正常,到底是經不起他手裡那大雪球的誘惑。
她一雙小手凍得通紅,也沒他裹得大。
當下就撅起了唇角,做了個哭臉,粉嫩嫩的小臉兒皺起來,倒是像在哭。
但遠不如範伸腦子裡的那張臉。
一個抬頭的功夫,雙目便能含著霧蒙蒙的水霧,兩眼淚汪汪地望過來,一臉的可憐之相。
好像十七了吧。
她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範伸將那雪球往範珍手裡一塞,起身後腳步將那積雪踩得“茲茲”響。
第19章 第 19 章
第十九章
頭一回見到那張臉,是在五個月前。
陳大夫的藥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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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開布簾,一道喘咳聲後,對面的人抬起頭,便是那雙水霧蒙蒙的眼睛,如雨洗後泛著桃紅。
他隨口一問,“哪家姑娘,如此喘。”
陳大夫嘆了一聲道,“姜家,這娘胎裡帶出來的病,一旦底子沒打好,往後這一輩子就難了,一月不知要跑來多少回,已是這裡的常客。”
姜家大姑娘,病了十來年。
長安城內,誰都知道她是個病秧子。
是以,後來皇上選秀,恰逢侯夫人逼婚,他便去爬了牆。
這門親,是他範伸親自厚著臉皮去求來的
範伸薄唇輕抿,雙手負於身後。
身上的氣息,被滿地的冰雪一侵,跟著染了一身寒涼。
嚴二緊跟在他身後,生怕那腳步將地面砸出個坑來。
到了東院暖閣內,範伸取下了頭頂上的官帽,往桌上一撂,手指摩挲著官服上的袖扣,終是扭過頭吩咐嚴二,“去問問欽天監,這場雪還要落多久”
“是。”
嚴二轉過身,剛到門檻,侯夫人屋裡的丫鬟便匆匆前來傳話,“揚州虞老夫人和虞家的幾位舅親提前兩日到了,人剛進府,侯夫人讓世子爺趕緊過去。”
那頭姜姝跟著韓凌出了秦府,坐上馬車後,一雙手攥住了韓凌的手,臉色蒼白地問,“你看到了沒?”
韓凌點頭,“看到了,你手刃歹徒,不隻是我,姐夫也瞧見了。”
姜姝搖頭,恐慌地看著韓凌,“他殺了朱澡,我親眼看見他將劍刺進了朱澡的喉嚨,那雙眼睛,就,就跟閻王似的……”
韓凌被她說愣了,“傳言不一直是如此說的嗎。”
“可”
以前不是這樣。
頭一回在那陳大夫的藥鋪裡見他,雖覺那人寒氣重了些,但並無可怕之處。
後來更不用說,回回見了他都是一張笑臉。
那雙眼睛是有些深不可測,但到底同今日這番狠毒,差的太遠。
待她時,更是語氣溫和,各種噓寒問暖。
又是替她尋大夫又是帶她看太醫。
盡管之前那傳言將他傳的陰損狠毒,她總以為,耳聽為虛,眼觀為實,他並非是那樣的人。
相處了幾回後,除了行為霸道蠻橫了些,並未有她不可接受之處。
她覺得挺好。
她圖的不過是他的身份和他那份家世。
他在外越是威風,家境越好,越是能替她擋風遮雨。
可今日一見,她的夢碎了。
恐怕等不到他外頭的風雨吹進來,先就被那堵牆給砸死在裡頭了。
那等兇殘之人,她還是惹不起。
“大頭菜,你趕緊幫我出個主意,看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退了這門婚事。”她不過是想尋一處安寧而已,並非是入虎穴。
韓凌還是沒明白,“嫁進侯府不好嗎。”
大理寺卿殺的人,還少嗎?
今兒又不是頭一回。
見姜姝搖頭,韓凌也搖頭,“還真沒法子,如今長安城誰不知道,姐夫是爬|牆提的親,馬球場上,你還牽著人家的衣袖,半分不松”
姜姝的臉色一團死灰。
回到姜家,姜姝還未進樓,便被姜老夫人喚住,叫到了屋裡,“適才沈家來了信,你弟弟和你表哥明兒就到長安,你外祖母這回也來了。”
姜老夫人牽著姜姝的手,很久沒有如此高興,“除夕咱一家子團個圓,等雪一停,也就該你過門了,我也算了了一樁夙願”
姜老夫人對這門親事的態度,與之前已大不相同。
恰好同姜姝反了過來。
之前她看不慣那侯府世子爺,自從範伸想著法子替姜姝開始尋大夫後,姜老夫人是越瞧越順眼。
姜姝挨著姜老夫人坐在軟榻上,跟前火盆裡的炭火,燃得正旺,那通紅的火石子,如同烙在了她心砍上,烤得她焦躁不安。
安嬤嬤遞了個茶盞過來,姜姝伸手接過,拿給了姜老夫人,趁機低聲道,“若是這場雪不停了,婚期是不是”
“怎麼著,還嫌日子晚了?”
