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又低笑著自掌一嘴:“瞧我說的,以三哥的本事,一遭不可能,定是幾遭才對嘛!”


  伏廷灌了口酒,喉結滾動,酒入腹中,身上回了些熱氣。


  他拿拇指,慢慢抹去下巴上殘餘。


  那女人是什麼滋味,他還沒嘗過。


  這樁婚事對他而言是實打實的高攀,從投身行伍開始,他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娶上一個宗室貴女。


  更沒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忽然自己千裡迢迢地過來。


  這八府十四州,皆是荒涼苦寒地,如今都護府又是這麼一幅光景。


  她一個貴族嬌女,就算來了,又能待得了多久?


  ※


  “這就是堂堂統領八府十四州的安北大都護府?”


  都護府內,李砚不可思議地嚷了句,隨後想起莫要惹了姑姑不快才好,嘟了嘟腮幫子,沒再往下說了。


  其實新露和秋霜哪個不是這個感受?


  來的路上還想著這府上應當是無比風光的,沒想到剛剛隨著家主在這府上走了一圈,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


  倒還有廣闊氣度,隻是舊得很,甚至許多東西已不能再用了。


  棲遲將手裡的火把交給新露,讓她找東西豎了,就在這屋內留著照明好了。


  一面吩咐去將府上管事的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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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候已不早了,她估摸著初來乍到,還要忙上許久,想叫王嬤嬤帶著侄子先去找個屋子安置了。


  但李砚哪裡肯走,眼下這境況可是聞所未聞,他就挨著姑姑待著,兩隻眼睜得圓溜溜的,有精神的很。


  棲遲隻好隨他去了。


  很快秋霜帶了個老人進門來。


  新主母進門,老人也是頭一回見,在地上跪拜見了大禮。


  棲遲也叫新露封了些碎錢給他,然而一問,這位卻並不是什麼管事的。


  秋霜在她耳邊低聲說,大都護經常住軍中,根本也不怎麼回來,所以這府上就沒管事的,這老人隻不過是因為年紀最長,才被推過來的罷了


  。


  棲遲明白了。


  所以這隻是個掛名的宅邸,他在外面有什麼事,什麼人,可就無人知道了。


  別說李砚沒見過這種境況,就是她也沒見識過。


  她問了老人一些府中的事情,大概有數了,叫秋霜把人送出去,順便去清點一下僕人名冊。


  隨後又吩咐新露準備紙筆,要列個單子,明日好派人出去採買。


  李砚一點不稀奇,他姑姑本身在光王府裡掌家就做得好得很,到了這空宅子一樣的都護府,還不是信手拈來。


  面前一方檀香木的小案,上面紋路斑駁,因為陳舊,反而愈發有香氣鑽出來了。


  棲遲在上面鋪上紙,提筆蘸墨,邊想邊寫。


  李砚在旁邊看著,忍不住問:“姑姑,你說這裡怎麼會這麼窮啊?”


  棲遲筆停一下,回想起當時羅小義悄悄吩咐車夫的那句話,眉心不由得蹙一下。


  連拉車的馬都是軍中借來的?


  那男人得罪了她,是要給她充個場面不成?


  “我又如何知道?”她搖搖頭。


  不過隻是費些錢能解決的事,倒也算不上什麼大事。


  至於其他的,再另說。


  作者有話要說:棲遲:開門!扶貧的到了!


第五章


  五天後,大雪仍時不時地下著。


  新露引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入了都護府。


  這是先前特地為世子李砚延請來的新老師。


  穿廊而過,隻可見府中十分忙碌,園中有僕從在新植花草,灑掃庭院,還有婢女交相扶著,在那廊檐下懸掛起擋風的垂簾,往來穿梭,安靜


  本分,沒一個腳步停頓的。


  不多時,入了西面早就備好的學堂。


  老者是這瀚海府有名的隱士,博聞廣識,但見這堂內擺著洛陽紙、徽州墨,上好的太湖石鎮紙,四下的坐用器具,無一不精,也不禁摸了摸


  胡須,暗生感慨。


  不愧是一方軍閥享有的大都護府。


  順嘴,老人家就問了句:因何當時拜帖是清流縣主之名,卻入了這大都護府中教學?


  新露早已瞧見他眉宇間欽嘆的神色,笑著告訴他:這大都護府如今正是由他們縣主掌家的。


  若非如此,這裡豈會短短數日就有這一番變化?


  就要如此這般,才能配得上安北大都護府的名號才是。


  新露想到這幾日家主作為,叫府中奴僕無不心服口服,還有些得意來著。


  ……


  李砚去上課了。


  少了他在跟前晃悠,棲遲多出不少闲暇,正好,著手將府上的開支記錄下來。


  這對她而言,是再輕松不過的事。


  秋霜為她捧來一爐燻香,看她下筆迅速,皆是出賬,哪有入的,忍不住道:“誰承想,家主來這兒的第一件事竟是花錢。”


  棲遲也沒想到,本以為安北都護府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誰能料到內裡是這麼一幅模樣。


  她笑:“錢賺來便是花的,不花我還賺它來做什麼呢?”


  眼下還不清楚緣由,說什麼都為時過早。


  何況這地方她也要帶著這許多人住的,弄舒服些,不是也讓自己好過麼?


