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伏廷心想也就補了一件當初沒做成的事,算什麼散心。


  “後面還不知會如何,至少叫她好受些。”


  自去了洛陽至今,出了這事,她都多久沒露過笑了。


  羅小義不免也想到光王府的現狀,有些唏噓。


  伏廷忽然說:“你記得讓曹玉林盡快來見我。”


  羅小義還記得他先前說過的話,一下嚴肅起來:“放心吧三哥,阿嬋指不定早帶著消息在等你回來了,我去傳個信。”


  剛轉身要走,伏廷揪著他後領拽回來:“記的賬呢?”


  羅小義想起之前他還要過一回,後來被入都的事一打岔,竟給忘了,如今又提了起來,馬上就去取。


  ……


  棲遲先去看了佔兒,他已在乳母那裡睡著了。


  剛回到房中,秋霜從外面快步走了進來,小聲稟報說:“家主,大都護方才親自來問了奴婢您在北地存錢的櫃上,也不知是不是奴婢想錯了,總覺著那是要給您錢的意思。”


  棲遲險些要想偏了,他是非要給自己送些什麼不成?


  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


  秋霜退了出去,她出了門,一直走到書房門口,剛好見到羅小義離去的身影。


  伏廷在書房裡站著,一隻手在扯著軍服袖口上的束帶,眼睛盯著桌上攤著的一本冊子,察覺到她進來,抬頭看了過來。


  棲遲走去他身側,隻瞄了一眼便認了出來,她見過的,那本羅小義記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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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你還顧著還我錢?”


  伏廷正是怕後面顧不上才想現在給她,他說:“本就是你應得的,我要是言而無信,還算什麼男人。”


  棲遲看了看他的側臉,桌上點著燈,燈火將他的突出的眉骨描摹出來,鼻梁是高挺的一斜。她垂眼看著他搭在桌沿的手指,說了實話:“其實我從未想過要你拿錢回報,我那時候想要的,本就不是錢。”


  伏廷早就一清二楚,那又如何,她確實在他身上花了錢,他也親口說了要擔著。


  “還說這個做什麼?”


  棲遲靠在桌邊看著他:“這是我欠你的,”她頓了頓,低聲說:“我欠你一句真心話。”


  伏廷眼睛看了過來。


  他手忽而將那本賬本一壓,隨手扔開,抓住了她的手。


  棲遲被他拉到懸地圖的木架前,架頂橫木上就綁著卷起的北地地圖。


  伏廷伸手在上方一扯,地圖垂下,唰一下展在眼前。


  北地廣袤的疆域在眼前一覽無遺,他指了一下:“今後北地八府十四州,凡我伏廷名下所有,皆歸你李棲遲。”


  他轉過頭,看著她:“這是我還你的。”


  棲遲心頭震動,忽然間覺得自己什麼都已得到了。


第八十九章


  曹玉林沒兩日便來了都護府。


  正值午後, 屋外有了明顯的寒風, 書房的門緊閉,屋中待了四個人。


  曹玉林穿著熟悉的一身黑衣, 坐在條形的小案旁,身旁隔了一人肩寬的距離,坐的是羅小義。


  二人對面, 並肩坐著伏廷和棲遲。


  四人眼前的案面上,平鋪著一張羊皮所繪的榆溪州地形圖, 是當初作戰時常用的地圖。


  一旁茶湯剛沸,屋中滿是茶香。


  棲遲手指撥了一下面前的茶盞,覺得眼前氣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三哥的判斷沒錯, ”曹玉林說:“這麼久的查證,當初導致突厥能自後方進入榆溪州的症結,的確就出在其他都護府上。”


  說著她伸手在地圖上指了一下。


  那個位置, 正是榆溪州側後方, 描著道崎嶇的分界線,界線一側是榆溪州, 是北地,另一側屬於搭界的都護府——


  單於都護府。


  羅小義頓時罵了一句:“娘的, 還真是他們!”


