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棲遲才想起,這還是在寺中。


  她看了看他,起了身:“我先過去。”


  說話時仍有些輕喘。


  伏廷隻頷首,沒說話。


  她一手提著衣擺,走到門口,停了一下,回頭看著他,試探著,輕聲喚了句:“三郎?”


  伏廷坐著的身形一頓,轉頭看過來:“你喚我什麼?”


  她手指撩起耳邊發絲,抿了抿微麻的唇,眼垂下,又掀起,落在他身上:“我不能這麼叫麼?”


  伏廷盯著她,喉又一滾,點頭:“能。”


  自然能。


  這名字已多年未有人喚過,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除她之外,世上好像也沒有別人再有資格喚了。


  作者有話要說:羅小義:本年度最優秀助攻,舍我其誰?


第四十五章


  三月就這麼過去了。


  清晨, 僧人做早課時, 棲遲起了身。


  新露拿著塊湿帕子過來,雙手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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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接了, 擦了擦手指,推開窗,遠遠看見院牆那幾株桃樹上, 終於開出了兩三朵花來。


  視野裡忽而多出一雙男人的長腿,她轉眼看去, 就見伏廷從隔壁走了出來。


  他又穿上了那身蟒黑胡服,腰帶緊緊束著,一面扎著袖口, 一面朝她看了過來。


  接著走近了兩步,站到了窗前,眼看著她:“剛起?”


  “嗯。”她看著他擋在窗前的胸膛, 又看了看他扎好的那隻袖口。


  “僧人們都不在, 你還不如多睡片刻。”他說:“無人給你備齋。”


  他很少有關心這些小事的時候,棲遲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笑了下:“無妨,我自己有侍女, 已讓秋霜去忙了。”


  他一笑, 仿佛覺得自己多說了, 將兩隻袖口都扎束好了。


  棲遲輕輕問:“要出去?”


  “今天不用,”伏廷眼睛又落在她身上:“稍後有人要來報事。”


  她看他腰上未掛刀劍,也沒拿馬鞭, 的確不似馬上要出去的模樣,想了一下有人要來報事的意思,又問:“什麼人?”


  他也不隱瞞:“那商號裡的人。”


  棲遲心中一動,已猜到了。


  是她吩咐的,來這寺中給伏廷回復,便於她在旁安排。


  沒料到比她想得還快。


  “隻為了這個,你都不去軍中了?”她問。


  伏廷一隻手搭在窗沿,似是無意間的一個舉動,就快要碰到她壓在窗口的衣裳,他頭低了些,說:“這很重要。”


  棲遲眼神輕動,看得出來他的意思了。


  正站著,秋霜從遠處走來,看見大都護在門邊站著,愣了一下,走過來,先向對他見了禮,再面朝著棲遲說:“家主,請您移步去用齋。”


  伏廷問:“為何不送入房中來。”


  “是我不想在房中吃的。”棲遲說著走了出去,對他道:“我先過去,很快就回來。”


  說完了,就見伏廷兩眼正盯著她。


  她忽而覺得這話似是叫他等著她似的,手指捏著裙擺,轉過頭,小步走了。


  秋霜跟著她,轉了個彎,在寺院僻靜的牆角處,才低低開口:“家主,人已到了,這次是糧鋪櫃上的親自來的。”


  糧鋪就是被燒了半間的那個鋪子。


  那櫃上的當初還在做質庫櫃上時,棲遲就覺得他辦事比較穩妥,才會交給他去整治邕王世子。


  自出席過議價之後,伏廷應當是徹底記住他了,召見的文書也是直接送去了他鋪中。


  上次來大雄寶殿拜佛給秋霜遞消息的是另一個櫃上,卻也是這櫃上的託付來的,就是怕叫伏廷認出來,故意找了個生面孔,可見他心思很細。


  棲遲聽說他本人親來,也稍稍放了些心。


  “人在何處?”


  “在大雄寶殿裡候著。”秋霜有些擔心:“家主,事已至此,到底要不要推辭掉?”


  棲遲站在牆根處,細細思索著。


  甚至將伏廷的話也從頭到尾回味了一遍。


  他說:這很重要。


  直到真快過了一頓齋飯的時間,她才朝秋霜招一下手。


  秋霜正等著,立即附耳過去。


  她低低說了幾句。


  秋霜看了看她臉,略有遲疑,但見她神情鎮定,便也不多問了,匆匆轉頭回大雄寶殿去傳話。


  ……


  伏廷仍在禪房外站著,一身軍服整理地服帖筆挺。


  一個近衛過來報:“稟大都護,人已到了,隻因在大雄寶殿裡拜了會兒佛,拖延了少許,正要告罪。”


  他不想耽擱,說:“直接帶來這裡。”


  近衛退下去領人。


  他再抬眼,就見棲遲遠遠走了回來。


  她走近,問他:“有人報事,我可以一並聽著麼?”


  伏廷看得清楚,她說話時眉頭微微挑了一下,似有些小心思似的。


  他連她這些小表情都留心到了,聽著她低軟的語氣,牽了下嘴角:“可以。”


  棲遲笑了一下,走回房中,又在那窗口邊站著,兩隻手收在袖中,隔著窗口,遠遠看見櫃上的已被近衛帶來。


  櫃上的很快到了禪房前的臺階下,穿著一襲青布袍子,跪拜見禮。


  伏廷看過去,半邊身子遮著窗口,問:“如何說?”


