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她眼神微動,緩緩背過身去。


  嘴裡尚有苦味纏繞不去,棲遲本還很不舒服,此時背了身,嘴角卻隱隱有了笑。


  因為早已看見他手上動作。


  這男人,再厲害,也總有這一樣是不如她的。


  “敢問大都護,可還有什麼需要防備的?”秋霜在旁問。


  伏廷想著,方才已讓她放任將燥血流了,又喂了藥,就不會有什麼事了。


  “歇著就行了。”他目光在棲遲背上盤桓一下,轉頭出了門。


  李砚目送他出去,才從地上起來。


  問過新露和秋霜,都說是大都護將他姑姑照料過來的,大都護既然說沒事,那應當就是沒事了,這才放了心。


  他挨著榻沿,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開口:“姑姑,我怎麼覺得姑父對我無話可說,莫不是我跟來,叫他生厭了?”


  從頭到尾就說了個嗯,簡直惜字如金。


  他以往總被欺負,心思也養細了,既已知道如今北地情形不好,難免會多想些,或許自己跟來這裡是成累贅了。


  棲遲還沒完全緩過來,聲輕輕的:“他便是這樣的人,你不必在意。”


  李砚將信將疑:“我隻擔心自己討了個不喜。”


  “不必多想。”棲遲淺淺笑一下,一手扶著額上帕子,心裡說,就算不喜又如何?


  總會叫他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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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羅小義杵在廊下,看到伏廷遠遠走來,那衣上還留著點滴血跡,便又記起他先前救人時那凌厲幹脆的一幕來。


  “三哥抱得可緊,我瞧著像是舍不得撒手了,定是久別勝新婚抱不夠了吧?”他忍不住揶揄。


  伏廷早知他又要胡扯,過來伸腳就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下。


  那是他娶的人,抱了又如何?


  羅小義龇牙咧嘴地抱著小腿蹦兩下。


  伏廷伸手,揪著他後領,另一手在他懷間摸了一下,摸出酒袋來。


  冬日太冷,他們倒不是嗜酒,隻是慣常帶著烈酒暖身。


  羅小義松開腿站定了,嘀咕:怎麼還喝上了。


  伏廷拔開塞子,往嘴裡倒了一口,又拋還給他。


  天早黑下去了,廊下懸的燈被大風吹得搖晃,身上吹冷了,也沒什麼感覺。


  他喉嚨一滾,酒咽下去,一隻手摸著脖子。


  羅小義接了,這才留心到他臉色似是不對,湊近一看,兩眼睜大:“三哥,你這傷!”


  伏廷拿開手,掌上抹了一手的血。


  他皺了眉,在腿上蹭一下:“沒事。”


  傷口開了,也不知是抱人的時候,還是喊羅小義那一嗓子給扯到的。


  他方才出門時就有些察覺了。


  羅小義拿手在自己頸上比劃了一下:“那可是一鉤子差點穿喉的傷,你竟說沒事?”


  說到這個他就想起那些天殺的突厥探子來。


  瀚海府向來防備嚴密,那些人被抓個現行,匆忙逃竄,本是他這個做將軍的分內事,誰能料到他三哥也會親率近衛去追捕。


  原先眾人以為對方全是男人,羅小義交手時便沒防備女人,還以為那隻是個被嚇壞躲避的民女,待那彪悍的突厥女忽然衝上來,險些沒一鉤


  子割破他臉。


  幸虧伏廷擋了一下,那一鉤子勾到了他頸上,差些刺穿了下顎,也叫他們逮著機會跑了。


  眼下倒是看不太出來了,最早幾天根本連一個字都說不了,吃喝都成問題。


  若非如此,當初在客舍,也不會連全是女眷的內圍也不放過搜查。


  羅小義憶起當時,看他三哥在那屏風裡待了那麼久,還以為真就抓到人了。


  倘若不是他三哥及時抬手攔住了,眾人說不定已經抽刀進去了。


  誰承想,裡面的不是探子,倒是他屋裡頭的。


  他又湊近看了看伏廷滲血的脖子,擰眉說:“三哥,依我看,不如就花一筆去買了那好藥來,你可是大都護,怎能有傷一直拖著?”


  一早就找人治了,但大夫說了,要好得快就要用幾味稀藥。


  金貴藥都在那金貴地方,別說藥材本身,就是運來北地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他三哥將錢都投入軍中了,根本不在意,隻用些尋常傷藥應付了,不幾日,就又如以前一般喝酒吃肉。


  若非他一直不讓他多說多動的養著,隻怕還要更糟。


  眼下,是萬萬不能再耗了。


  伏廷感覺頸上血還未止,用手按住了,聽到這話隻刮了他一眼。


  羅小義心一橫,從懷裡摸出那印信,道:“嫂嫂沒要你的錢,不如就先動些老本去買藥好了。”


  他知道伏廷的脾氣,原本是不想告訴他這事的,但現在顧不得了。


  何況人家是兩夫妻,也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果然,伏廷看到那印信,臉色便沉了:“你沒給她?”


  羅小義忙道:“嫂嫂有錢,並不在意的。”


  她不在意就觍著臉用她的?


