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還是來晚了一步。
花樓裡適才被範伸打聽的那位姑娘,跪在地上,顫顫抖抖地將兩人的特徵匯報完,知縣的人便來了,“侯爺,人在縣衙。”
朱侯爺一愣。
倒沒料到,他會送上門來找死。
朱侯爺轉頭就往縣衙趕,出了花樓,知縣的人又才跟在身後,悄悄地匯報道,“範大人此次前來,是奉了諭旨”
朱侯爺身子一僵,腳步頓在了那。
諭旨
朱侯爺的臉上的神色慢慢地變了顏色,眸子裡的一抹恐慌浮上來,又被騰騰升起來的怒火壓了下去,他早就同她說過,那兩人留不得,死人的嘴才最牢靠。
可她非不聽,說陛下對那兩人尤其孝敬,若是突然死了必定會生出懷疑。
先前範伸在知州府,同他談判時,話裡話外就已經透露了出來,他來江南尋那個丫鬟,是陛下的意思。
朱侯爺那時還有幾分僥幸,想著陛下不過見自己突然來了江南,生性多疑罷了。
如今見其居然下了密旨,讓範伸來了宣城找那兩人,心頭所有的僥幸便被粉碎了個精光。
很明顯,陛下已經生出了懷疑。
朱侯爺腦門心上的青筋一瞬暴了出來,隻覺這一切正在慢慢地開始擴大,一點點地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朱侯爺雙目一紅,咬牙吩咐那人道,“通知知縣,殺無赦。”
朱侯爺說完,並沒有去縣衙。
翻身上馬,匆匆地趕去了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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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二十幾年前就該死了的人,隻因他一時腦子糊塗,聽了那婦人的話,活在如今,終於成了一樁麻煩。
三刻之後,朱侯爺的馬匹停在了一處莊子外。
姜姝的身子,緊緊地貼著石牆。
這一個晚上,跟著範伸又是跳窗又是跳牆,去了一趟縣衙,連一盞茶都沒喝上,便被範伸拉了出來,先是跟上了縣衙的一位衙差,回到了花樓。
後又跟著朱侯爺跑了這一路。
忙乎的程度,是她往常半年的量。
此時見朱侯爺剛進了一處莊子,嚴二也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拔了腰間的劍便緊跟而上,霎時裡面便傳出了鋪天蓋地的刀劍聲。
姜姝腳尖一轉,正欲上前,被範伸一把給摁在了牆上,“等我。”
姜姝沒再動。
看著範伸輕輕地撩起了衣擺,抽出了纏繞在腰間的一把軟劍,平靜地踏了進去。
不過瞬間,身後的莊子仿佛被掀了個底朝天,刀劍聲響在耳畔,聲聲致命,每一招都拼得你死我活。
姜姝繃得筆直,閉上眼睛,豎起耳朵仔細地去辨別著裡頭的聲音,即便自己有功夫在身,也不代表,她就不怕這樣的刀光血影。
時辰一點一點地流失,姜姝心口也不知不覺地提到了嗓門眼上,不由又生了恍惚。
這就是大理寺卿的日子嗎。
刀尖上討日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自己圖的是一份安穩的日子,範伸他圖的又是什麼呢
良久之後,身後突地亮起了一道光,幾聲巨響從裡傳來,嚴二先帶著一人出了莊子,姜姝下意識地往裡望去,胳膊便被一隻手緊緊一攥,直往跟前的馬匹上躍去。
清風迎面撲來,夾雜著一股血腥味。
姜姝動了動微微偏過頭,便見自己那白色錦緞的衣袖上,一團暗流,如同正在綻放的一朵花兒,慢慢地暈了開來。
姜姝輕輕張了張嘴,“大人”
“回長安。”
第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夜風被疾馳的馬蹄聲攪亂, 灌進了兩人的衣袍,吹得“呼呼”作響。
蒙蒙細雨密密麻麻地撲面而來,被身後人俯下的胸膛擋了大半, 姜姝埋在範伸的懷裡, 歪著頭盯著衣袖上不斷暈染出來的暗流, 甚至感覺到了血液已浸進了她的皮膚。
湿湿潤潤。
一時也分不清, 到底是溫熱, 還是冰涼。
身後有了馬蹄聲。
姜姝一聲都不敢吭, 馬啼踐踏著泥水,漆黑的夜色放佛隻剩下了疾馳如飛的馬蹄聲,和那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知過了多久。
姜姝才聽到了範伸低沉的聲音, “抱緊。”
姜姝想也沒想, 回頭便抱住了他的腰,兩人瞬間從那馬背上躍了起來,進了身後的一處叢林。
馬匹繼續往前。
範伸背靠著樹幹,身上的黑色大氅, 緊緊地將姜姝裹在了懷裡,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兒霎時變得濃烈, 姜姝終於瞧清楚了, 傷的是胳膊。
傷勢似乎還不輕。
姜姝輕輕地抬起了頭。
叢林下的夜色, 光線微薄, 偶爾幾道火光閃過,映在跟前那張被雨水洗滌過的蒼白的臉上,下顎處懸掛的幾滴水珠,將那原本就冷清的輪廓, 刻得愈發凜然。
冷冽的雙瞳如墨, 如同吞進了整個夜色, 欲要掀起狂風駭浪,神色之間卻又格外的沉著冷靜。