姜姝還未說完,便被姜老夫人笑著打斷,“你呀,當初祖母替你說了那麼多親,也沒見你點個頭,祖母還當你是不想嫁,如今才明白,是沒遇到自己喜歡的人,”
“我”
“如此祖母倒是放心了,你母親走的早,祖母就算再疼你,也彌補不了親娘的那份感情,如今見你能嫁個自己喜歡的,祖母啊,這心裡,可算是松了一口大氣”
姜老夫人的手勁兒大了些,緊緊地捏著姜姝的手,眼角已有了湿意。
姜姝一口氣憋著,上不上下不得下。
姜老夫人卻懷著期待地道,“前幾日侯夫人夠來瞧了嫁衣,非得要拿回去說再鑲些珠子,明兒也該送過來了,你再試試”
範伸換了身私服,去了正院,遠遠地就聽到了裡面的熱鬧聲。
三日後便是除夕。
除夕一過,又是範伸的大婚。
揚州三舅怕大雪封路,一路緊趕,才提前兩日到了長安。
一家子好些年沒見,甚是熱絡。
範伸到了門口,滿滿一屋子的三姑六婆,正說的上勁。
“當年我可是看著伸哥兒在侯夫人娘肚子裡呢,如今這一眨眼都要成親了,聽說那姜家姑娘人生的水靈,性子又溫婉。”大舅母剛說完,三舅母立馬接上了話,“那還能差嗎,路上我聽他三舅說,當初伸哥兒為了追姜姑娘,可頗費了一番功夫,這長安城裡那麼多姑娘,咱們伸哥兒唯獨就瞧上了她,那還能差了去。”
一邊的虞家大姐笑著插了句嘴,“都挺好,就是身子骨差了些”
大舅母眼睛一亮,來了勁,“說起這個,前些日子我倒也聽說了些,咱們伸哥兒為了姜家姑娘,四處尋醫,不僅尋了宮裡的太醫,還派人去了鄰國,更是放了話在外,隻要能醫好姜姑娘,必會重謝”
“這麼一說,咱們這屋裡,可就又出了一個痴情種子。”
屋裡又是一陣笑聲。
要說這傳言有多可怕,範伸今日算是領教到了。
外頭冰天雪地,凍得人手腳冰涼,範伸卻是伸手扯了扯衣襟,突地有了一種窒息感,心火旺盛,燥熱得慌。
一隻腳跨抬起,又收了回來,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門檻之外。
正要轉身先回避一陣,便聽到屋內一道老夫人的聲音,“伸哥兒人呢?”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屋內的說話聲瞬間安靜下來,齊齊望向了門口。
坐在正中位的虞老夫人也探出了頭。
範伸便在眾人的注視下,將那已轉了一半的腳尖又不動聲色地挪了回來,揚唇一一喚道,“外祖母,二舅母,三舅,三舅母”
虞家大姐五歲時還見過一回範伸。
虞家的幾位舅母,皆是頭一回,先前一口一聲伸哥兒喚著是想圖個親近,如今見到一道筆挺的身板子跨步進來,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長得俊不說,身上更是有一股壓迫人的氣勢,心頭莫名地敬畏了幾分。
三舅先起身回禮,“好些年沒見,世子的個頭都長過侯爺了。”
二舅母三舅母忙地跟著符合,“都說侯夫人會養人,竟把世子養的這般俊。”
幾人的稱呼不知不覺從伸哥兒換成了世子。
唯獨虞老夫人沒有,見到跟前來了一個俊俏的大小伙子,又衝著自己喚了聲祖母,虞老夫人便伸出手,顫顫巍巍地問道,“是伸哥兒?”
範伸走到了跟前,拉住了她手,再次喚了一聲,“祖母。”
虞老夫人一雙眼睛不好使,又往範伸臉上湊近幾分,仔細端詳了起來,片刻後便笑了,“當真是我的伸哥兒呢。”
“上回見你,還是十歲。”虞老夫人一面說著一面同範伸比劃,“才這麼高當初也不知道你母親怎麼養的,養成了個瘦猴子,祖母心疼的啊,訓了你母親一頓,還將你母親眼淚都訓了出來,如今可不就長了記性,將我伸哥兒養好了。”
範伸面含微笑,耐心地聽虞老夫人說。
虞老夫人說完便取下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戴到了範伸手上,“上回祖母走的時候,答應過你,一定會讓佛祖保佑我伸哥兒,病痛盡除,這串珠子,祖母放在香火前燻了整整十一年,積滿了福分,該給伸哥兒了。”
那佛珠戴在手上,一股陳舊的檀香,粒粒透著光澤。
範伸一笑,聲音略顯低啞,“多謝祖母。”
虞老夫人拉著他的手,話鋒說轉就轉,悄聲問道,“我那外孫媳婦兒可漂亮?”
雖是悄聲,屋子裡的人都聽見了。
侯夫人笑著接過了話,“母親放心,俊著呢,你孫子一雙眼睛素來挑剔,還能有錯?”
屋裡人皆是捂著嘴笑。
虞老夫人也笑了起來,連連道,“好,好,祖母就喜歡這樣的人,看上了就去追,這點,倒頗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