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姝壓根兒沒料到範伸會來。
剛見完兩位祖母,知道這樁婚事八成躲不掉,心頭原本就犯堵,再聽姜寒興衝衝地跑上來知會,“姐姐,姐夫來了,親自給你送了嫁衣”
姜姝想也沒想,便拒了。
回頭褪了衣衫,熟練地將自個兒捂進了褥子裡。
若是以往,等這一陣過了,她再去陳大夫的鋪子走一趟,便了事了。
誰知沒多久姜寒又折了回來,“姐姐,好在今日有姐夫在,隨行跟了位大夫,姐姐先忍著些,大夫這就上門來”
姜寒立在外間說完,裡屋床上的姜姝一瞬驚坐了起來,一時同跟前的春杏大眼瞪小眼。
這還隨行跟上大夫了。
常言道夜路走多了,總有那麼一回會遇上鬼,可十年來姜姝一直相安無事,鬼影子也沒見著一個。
近日遇上範伸,卻頻頻驚心動魄。
姜姝翻身下床,急得手足無措。
前幾日在秦府,已在範伸跟前暴露了功夫,今日她這謊言,本就有些可疑。
再被瞧出端倪,讓他知道自己存心不想見他,就憑那日他那副閻王樣,往後這日子也不知道會如何。
何況,祖母和外祖母還在。
寒哥兒也回來了。
姜姝一陣絕望,趕緊吩咐春杏,“拿熱茶來,滾燙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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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杏雖不明,動作卻快。
滿滿的一盞熱茶,滾燙得冒煙,姜姝一口一口地往下灌。
春杏瞪大了眼睛,“小姐”
姜姝飲完,又跑到了那火盆邊上,掀起衣袖,俯下身閉上眼睛,將那白嫩的半截胳膊和水嫩的臉蛋兒靠近火苗子,如同烤肉幹一般烘烤著。
等到外頭的大夫進來,姜姝已是雙頰通紅,蓋著厚厚的棉被,躺在床上直喘粗氣。
大堂內,眾人等著消息。
約莫兩刻,大夫下來稟報,“姜姑娘確實有些發熱,老夫開個藥方,老夫人照著方子抓藥便是,白日煎水服下,天黑之前便能退熱。”
說完大夫又囑咐了姜老夫人一聲,“姜姑娘的身子骨雖弱,也不能早晚都閉著房門,得日常通風才行”
候消息的那陣,姜老夫人心頭還擔憂過,生怕當真診出個什麼大病來,範伸人就在這,會不會為此生了嫌棄之心。
如今聽到無礙,姜老夫人長舒了一口氣。
忙道了幾聲感謝。
範伸也沒多留,起身同兩位老夫人辭別,等走出了姜府,才回頭問身後的大夫,“當真發熱了?”
那大夫適才把完脈,起初也有些遲疑。
脈象上瞧著不過是心火旺了些,倒不至於發熱,可隔著絹帕,又能感受到那身子滾燙的厲害,不由疑惑,臨走前便回頭瞧了一眼。
恰好屋裡的丫鬟掀起了幔帳一角。
隻見床上的那張臉,雙頰潮紅,跟熟透的果子一個樣。
確實是發熱才有的症狀。
姜家姑娘這些年病弱的消息,大夫也有耳聞,猜想許是根子裡的毛病,到底是與旁人不同,此時範伸問起,大夫便肯定地點了頭,“是發熱了。”
聞言範伸腳步一頓,眉頭擰了擰。
當真病了?
幾日前還生龍活虎,活脫脫地一女俠,病來的倒是挺快
但大夫是他自己帶過去的。
當說不了慌。
上馬車前,範伸便吩咐嚴二,“去鎮國寺。”找林長青抓幾帖藥。
要病,等進了他侯府再病。
如今侯府一屋子人,都在等著看她這位世子夫人
梨院東廂房。
大夫一走,姜姝便掀開被褥爬了起來,一身捂出了水,猛喘了一陣後,終是沒忍住咬牙道,“他就是個克星,專克我”
沒遇上他之前,她分明好好的。
今日竟被逼到了這份上。
春杏見她一身是汗,瞧著都難受,忙讓外間的丫鬟備了水,回來後一面替她褪著衣衫,一面勸解道,“世子爺哪知小姐這病有假,如此擔憂小姐,心裡必定是愛著小姐”
姜姝眼皮一跳。
照這麼個愛法,她遲早沒命。
姜姝褪完衣衫,忙進了裡屋沐浴,出來後又對著銅鏡往臉上,胳膊上塗了一層膏脂,實在覺得這般下去,不是個辦法,便問春杏,“表哥還沒來?”
