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她眼睛動了,看向他,仿佛才回神,搖一下頭:“沒什麼。”


  伏廷從未見過她這模樣。


  便是之前面對散匪,面對探子,都見了血,她也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候,像是驚到了一般。


  他丟了韁繩,走過去,盯著她臉,又問一遍:“到底怎麼了?”


  棲遲被他身體一罩,猶如無處可逃,眼抬起,看著他下巴,隻好說了實話:“隻是想到了我哥哥罷了。”


  伏廷記了起來。


  光王是死於山洪,聽說也是半路山體滑下,將他砸傷的。


  他心說難怪。


  棲遲又哪裡是驚嚇,驚人不是場面,隻不過扯到了親人便不同了。


  她想著哥哥,連周遭紛亂的聲音也聽不清了,倏然抬頭:“阿砚!”


  李砚隨著新露,不在周圍,她看了一圈,也沒有看到他,無暇多想就跑了出去,一手扯住了伏廷的馬韁,踩镫上去。


  羅小義剛又打馬過來,就見他嫂嫂騎著馬衝了出去,頓時一驚。


  “三哥……”


  伏廷大步過來,將他扯下馬,翻身而上,就朝著她追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眾:李砚可真是個小倒霉鬼。


  李砚:瞎說什麼,不怕我姑姑用錢砸死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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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對不起對不起……


第三十一章


  棲遲從未騎過這麼快的馬。


  自坑窪不平的田地間一路馳過去, 到了山腳附近, 也未見到李砚蹤影。


  頭上的帷帽已被風吹落了,也顧不上, 她轉頭四顧,隻見那山已被塌下的塵煙遮擋,看不清楚。


  眾人紛亂, 隻往她反向跑。


  隻有她,逆著人群, 一遍又一遍地喚:“阿砚!”


  身後快馬而至,她一回頭就被伏廷抓住了手腕。


  “下來。”他沉眼盯著她。


  棲遲平復一下輕喘,說:“我不可讓阿砚出事, 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他盯著她的兩眼又壓低一分,臉頰繃緊了。


  她看得分明,另一隻手伸過去, 握住他抓她的那隻手:“我知道不妥, 你讓我在附近找一找便是了,他是我哥哥交託到我手中的, 我不能負了哥哥的臨終囑託。”


  幾句話說的得又急又快,語氣低軟, 像是求他。


  伏廷看著她發白的臉色, 她鬢邊被風吹亂了的發絲。


  她此刻, 甚至算得上失魂落魄。


  讓他想起了光王去世時,他瞥見的那一眼,她那幅闔眼垂淚的模樣。


  他抿緊唇, 腿一跨,下了馬背,抓著她的那隻手用力一扯,不由分說將她抱了下來。


  棲遲沒料到這男人竟如此強橫,心中生急,掙扎了一下,用手推他:“我要尋我自己的侄子也不成嗎?”


  伏廷手臂一收:“我幫你找!”


  棲遲被他緊緊抱在懷裡,無法動彈,抬頭看著他的臉。


  他沉聲說:“我幫你找,便是掘地三尺也一定給你找回來。”


  一句話,擲地有聲。


  棲遲眼珠動了動,點頭。


  大約是因為他的語氣叫她定了心。


  伏廷放開她,防著她再亂跑,一手抓到她手,五指緊緊鉗住:“走。”


  棲遲被他拉著走出去。


  百姓們大多當時見狀不對就跑了。


  山底一片狼藉,散落著犁車農具,甚至還有沾了泥的破布鞋。


  滾落的土石掩埋了田地,山道也被隔絕了一段。


  伏廷的身邊很快聚攏而來近衛,行動迅速,已在四周搜尋過一遍,是來報信的。


  “稟大都護,目前有傷無亡。”


  聽到無亡,他看一眼棲遲:“將光王世子找出來。”


  近衛領命散去。


  棲遲臉色緩和了一些,隻要李砚生命無憂,其他都好說。


  卻又怕下一刻便會送來不好的消息,眉目緩和又凝起。


  山上仍不斷有山石滑落,直滾到腳邊,帶出塵土飛揚。


  伏廷緊緊拉著她,自己走在裡側,每一步都走得很準。


  一路下來,他肩頭沾滿了塵灰,棲遲幾乎沒有挨到一粒飛濺的土石。


  她也沒發覺,一顆心全落在了侄子身上,眼睛始終看著四周:“我們尋了多久了?”


  “沒久到無救的地步。”他說的直接,是不想叫她胡思亂想。


  棲遲不自覺地點頭。


  不知為何,這種時候有個男人在身邊說著這種不容置喙的話,反而叫她心安。


  不多時,羅小義領著兩個人一路找了過來。


  “嫂嫂,新露回來了!”


  棲遲拉一下伏廷,站住了。


  新露剛剛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她說跟著李砚一起,根本沒有到山附近走動,可也突然就找不到李砚了,隻好回頭去找家主說這事。


  羅小義聽了這情形,便立即跑來通知了。


  他說完了,抹一下額頭上的汗,問伏廷:“三哥,這就奇怪了,小世子應當是沒出事的,為何偏偏不見人影?”


