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姜姝是被餓醒的。
昨兒晚上奔波到半夜,餓得比平常要早。
見範伸還未醒,姜姝掀開被褥,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榻,匆匆洗漱完,正欲出去喚春杏替她先備些能添肚子的早食。
便看到了桌上的那個牛皮紙袋。
姜姝翻開,是幾個肉包子。
過了一夜,那包子雖涼了,但還是能聞到香味。
姜姝想起昨兒老板娘說,紅椿院附近的一家包子鋪,肉鮮皮薄,想必是夜裡,老板娘替她買了回來,自己回來得晚,並沒注意。
姜姝正餓著,也沒在意是不是涼了,打算先吃一個先添了肚子,再拿去讓春杏熱熱。
這一吃,竟一個不剩。
姜姝用完,見屋內味兒重,便將那牛皮紙袋扔到了屋外的雜物筒子內,回來後又去了淨室洗漱。
收拾好再出來,便見範伸不知何時醒的,立在桌子旁,一雙眼睛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桌面。
姜姝忙地上前招呼道,“夫君醒了?”
範伸沒答,轉過頭,劈頭便問,“桌上的牛皮紙袋呢?”
姜姝一愣。
範伸見她不說話,又問了一聲,“昨兒我拿回來的牛皮紙袋呢?”
姜姝隻覺腦子裡一陣“嗡嗡”直響,剛下肚的幾個包子,愣是梗在了心口,撐得她難受之極。
Advertisement
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吃了不該吃的東西。
她怎知道那是他的
這大早上的,要說自個兒爬起來偷吃了人家的東西,顏面多半無存,姜姝好歹也是個大家閨秀,隻好道,“我見那包子涼了,剛扔出去,夫君要是想吃,我這就去給你買”
姜姝說完,轉頭就走。
才走了兩步,便被範伸喚住,“回來。”
姜姝的腳步生生卡在了門檻邊上。
半晌,範伸才轉過腳尖,走到了她跟前,聲音盡量平和地問道,“扔哪兒了?”
姜姝眼皮子幾跳,隨手一指,指向了遠處廚房的位置,“臊水桶”
見範伸的嘴角又要開始上揚,姜姝輕輕地咽了一下喉嚨,趕緊埋下頭緊張地道,“我這就去給夫君買。”
範伸及時俯身,拉住了她胳膊,一面拖著她往裡走,一面笑著道,“買什麼,不過幾個包子,扔了便扔了,外面天氣涼,你有病在身,不宜出去走動,這一月你便好好在這屋裡呆著”
姜姝頭皮都涼了。
回頭便攥住了範伸的袖口,“夫君,你知道我沒”
範伸這回油鹽不進,盯著那隻手,涼涼地撂下了一句,“你想去見常青法師?”
姜姝瞬間松了手,搖頭道,“不想,我聽夫君的,好好呆在屋裡,哪裡也不去。”
範伸黑著臉,轉身出了門。
姜姝坐在屋內好一陣出神。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就吃了他幾個包子,至於他如此動怒,關她禁閉?
她都說了去給他買了
嚴二正要去找姜姝問問銀兩的事,冷不丁地撞見範伸出來,一張臉黑得能滴出墨來,不由心頭一緊,還未先開口,便聽範伸吩咐道,“去備馬車。”
嚴二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到底還是將心頭的顧慮壓了下來,先去後院牽出了馬匹,等到範伸坐上了馬車,對其說了一聲,“賭坊。”嚴二終於撐不下去了,冒死走到了馬車窗口外,低聲稟報道,“大人,這趟出門,夫人隻備了五百兩。”
話音一落,裡頭的人突地掀起了簾子,盯著嚴二。
嚴二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昨兒紅椿樓裡,統共花費了近百兩,還有客棧每日的花銷。”嚴二鼓起勇氣抬了頭,“咱們的銀子並不多”
感受到對面那雙眸子漸漸地開始暗沉,嚴二心頭一慌,忙地低下了頭。
“出發前,你沒查看?”
“屬下知罪”
一陣沉默後,嚴二趕緊又道,“這趟出來,夫人一道相隨,想必另外備了銀子,奴才這就去問問。”
範伸沒說話,坐在馬車上也沒下來。
嚴二轉身,疾步進了裡院。
姜姝被範伸關了禁閉,這會子也沒什麼精神。
見嚴二突然上門,還抱了一絲希望,是不是範伸松口了,誰知嚴二一開口問的便是,“夫人,可還備了多餘的銀兩。”
姜姝愣了愣,“五百兩不夠?”
出發前,她都算好了,以江南的物價,即便是侯府一行人等住進最好的客棧,一個月的開銷,百兩銀子足夠。
也知道範伸喜歡去花樓。
就算他每日一個姑娘,且都以頭牌的價位十兩來算,一個月就三百兩。
餘下的一百兩。
五十兩算作額外開銷。
另外五十兩,是她臨時多加上去,湊了個齊頭的。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嚴二也沒瞞著,將昨兒夜裡紅椿院的開銷報給了姜姝,“昨夜統共花費了一百兩。”
姜姝愕然,“昨兒大人到底找了多少姑娘?”