她得找表哥問問陳大夫,有沒有什麼藥能臨時應付。
若有下回,她就真成肉幹了。
春杏搖頭,“奴婢適才聽沈老夫人說,沈公子午後才過來。”
想著橫豎都要出去一趟,姜姝也沒等到沈頌上門,一帖藥‘服’下,‘燒’退了便請示姜老夫人想出門去瞧陳大夫。
眼見除夕一過,便是婚期,姜老夫人比誰都擔心姜姝的身子,便沒攔著,“出去多穿點衣裳,這回讓陳大夫一定要好生瞧瞧。”
春杏點頭。
主僕二人出來,並沒去陳大夫的藥鋪。
這等事,沈家表哥不在場,就算姜姝求了陳大夫也不會給。
姜姝直接去了沈頌的鋪子。
今日的雪同昨日一樣,不大,如鵝毛緩緩地飄著,許是接近年關,路上的行人並不多。
姜姝的馬車停在鋪子前,舉著一把油紙傘,見鋪子的門敞著,上前喚了一聲,“表哥”後,直接走了進去。
沈家公子的鋪子是鹽鋪,對面是一家茶館。
姜姝前腳進鹽鋪,範伸後腳踏進了茶館,親手提著幾個藥包上了樓。
鎮國寺一耽擱,已過了午食的點。
範伸之前在長安城辦差時,時常來這家,茶館除了茶水之外,有名的還有素菜。
範伸一進去掌櫃便熱情地上前招呼,“範大人今日來的正好,早上剛到了一批新鮮的食材”
兩人上了二樓。
範伸將手裡的藥包往桌上一擱,習慣地靠窗落坐。
雪落得很安靜。
偶爾幾道馬蹄聲經過,人影稀疏,唯有對面的鹽鋪,偶爾有人往來。
範伸隨口問了聲嚴二,“沈頌回來了?”
嚴二點頭,“今日早上同姜家公子一道回的長安。”
範伸沒再問。
不多時,掌櫃的推門進來上菜。
冬季裡新鮮的素菜,可不好尋,若是換做夏季秋季,這些東西倒不稀罕,如今大寒天,掌櫃能弄出一桌子的綠色菜品,實屬不易。
扁豆,西葫蘆,青瓜
樣樣都新鮮。
範伸動筷的那陣,嚴二守在窗前,繼續盯著路上的動靜。
盯著盯著,視線內便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看到那身影的一瞬,嚴二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範伸
範伸恰好抬頭。
“姜”嚴二喉嚨似是被東西卡住了一般,範伸也沒等他卡出來,自己轉過了頭。
對面鹽鋪子前,姜姝和沈頌正並肩而立。
沈頌將人送到了屋外,再三囑咐,“切記,這藥每回隻能用半包,萬不可多用”
“行了,知道了。”姜姝被他叨叨了不下十回,也沒聽其說出多用了又會如何,當下笑著打斷道,“多謝表哥。”
那張臉湊在沈頌跟前,笑得燦爛如花。
面上的膚色更是白裡透著紅。
何來的病。
幾回相處,範伸也沒見姜姝如此笑過。
嚴二心頭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聽到範伸手裡的竹筷“啪”地一聲擲了出去,落在了一堆綠油油的菜碟上,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叮鈴之聲。
嚴二繃直了身子,不敢出聲。
待那叮鈴聲安靜下來後,範伸才挑聲問,“發熱了?”
嚴二答不出來。
半晌後悠悠地說了一句,“姜姑娘的功夫,怕是深不可測。”
今日的大夫是主子的親信,不可能有假。
唯一能解釋的,便是姜姑娘的身子,愈合能力極強。
隻是可惜了主子耗費這半日功夫,還專門去了一趟鎮國寺,如今算是白折騰了。
嚴二跟了範伸十幾來,從未見過有誰能讓主子吃癟。
唯獨這姜姑娘
屋內一陣沉寂。
嚴二一直等著吩咐。
等到對面的姜姑娘上了馬車,消失在了巷子外,範伸才從榻上起身拿起了桌上的藥包,一聲不吭地下了樓。
嚴二緊跟在身後。
到了馬車前,終是鼓起勇氣問,“大人,上哪?”
範伸跨步上了馬車,放下簾子的一瞬,沉沉地落下了一聲,“去姜家煎藥。”
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