儼然如一頭甜睡的猛獸,靠在他身邊,雖覺得危險,內心卻同時有了一股安穩。
姜姝想這大抵就是差距。
姜文召身上雖從未有過這種霸道而具有攻擊性的壓迫感,卻也從未有過這份臨危不亂的鎮定和從容。
是以,他的官途隻能到此。
但姜姝有些疑惑。
跟前這人,生來便是一身榮華富貴,原本可以衣食無憂,同長安城其他的高門公子哥一樣,過著愜意的日子,鮮衣怒馬,打馬看盡天下風光。
為何也要同姜文召一樣,去爭那份仕途,即便明知會危及到性命,也在所不辭嗎
姜姝想不明白這世上,還能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人沒了,不也什麼都沒有了嗎。
就像她的母親,為了給自己的夫君仕途上,省幾個錢,舍不得找一個好點的穩婆,最後死於難產,而曾經那位愛她如命的夫君不也轉身娶了別人。
如今甚至連她的孩子,都不記得她的模樣。
她圖什麼呢。
短暫的寧靜之後,雨夜再次傳來了一陣震天動地的馬蹄聲,兩人屏住呼吸,緊緊地靠在了一起。
待那動靜聲徹底消失了,範伸才起身去牽她的手腕。
卻撈了個空。
姜姝彎下腰,利落地扯下了自己的一塊裙擺,從他黑色的大氅內鑽進來,緊緊地捆在了他已被血水浸透的胳膊上,再抬起頭來,便果斷地道,“我的腳傷已經好了,大人告訴我怎麼逃便是。”
不用再顧及她。
範伸看著大氅內那張巴掌小臉,身子因緊張帶著微微的顫慄,不覺輕聲一笑,伸手刮蹭了一下她的臉頰,“出息了。”
兩人從密林裡出來,再次借用了沈頌的身份,進了一家商戶,待姜姝換好了衣裳出來,便見範伸已經褪了衣裳,熟練地處理起了傷口。
受傷的地方一片血肉模糊。
姜姝走上前,一時不敢看。
範伸的臉色卻極為平靜,似乎那胳膊不是長在他身上一般,先用湿布清理完了傷口上的血汙,再灑了一層藥粉,等到包扎時,才抬起頭來看向姜姝,“該你報恩了。”
姜姝這幾日腳踝上的紗布,都是範伸在替她包扎,如今換了個位,輪到了姜姝。
姜姝的手有些抖。
範伸看著她不斷閃動的羽睫,突地低聲道,“不必害怕,我有分寸,沒傷到筋骨。”今夜他若不受這一刀,回到長安,陛下恐怕就該忌憚他了
姜姝一愣,感情這受傷,還能自個兒控制了。
範伸見她呆愣愣地看著自己,半天沒有動靜,手上不得力,隻得仰起頭直接用自個兒的下顎,頂在了她的額頭上,將她的頭給轉了過頭,“趕緊的,包扎好了帶你回長安,好好做你的世子夫人。”
兩人隻在那戶商家呆了半個時辰,之後又扮成了一對商人,跟著販鹽的車隊,一路繞回了江南接上了春杏,再從江南碼頭上的船隻。
嚴二從莊子裡出來後,照著範伸的吩咐,則先帶著那位薛員外,從宣城走了水路,趕回了長安。
兩日後,幾人在江南水域上匯合。
前後算起來,範伸也不過隻晚了文王三四日,在到達長安之前,當也趕得上。
幾人還在半路上,皇上便收到了範伸傳回來的消息。
朱侯爺為了個丫鬟,竟然不惜炸了整個知州府,還去惠安寺,擾了常青法師煉丹。
要不是有常青法師在,範伸多半就折在那知州府了。
皇上隻聽了這麼一句,就已經氣得抡起了桌上的茶盞砸了下去,“朱成譽,他莫非是想反了”
朱貴妃趕緊扶著他坐下,“陛下息怒,若侯爺當真有罪,等他回來,咱再問他的罪也不遲,陛下可千萬別氣壞了自個兒的身子”
皇上被朱貴妃一下又一下地撫著脊背,慢慢地才壓住了心頭的那股火氣。
之後便是宣城之事。
薛夫人死了,隻剩下了一個薛員外。
且還下落不明。
王公公話音一落,皇上便回過頭看著朱貴妃那張呆愣的臉說道,“這回你總瞧清了吧,他朱成譽是個狼心狗肺之人?朕早就同你說過,這等人就是喂不飽的狼,這些年就為了你這個朱家嫡女的身份,朕拿了多少東西去填他的無底洞,如今竟敢拿那兩人來做威脅了”
皇上的話還沒說完,朱貴妃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皇上見她臉色蒼白,知道她心頭難受,趕緊扶起了她,語氣比適才緩和了許多,“這也怨不得朕,朕早就料到他會打如此主意,先一步派了人手去宣城保護,誰知還是不如他朱侯爺快”
朱貴妃望著扶住她胳膊的那隻手,神色一個恍惚,眼裡的淚水瞬間決堤,起身艱難地靠在皇上的懷裡抽泣道,“臣妾哪裡能怪陛下,臣妾能有今日皆是因陛下疼惜”
皇上好一陣安慰,“人死不能復生,嬌嬌先回去好好歇息”
等朱貴妃離開後,皇上才招來了王公公,問道,“當真跑了一個?”
王公公點頭,“範大人來信,朱侯爺企圖再轉移兩人的落腳點,範大人當場擊斃了薛夫人,卻因受了傷,被薛員外趁亂逃走,如今下落不明”
皇上的眸子一縮,眉頭緊皺。
範伸走之前,他確實給了範伸一道密旨。
但不是去救人,而是殺人。
這一切皆因他那苦命的嬌嬌身份低微,隻是侯府的一個馬奴和賤婢所生之女。
當年若不是顧及嬌嬌的身份被人瞧不起,他也不會將其安在朱老夫人的名下,用朱侯府嫡女的身份進宮為妃。
自從同朱侯府鬧掰之後,他便料到了朱侯府遲早會有一日,會拿那兩人來威脅他和嬌嬌,因此才下了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