嚴二眼皮子一跳,忙地解釋,“是十個人的花費。”
嚴二說完,姜姝更不理解了,“旁人買旁人的花銷怎也算到了大人頭上?合著這自個兒找姑娘,還得要大人給他們出錢?”
“若是沒錢,不去便是,這三歲小孩也知道的道理,怎地還要大人替他們買賬?”
嚴二被姜姝這般一問,也回答不上來。
侯府幾代下來從未差過錢,十幾年來大人一向都是如此。
庫房的銀子也從未入過賬,每回大人出去少說也是上千兩,早已經習慣了大手大腳,也沒去在乎那幾個錢,更沒有去想過這個問題。
見嚴二半天回答不上來,姜姝便道,“這樣,你先去問問大人,昨日夜裡大人到底找了幾個姑娘,咱買了多少個,就給多少個的錢,總不能讓他當了冤大頭是不是”
第46章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嚴二愣在那, 背心生涼。
要他去問大人昨夜到底買了幾個姑娘那還不如自己一刀先抹了脖子。
姜姝見他咬牙護著自個兒的主子,也沒再為難他,轉頭讓春杏將自己那個視為命一般珍貴的嫁妝匣子拿了出來, 當著嚴二的面打開。
裡頭那一摞銀票, 數目可觀,都是姜姝出嫁時, 收來的嫁妝。
大頭是姜老夫人給她的。
當初姜老夫人和姜姝的親娘姜夫人嫁進姜家時, 沈家還未曾敗落,兩人的嫁妝,姜老夫人一直攥在手裡暗自存著。
姜姝出嫁時,姜老夫人給了她一半,另一半留給了姜寒。
小頭便是父親姜文召和後娘林氏給的,都是些細碎的票子。
一匣子裡的面額,從十兩到一千兩, 各不相等。
出發前, 姜姝還好一陣糾結, 這匣子似乎擱哪兒都不放心,最後隻能隨身攜帶。
倒不是怕被人拿了去,而是看著那匣子在自己身旁, 她才能睡得踏實。
匣子一打開,嚴二往裡掃了一眼, 舒了一口長氣。
夫人備了就好。
嚴二沉默地等著。
姜姝在那匣子內擇來擇去, 擇了半晌, 終於擇出了一張遞給了嚴二,“這個該也夠了, 我給大人估算了一下, 滿打滿算五個姑娘, 這十個姑娘”姜姝說完,瞟了嚴二一眼,輕飄飄地道,“這不明擺著冤枉了我家大人嗎”
嚴二心頭一跳。
看著那張五十兩的銀票,眼皮子不住地抽,不知道是接好,還是不接好。
“不夠?”姜姝疑惑地問完,便又從那匣子內拿出了一張十兩的票子,大方地添了進去,“不止五個?那我再加一個”
“夠了。”嚴二硬著頭發接過了那五十兩銀子,出去後滿頭是汗。
他當了這些年的差,還從未像今日這般為了銀子煎熬過,且他總覺得今兒夫人那番言詞和神色與平常有所不同。
嚴二還未想明白哪裡不對,身後春杏便追了出來,輕輕地喚了一聲,“嚴侍衛。”
嚴二駐步回頭。
春杏便悄聲道,“嚴侍衛,可有察覺夫人今兒神色有些不對。”
嚴二雖有此念頭,卻不敢明說,一時沒吱聲。
春杏便看著他,問他,“嚴侍衛可有見過哪家相公當著夫人的面,去,去花樓的”
嚴二一愣。
“就算夫人再深明大義,心腸寬闊,世子爺昨日那般丟下夫人,馬不停蹄地趕去了紅椿樓,今日再來她跟前,說銀兩不夠花,心頭豈能舒坦。”
這話一瞬點醒了嚴二。
嚴二恍然大悟。
等到了馬車旁,將手裡的五十兩銀票遞過去時,便有了一個正正當當的理由,“大人,夫人生了妒,隻給了這些。”
範伸在馬車內候了半天,心裡的煩躁愈來愈旺,聽到嚴二的腳步聲時,火氣正竄在了腦門心,蓄勢待發。
聽完那話,該發泄出來的火氣,卻沒如預料中那般落下來,盡數凝結在了眉梢,倒覺得稀罕了,“有何事能讓她生妒。”
嚴二咽了一下喉嚨,不敢隱瞞,“夫人適才問屬下,大人昨兒找了幾個姑娘,咱在姑娘身上花費了多少,便給多少錢。”
話音一落,窗口的那簾子突地被掀開。
範伸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
深邃的黑眸,在嚴二的臉上審視了一陣,目光緩緩地落在了他手裡那張五十兩的銀票上,久久凝視之後,輕聲問道,“你如何答的?”
嚴二的神色極為忠誠,“屬下沒說。”
昨日他不在屋內。
隻知道文王為了替主子接風,特意訂好了紅椿樓的頭牌。
大人雖不喜歡花樓裡的姑娘,但也不敢確定昨夜是不是為了逢場作戲,委屈了自個兒。
倘若適才他同夫人說,大人一個都沒碰,夫人怕就不是給的這張五十兩的票子,而是那張十兩的。
十兩銀子的酒菜,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