  棲遲想了想,李砚平日裡是頂乖巧的一個,任何時候出事都會第一刻便跑到她跟前來,豈會平白無故懸著叫人擔心。


  她看了一眼那塌下去的山,低低呢喃:“莫非……”


  莫非也是牽扯到了前塵往事。


  手被一扯,伏廷拉著她離開了山腳。


  ……


  瀚海府的官兵又來了一批,皆忙著為這場不大不小的塌山善後。


  天光已轉暗。


  一棵低矮的老樹下,李砚抱著雙膝在那兒坐著。


  伏廷到時就看到這一幕。


  他松開了棲遲的手,另一隻手裡握著刀,那上面沾了他方才一路找過來時砍過的荊棘土石。


  他手蹭一下刀背,收入腰後鞘中,看一眼棲遲。


  她站在他身後,鬢發仍亂,臉色已恢復往常般鎮定,卻沒有上前,隻是看著那裡。


  他又轉頭,看向李砚。


  李砚似是聽到了動靜,忽然抬頭:“父王!”


  伏廷擰眉,看著那張年少的臉。


  天色暗淡裡,李砚臉上隱約可見哀哀戚戚,似掛了淚痕,茫然無助地縮在那裡,如一隻受驚的家雀。


  伏廷想起了他口中的父王。


  他與光王隻有一面之緣,隻在成婚當日,彌留時刻,他過去看的那一眼。


  印象裡是那一幅人躺在榻上的蒼白畫面,那張蒼白的臉與李棲遲有著相似的眉眼,如若無恙,應當是個溫和俊雅的男子。


  後來北地急報,他匆忙返回,半路聽說光王就在那一眼的幾個時辰後便離世了。


  光王於他而言,就僅是那一面的印象。


  但對李棲遲和李砚而言,顯然遠遠不止。


  “起來。”伏廷看著李砚。


  甚至想接一句:你父王早已沒了。


  是看在他眼下哀慟才未開口。


  坐在這裡一味傷懷有何用,光王也不會再回來。


  李砚聽到這把冷肅的聲音,身一僵,像是回神了,低低喚:“姑父。”


  緊接著,就看見了姑父身後的姑姑。


  李砚頓時站了起來,徹底回神了,小跑幾步過來:“姑姑,我……”


  他之前遠遠看見了塌山,就想起了他父王當初遇險時,將他死命護在身下的情形。


  若非是那一護,他隻怕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一回想到此處,他便難以自抑,縮在這裡許久也未動。


  直到此刻,他姑父一句話,將他打回了現實。


  現在又看見他姑姑找了過來,才想到自己的行徑必定是惹了她擔心,心中慚愧,吸了吸鼻子,說不出話來。


  棲遲站著未動,看著他,涼涼地說一句:“我平日裡都白教你了。”


  李砚愈發慚愧。


  姑姑教他不要沉湎過去,要往前看,如今自己卻半分也沒做到,他垂下了頭,又吸了吸鼻子。


  棲遲說:“若有下次……”


  “沒有,”他連忙抬頭接話:“姑姑放心,再沒有下次了。”


  棲遲這才自袖中伸出手來,按在了他肩頭。


  知道他難受,她又何嘗不是,心中一半酸楚,一半無奈。


  但事已至此,光王府不需要一個孱弱的世子,要的是能承接光王爵位的男人。


  李砚以袖拭眼,不再消沉,自姑姑身側站直,又低低保證一句:“再無下次了。”


  聲音雖低,卻語氣堅定,仿若瞬間就長大了。


  她點頭,知道他這回已認真了。


  伏廷站在數步之外,一直看著他們。


  羅小義手裡舉著支火把,悄悄湊到他身邊來:“三哥看什麼呢?”


  他心想虛驚一場,此時嫂嫂和小世子都正需人安撫呢,應當上前去說話才是啊,光站著看做什麼。


  伏廷不語。


  視野裡,火光映著棲遲低垂的眉眼和她身邊清瘦的李砚。


  看見了一對相依為命的姑侄。


  看清了以往沒有留心過的許多事。


  此時此地,如此情形,如果不說,誰能想到這一個是親王之後,一個是位縣主。


  他什麼也沒說,將腰刀一按,轉身:“回吧。”


  羅小義領命,過去請嫂嫂和世子。


  棲遲這才轉頭去找男人的身影。


  他已走遠,身隱在暗下的天光裡,颀長的一道孤影。


  她低頭,揉一下手腕,又捏兩下手指,至此才發覺他先前抓她的手勁有多大。


  ※


  回都護府時,已是入夜的時候。


  伏廷親自護車,持令讓開城門,才得以順利到達府門前。


  其餘眾人仍留守在原處徹夜善後。


  李砚回來時沒騎馬,陪姑姑坐了一路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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