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他該如何面對他?
皇上心頭沒有一刻松懈,時刻被吊著,安不下心。
一日下來,皇上的精神總是一驚一乍,腦子裡時不時地跳出昔日那一張張面孔,神經崩得極為緊張。
每每不知所措之時,總會習慣的想起範伸。
他好不容易磨出來的一把刀,如今正是需要他的時候,卻不在身旁。
他後悔了。
當夜他就不該那般衝動,將自己的人和兵符都放進了一個盤子裡。
結果雞飛蛋打,什麼都不剩。
皇上突然又想起第一次見範伸,他奮不顧身地擋在自己跟前,腹部的鮮血流出來,衣袍都浸透了,那張臉,卻依舊平靜如初。
之後,便是很多次他不怕死的經歷。
那樣一個狠絕的人,當真落入到了太子手裡,想不到辦法出來?
還是說太子早就將人給殺了。
倘若如此,永寧侯府不可能沒動靜,昨日他就讓王公公向永寧侯府放出了消息,人多半在太子手上。
如今永寧侯府,還能按耐得住,沒來找自己,多半是直接找上了太子。
這個時候,雙方還沒掐起來,便說明,人應該還活著。
天邊的餘暉散盡,黑幕剛落,又下起了一場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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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一籌莫展,身子有些疲倦,早早就躺在了床上。
上回在大殿上暈倒後,是範伸去鎮國寺從常青法師那拿回來了一顆丹藥,才將他的命保住。
服用那丹藥後的頭一日,皇上覺得身上的精神氣十足,又恢復到了之前。
如今過了兩三日,藥丸的功效,彷佛正在慢慢地減退。
尤其是皇上的心頭開始波動後,便覺得精神跟不上來,一陣一陣地疲乏。
雖疲憊,卻又睡不著。
屋外的雷雨閃電交加,皇上腦子裡那些叫囂了一日的雜念,也隨之旺盛了起來,一雙眼睛不敢離開燈火半分。
帶那明亮的燈光照進了眸子,暫時驅散了心頭的恐懼之後,皇上才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
皇上又找來了王公公,吩咐道,“派個人去一趟侯府找那位世子夫人,問問,範大人如今在何處。”
他必須得找到範伸。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範伸去替他完成,就算不爭這天下了,他也不想這般等死下去。
王公公聽完一愣。
侯府的人已經尋了好幾日了,昨兒他才去送了信,當時侯夫人一雙眼睛都急紅了,若那世子夫人知道去處,侯大人斷不會如此著急。
皇上怎還去找那世子夫人......
皇上自有他的主意。
當初範伸為了那麼個病秧子,不惜毀了自個兒的名聲爬了人家的牆不說,後來去江南辦差,還偷偷地帶到了身邊。
足以說明,那病秧子就是範伸的命脈。
不管範伸如今在哪兒。
隻要王公公去永寧侯府找上一回他的那位夫人,再放出消息,以他範伸對那病秧子的在意程度,定會想辦法出來。
王公公偷偷的瞟了一眼他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便也明白了他心頭打的什麼主意。
當下出去尋了個人往永寧侯府趕。
內心還在盼著範伸能在皇上生出疑心之前,及時回來,一抬頭就見一團黑影,從對面長廊的拐角處,走了過來。
即便是雨夜天黑,看不清對面的那張臉,就那熟悉的身型,和穩沉的步伐,化成灰他也能認出來。
是範伸。
王公公長吸了一口氣,鞋底在那沾了雨水的地板上一磨,發出了一道刺耳的聲音,也不知道是驚訝還是興奮,聲音都結巴了,“範,範大人。”
回來了就好。
對面的人影越來越近,到了屋前,裡頭明亮的燈火清楚地籠罩在他身上,那張臉,這才露了出來。
確實是範伸。
幾日不見,範伸的神色依舊還是那般平靜,對王公公點了點頭,正要抬腳往裡跨去,胳膊便被王公公一把拽住。
王公公輕輕地將他往跟前一拉,小聲道,“陛下受到的驚嚇不小,如今已知道,大人落入過太子之手......”
範伸目光頓了頓,“多謝公公。”
王公公沒應,垂下目光,就似是剛才什麼都沒說過一般,聲音一瞬提高,喚了一聲,“範大人。”
如今太子已然當道。
陛下身邊的這些人,遲早都要跟著而去,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總不能還未落入對方之手,先被疑心,送了命。
那可是十萬兵符啊......