  秋霜聽了轉過彎來,轉著眼珠想:也對,叫那大都護回來瞧見,必然要感動涕流,屆時少不得對家主呵護備至,那這錢花再多也值了。


  忙完沒多久,李砚回來了。


  今日隻是見師禮,沒有講學。


  新露跟在他後面進門,笑容滿面地對棲遲道:“先生誇世子是個好苗子呢,不是那等紈绔子弟,定是個可造之材。”


  李砚被誇得不好意思,紅著小臉,擠到棲遲跟前來。


  棲遲順手摸摸他頭:“那才不枉費我帶你來這裡,好好學著,他日要叫那些瞧不起你的都不如你。”


  李砚一下就想起了邕王世子那些人,眨了眨眼,看著她:“原來姑姑有這個用意嗎?”


  “自然,別忘了,你還有個光王爵要承襲的。”


  李砚這才明白姑姑的良苦用心,又想起英年早逝的父王,鼻尖酸溜溜的,從她懷間站直身,道:“侄兒領訓,這便回屋去了。”


  “做什麼去?”


  “去溫書。”


  棲遲失笑:“怎麼說風就是雨的。”


  李砚更不好意思,小跑出門去了。


  棲遲的笑也斂了,想到哥哥,往事便湧上心頭,總是不好受的。


  從那溫柔鄉一般的光州來到這朔風凜凜的北地,也不知她哥哥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她是做對了。


  新露見她神色鬱鬱,眼下有些青灰,料想是這些時日忙碌府中的事沒休息好,走去榻邊揭開新垂的帷幔,道:“家主小睡片刻吧,從啟程上


  路以來,到這府中,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棲遲點點頭,起身過去時,對秋霜招一下手:“給我把剛送到的賬冊拿來,若睡不著還能翻一翻。”


  秋霜一邊去匣中找,一邊打趣:“家主是要看看自己又賺了多少入賬,才高興呢。”


  她揚眉:“正是這個道理。”


  新露和秋霜聽了都不禁笑出聲來。


  聽到她們笑,棲遲心情也轉好了,她向來不是個沉溺傷懷的人。


  ※


  人退去,房中炭火燒得旺,舒舒服服的。


  棲遲躺在榻上,翻了大半,漸漸乏了,背過身去,將冊子塞在枕下,合上眼。


  迷蒙間倒是想起一件事:那男人至今還未回來過。


  到後來便睡著了。


  不知是夢裡還是現實,聞得聲響,叮的一聲,好似金勾解帶,一串細碎聲。


  接著沉重的一聲,像是有什麼倒了下去。


  棲遲掀了掀眼簾,尚有睡意,料想不是新露就是秋霜,何時竟如此毛手毛腳了。


  隻一瞬,又睜了眼。


  因為想到她身邊的人都不可能這樣行事。


  伸手撩開帷幔,她兩隻腳慢慢踩到地。


  地上新鋪了西域絨毯,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


  她起身離榻,腳步無聲,走了幾步,便看見地上淋漓的水漬。


  目光順著那點點滴滴的水漬望過去,案上搭著一條一指寬的腰帶,往前是床。


  床沿下也是一灘水漬。


  棲遲輕手輕腳地走過去,一眼看到上面躺著個人,腳上胡靴未褪,粘著的雪化成水,滴落在地。


  下一眼,看到他的臉。


  不妨他突在此時就睜了眼,棲遲一驚,下意識地轉頭就走。


  身後的他霍然坐起,一把抓著她扣回去,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別叫。”耳邊傳來低沉沙啞的聲音:“是我。”


  棲遲跌坐在他身前,手指挨著他的佩劍,還是那柄她見過的劍。


  男人的手捂著她的唇,粗糙,沾了風雪的涼氣。


  她沒想叫,早已猜到是他。


  畢竟能登堂入室的,除了男主人,也不會有別人了。


  她用手指,輕輕勾了一下他的手背。


  那隻手停頓一下,拿開了。


  棲遲抬手撫一下被他碰過的雙唇,沒有回頭。


  方才微驚,心口仍快跳著,她努力壓下,想著眼下光景,夫妻重逢,第一句該說什麼?


  “家主!”門忽然被推開,新露跑入,一眼瞧見裡面情形,呆了呆,反應過來,忙低下頭退出去了。


  家主被人擁著坐在床上,就是傻子也該明白那是何人。


  門外已傳來羅小義的聲音:“怪我怪我,是我莽撞,驚攪了幾位姐姐。”


  棲遲聽見還有外人在,從床上起身,理一下鬢發,喚了聲新露。


  新露又推門進來,一路垂著頭近前,搬一張胡椅過來,拿了披風給她披上,伺候她坐下,一面貼在耳邊將事情與她說了。


  原來剛才秋霜經過一間廂房,察覺門開著,就走了進去,不想竟看見羅小義在裡面躺著,一動不動,也不知是睡著還是昏著,當然方寸大亂


  。


  新露慌忙就來告訴棲遲,沒想到這裡也有人……


  直到這時,棲遲才又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


  伏廷正看著她。


  他身上是兩層厚厚的軍服,胡領翻折,本是最貼身的,如今腰帶已解,散在身上,形容落拓。


  光是在那兒坐著,棲遲都覺得他身形高大。


  她眼垂下,須臾,又抬起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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