  伏廷劈手將印信奪了過去。


  羅小義摸了摸鼻子,不敢吱聲。


  ※


  書房內,燈又多添了兩盞。


  李砚到底乖巧,幾句話就被棲遲給安撫走了。


  新露和秋霜暫時還不敢讓她多走動,剛剛拿了衣裳過來,就在這裡給她換了。


  棲遲看著她們將那身沾了血跡的衣裙捧出去的,早已皺得不成樣。


  是那男人之前將她死死按在懷裡,給揉皺了。


  她斜斜倚在榻上,捏了盞剛剛煎好的熱茶湯,小口小口地抿著。


  嘴裡被伏廷灌下去的苦味總算是被壓下去了。


  覺得已好差不多了,剛打算走,外面有人來了。


  棲遲抬頭,看見伏廷長腿窄腰的身影入了門,燈前頓時多出一道長影。


  在他身後,是緊追而至的羅小義,腳步追得急,一腳已跟進了門,連忙扒住了門框,頭朝裡伸了一下,又悻悻然縮回門外去了。


  她看得分明,仰頭,目光轉到伏廷身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手在腰裡摸一下,遞到她眼前來。


  是他的印信。


  棲遲伸手,兩指自他掌心裡捏了,問:“給我的?”


  伏廷說:“憑這個可取你的花銷。”


  棲遲朝門口看一眼,這下就明白為何羅小義是那個模樣了。


  他對娶進門的人倒是不吝嗇。


  這麼想著,竟覺出他一點好來了。


  她抿去唇邊的笑:“豈不是要我用你軍中的錢。”


  不等伏廷回答,門外羅小義便嚷道:“何止是三哥在軍中的錢,還是他扛著傷都不肯動的錢!”


  伏廷冷聲:“滾。”


  不知怎麼,棲遲一下就想起了先前在他頸上見過的疤。


  抬眼去看,他衣領遮著,那疤斜的一道往上,連到下顎,確實是新傷的模樣。


  下顎處,不知何時已貼上了張褐紙皮子,映出一小塊黑色的膏劑印子來。


  想來剛才他是去用藥了。


  她抬高聲音:“什麼傷?”


  是在問羅小義。


  外面聲音回:“說出來怕縣主嫂嫂嚇著,那可是鐵鉤穿肉的傷,險些要刺入三哥的喉嚨,沒幾個人能扛得住的!”


  伏廷臉繃著,雙唇抿成一線。


  若非面前還有個女人在,他已經出去將羅小義踹走了。


  棲遲唇抵住茶盞,下意識的遮了下脖子。


  之前他將她按在懷中時力氣大的很,若非羅小義開口,誰能知道他還挨過這出。


  光是聽著她都覺得疼。


  她瞄他一眼,心想難道他是鐵打的,這都能扛。


  “為何扛著不治?”


  羅小義:“要想好得快,需得用幾味稀貴藥的!”


  伏廷磨了下牙,想著待會兒再收拾羅小義,沉聲說:“我自己有數,東西給你就收著。”


  話是對棲遲說的。


  她捏著印信的手指纖細蔥白,他兩眼掃過,轉身欲走。


  衣袖緊了一下,是棲遲拉住了他的袖口。


  “你是要與我分家了麼?”


  伏廷一時站住了。


  棲遲手指拉著他的衣袖,兩眼正看著他。


  先前失了些血,她一張臉白寥寥的,頹頹然嬌軟地倚在他這張榻上,連拉他的手指也沒什麼力氣。


  他沒來由的多看了兩眼,喉結滾動,說:“不是。”


  棲遲追問:“既然不是要分家,又何需如此泾渭分明?”


  伏廷不語。


  他雖出身寒門,但一身金戈錚錚,從未想過靠裙帶關系攀附上爬,這樁婚事若不是聖人所賜,他絕不奢求。


  縱然李棲遲貴為宗室,身嬌肉貴,他眼下境況不濟,可既已娶入了門,就絕不會讓她餓著凍著。


  又怎能用她的錢。


  棲遲看著男人沉凝的臉,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拉他衣袖的手卻又緊了一分,口中輕嘆:“想不到我堂堂一個縣主,大都護夫人,想要為家裡


  花些錢,竟也是不行的了。”


  伏廷不禁看住她。


  她目光坦蕩,反而顯得他不近人情了。


  有理有據,他嘴抿緊了,竟找不出半個字來反駁。


  棲遲話已說到,料想他也說不出什麼了,拉著他衣袖坐直身來,不由分說,將那枚印信塞回他腰間。


  手指伸進去,隔著兩層衣裳,觸到了一片緊實。


  她手指輕縮一下,收回手,不自覺撫了一下鬢發。


  伏廷按一下腰裡印信,眼盯著她,良久,終是一字未吐。


  一扭頭,出去了。


  外面羅小義早避開,沒叫他尋著機會。


  不多時,又折返門邊,煞有其事地向棲遲道謝:“多謝縣主嫂嫂,還是嫂嫂能治得住三哥。”


  棲遲倒要感激他,那男人是半個啞子,什麼也不說,好在身邊還有他這個話多的,倒是能讓她知道不少事情。


  她問:“你為何總喚他三哥?”


  羅小義回:“我追隨大都護多年,是拜過把子的,所以兄弟相稱。”


  棲遲心說難怪總是形影不離的。


  又問:“那前面的大哥二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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