王公公不知道範伸進去後會如何交代,但陛下暫時應該也不會將他如何。
陛下還離不開他。
屋內,皇上的眼睛盯著那燈火盯久了,便有些泛花,正耷拉著眼睑,要合不合時,突地聽到了王公公的聲音。
那一句“範大人”瞬間驅散了他的困意。
皇上激動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雙眼睛如鷹,緊緊地看著範伸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
在見到那張熟悉的臉上,仍帶著一股處事不驚的冷靜之後,皇上的心頓時穩了下來。
“陛下。”範伸走到他跟前,行了一個禮,並未向其稟報自己消失了這三日所發生的事情。
皇上竟也沒問。
許是這幾日壓在他心頭的恐懼,太過於強烈,如今見到自己一手養出來的那把刀回來了,一時的衝擊,讓其喪失了理智。
幾日以來所受的憋屈,也瞬間有了底氣憤怒。
皇上迫不及待地招手將範伸喚到了跟前,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怒火將那瞳仁燒得通紅,急切地問範伸,“朕讓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範伸還未答,皇上又咬牙切齒地道,“韓家和太子必須得死,還有那裴家,竟然還有一個餘孽活著......”
第123章 第 123 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上的言語和表情都帶著偏激和瘋狂。
這一激動耗了他不少的力氣, 身子虛弱地靠在了床頭上,隻餘了一雙眼睛還在努力地撐著,迫切地等著範伸給他一個答復。
比起皇上的激動, 範伸的神色自來淡然,不慌不忙地安撫道, “陛下不急, 慢慢說。”
王公公見他又喘了起來,忙地出去, 打算去備一盞熱茶。
屋外雷雨的聲音,壓過了雨夜裡一切的動靜。
等王公公出了裡屋, 腳步剛跨過那條門檻, 一股壓抑的沉寂突然迎面撲來, 王公公看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幾個小太監,心頭一個“咯噔”,一雙手腳霎時生了涼。
過了好一陣, 王公公才緩緩地抬起了頭。
屋內燈火明亮, 一身滾龍繡袍的太子, 正沉默地立在王公公的對面。
那筆直挺拔的身軀,和那張朝氣正盛的面孔,即便是如今對自己微微展出了笑意, 也無法抹去他身上彰顯出來的那股威嚴。
而在其身後不遠處,被皇上囚禁在王府的文王,今夜也來了。
王公公便也明白。
一切都結束了。
他範大人, 又何曾失策過......
王公公張了張嘴, 在太子的注視之下, 那已然蒼老的身子終究是慢慢地躬下了腰, 無聲地喚了一聲, “太子殿下......”
雷鳴底下,整個皇宮彷佛都安靜了下來。
範伸的沉穩,多少安撫了皇上心頭的急躁,皇上沒再激動,如今範伸人回來了,他便不能亂。
那些堵在他腦子裡,如一團亂麻的東西,他得一樁一樁地理出來。
與以前一樣,同範伸仔細地分析利弊,再商議出解決的對策。
皇上平靜下來後,最先想滅的依舊是韓家,“這回,是我們太大意了,如今唯一能翻盤的機會,便是從韓家入手,秦裴兩家的案子雖已經翻了案,但翻的隻是私藏火|藥的案子,等到世人知道替兩家翻案的韓家實則是私通敵國的賣國賊子,在百姓和朝臣的心中,這一切自然也會產生動搖。”
秦裴兩家的忠誠,包括太子揭發他的那些罪狀,都會跟著一並出現轉機。
是以,他並非沒有機會,隻要範伸替他滅了韓家,將韓家私通敵國的罪證公布於世,他便能借勢翻身。
範伸自己主動地坐在了床邊的木登上,慢慢地聽他說完,點了點頭,“確實是個好辦法。”
皇上聽他同意了自己的意見,一時又來了勁,身子往上移了移,又道,“至於太子那,你去一趟鎮國寺,找常青法師拿點東西,找個時機喂給他,不必致死,隻要他不再來找朕的麻煩,不來同朕礙事......”
裡屋同外屋之間,僅僅隔了一道牆。
一道雷鳴之後,皇上的聲音清晰地傳出了外屋,王公公眼皮子陣陣發抖,不敢去看跟前太子的臉。
屋內的每個人都垂著頭,沒人知道太子是什麼神色。
皇上的話音落下後,裡頭突然沒了動靜,半晌後又才聽範伸確認了一句,“陛下想好了?”
什麼想不想好,皇上壓根兒就沒在意,他已經無路可走了。
他隻有這麼一個兒子,倒不至於真如他那般狠心,非得讓自己死,但他不能讓太子再長出羽翼,先暫時將其控制住,待他將來身子好了,再養出一個兒子來,也不是不無可能。
到那時,他再死也不遲。
皇上心頭不停地在盤算,盤算久了,便生出了幻想。
範伸便點頭,“好。”
皇上繼續做著夢。
扳倒太子之後,他的勢力也恢復得差不多了,韓家,秦家,裴家,也都會走上同朱成譽同樣的路。
想起朱成譽,皇上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側目同範伸交代道,“文王留不得了。”
朱貴妃的身份暴露後,文王隻會成為他永遠也抬不起頭的汙點。
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都能狠心下手。
更何況那個野種。
自己帶大的又如何,昔日投在他身上的那些感情,每每一想起來,都會讓他感覺到恥辱。
哪裡還能如往常一樣,對他還有感情。
“文王死後,他的屍骨不能入皇陵,他不是朕的兒子,你還得想個辦法,讓其戴罪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