  櫃上的頭也不敢抬,搭著手回:“大都護見諒,東家近來四處經商,不慎染病,身體抱恙,正臥病在途中,並不適宜趕路……”


  “是麼?”他說。


  棲遲悄悄看一眼他側臉。


  他目視著櫃上的,臉色沉定,看不出喜怒,隻一把聲音,沉冷了許多:“不知是哪個途中,可要我親自走一趟。”


  櫃上的忙拜到底,恭謹道:“不敢,是小的怕說錯話,隻顧著在腹中措辭,未能及時將話說完,大都護見諒。”


  他拜了拜,又連忙接著道:“東家雖身染疾病,接到大都護召見的文書後卻是不敢怠慢。盡管落腳處離北地有些路途,仍是匆忙上路,一路換快馬,晝夜無休。隻是這一通日夜兼程趕路下來,病情又加重了許多,因而特地傳信於小的來向大都護請罪,隻要大都護肯恕她無狀,她便是夜間也要來拜見大都護的。”


  話鋒一轉,這一通話便言辭誠懇,且誠惶誠恐。


  棲遲不動聲色地聽著,皆是按照她所交代的說的。


  她知道伏廷不會接受推託之詞,故意以退為進,主動拋出萬般誠意,也許反而能叫他打消幾分疑慮。


  再不濟,也可以拖延些時間。


  伏廷在窗邊走動了兩步,隻這兩步,卻叫櫃上的脊背微微發抖了幾下。


  他掃了一眼,說:“也好,那就夜間。”


  櫃上的渾身一僵,吶吶抬頭:“大都護說夜間?”


  他頷首:“就如你們東家所言,夜間見。”


  櫃上的無言,當著他的面,也不敢看一眼窗口中的棲遲。


  完全沒料到大都護會順著這話,直接就定了下來。


  竟有種不近人情的架勢。


  棲遲也沒想到,不自覺地咬了一下唇。


  這男人,根本不按常理行事。


  櫃上的被近衛帶下去了。


  伏廷轉身,看向她的時候,棲遲也正要探身過來說話,隔著窗口,她的臉正對著他的胸膛,幾乎要貼上。


  她一抬臉,看見他的下颌,他的唇。


  他頭低了些,下巴緊收,看著她的雙眼沉黑。


  莫名其妙的,兩個人竟然誰也沒說話。


  伏廷看著胸前女人的臉,甚至頭又低了些,忽而餘光掃到禪房裡站著的新露悄悄背過了身去,才開了口:“我出去一趟。”


  棲遲回了神,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幹什麼:“夜間不回了?”


  “那得看那位東家了。”他手在窗沿一按,轉過身走了。


  新露此時才敢回過身來,匆匆走到窗邊,不敢置信地問:“家主,方才櫃上的說的是真的?”


  她在禪房裡待著,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了。


  秋霜快步從外進來,接過了她的話:“自然是真的,是家主親口吩咐的。”


  新露震驚:“那、那要如何去見大都護?”


  棲遲倚窗良久,嘆了口氣:“給我備身男裝來。”


  秋霜眼都睜圓了:“家主要親自去?”


  她嗯一聲。


  事已至此,避無可避,隻有她親自去見了。


  ※


  從太陽下山,到天黑入夜,羅小義領著一隊人,一直等在瀚海府的城門口。


  今日城門不落,還有軍士在此守著,左右百姓以為軍中有要務,皆不敢近前。


  直到隻剩下城頭燈火時,夜色裡,一行人快馬而至。


  伏廷領著幾名近衛,自軍中一路疾馳過來,手中執鞭,腰後佩刀。


  馬一勒停,羅小義拿了支火把,打馬上前,先說趣一句:“三哥在寺中住到現在,可算舍得回城了,若非是那商戶有了回音,隻怕還是不舍得回來的。”


  左右近衛都跟隨伏廷多年,雖不敢直接笑,卻也在忍笑了。


  伏廷沒管他廢話,直接問:“對方有新回音沒有?”


  羅小義正色:“沒有,我等到此刻,也未見有車馬過來。”


  伏廷不語。


  片刻功夫,有兩名士兵飛奔來報:“大都護,櫃上的遣人來報,人已至城外三十裡的醫舍。”


  羅小義一愣,看著伏廷:“怎麼著,這是不打算入城來了?”


  伏廷扯了下韁繩,心想不管如何,至少也來了。


  他一夾馬腹:“去醫舍。”


  ……


  軍中人行馬烈烈如風,持火趕路,不出半個時辰,他們便已快馬行至醫舍前。


  停住時,卻又齊整無聲。


  伏廷下了馬,櫃上的已自門邊過來,在他眼前見禮。


  他打量眼前。


  醫舍建在城外,多做的是往來流客,或是周邊小民的生意,盡管如此,這間醫舍卻也有高牆院落,屋舍數間。


  他問:“這也是你們東家名下的?”


  櫃上的回:“是,東家因為染病,行到此處已是極限,不得已落腳,這才勞累大都護親自過來,實在萬死。”


  伏廷沒說什麼,揮下手,叫所有人等候在外,隻看了一眼羅小義,示意他隨自己進去。


  櫃上的在前引路。


  穿廊而過,至盡頭,一間室中亮著燈火。


  他向伏廷拜道:“大都護,東家的病不適宜見太多外人,望大都護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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