  在幾大都護府裡, 單於都護府不算大, 僅有幾州轄境,但全民皆兵,並不是泛泛之輩, 隻因這是當初天家安置突厥一支所在。


  早年突厥分裂為兩脈,一脈被當朝太宗皇帝所滅,其部下百姓就被安置在這一帶,建立了單於都護府。而另一脈便成了如今的突厥。


  算起來,他們遠比僕固部與突厥之間還要血緣親近,可細想卻又古怪,因為兩脈早已分裂多年,彼此仇怨積深,根本沒有合作可能。更何況歸降朝中多年後,他們也早已融入當朝邊疆各族之中,與朝中往來也密切,反而與現今的突厥實在算牽扯不上什麼的了。


  所以雖然伏廷戰時就已想到,且矛頭都指向他們,羅小義也從未大咧咧開口就直說是他們,每次說起來都是以“其他都護府”替代,直到如今曹玉林花費了這麼長久的時間將之坐實。


  “他們是蠢了不成?”羅小義又罵道:“一旦敗露了可是天塌下來的大罪,大大方方地反了去跟突厥都比這樣來的強!”


  曹玉林往袖中摸東西,一面道:“所以他們本意未必想反,而是受了指使,才會與突厥合作。”


  說完從袖中抽出幾樣東西來,推到伏廷跟前。


  是她領著人潛入單於都護府中搜集來的,陌刀的轉手,突厥自其境中而過的路線等等。


  伏廷心裡有數,那批流去突厥軍中的陌刀數量不多,因為單於都護府畢竟不是抗敵前鋒,本身所有也不多,他們當時給的或許更少。


  最底下的是一份暗文消息,記下了她所帶來的最重要的消息。


  他掃了一眼,臉色沉了下來:“看來我說中了。”


  曹玉林說:“這是最難查探的地方,耗費時日也最多,如今隻能斷定,突厥是通過與朝中勢力勾結,再使此勢力慫恿單於都護府為突厥開了方便之門。”


  羅小義聽伏廷那句“說中了”,心裡就咯噔了一聲,再聽曹玉林所言,果然突厥勾結勢力與朝中有關,心裡實在不忿,脫口道:“咱們這算什麼,狗日的突厥還不夠,拼死拼活地擋在國境前,後方還給咱們使絆子!榆溪州的那些將士,這些年有多少是熬著口氣過來的,無非就是想要殺敵報國,親眼看著北地再站起來。還有三哥那些近衛,哪個不是咱們當兄弟過來的,結果就被這麼害了!狗日的……”他越想越來氣,一連罵了好幾遍:“狗日的,狗日的……”


  曹玉林看他一眼:“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跟北地將士一樣,這世上不是誰都想著家國大義,多的是利欲燻心的人。”


  棲遲轉頭去看伏廷,她聽得出來,突厥能與朝中勢力勾結,如今朝中局面不可能沒有關聯,情勢遠比想象的還嚴重。


  伏廷看了看她,從案下伸了手過來,抓著她的手握了一下。


  不輕不重的一下,仿佛是暗示她安心。


  曹玉林留心到棲遲神情,又說了一些查探到的邊末消息,便起身告辭,臨走前看了一眼羅小義。


  羅小義會意,忍了一肚子的氣悶站起來,衝伏廷抱了個拳:“我也走了,那群突厥狗盡使陰招,我得去軍中一趟,就不打擾三哥和嫂嫂了。”


  兩人先後出了門,伏廷剛轉頭去看棲遲,她已靠過來摟住了他的脖子。


  伏廷手在她腰上一託,抱著她坐在自己身上。


  她手臂勾著他脖子,貼著他的臉,悶悶地問:“你不擔心麼?”


  事情已越來越糟,牽扯了立儲,又是突厥,她有預感,朝中隨時會有變化。


  伏廷擁著她,觸到她的鼻尖,嗅見她身上熟悉的淡香,“擔心沒用,他們招已經使了,隻能迎頭上。”他想寬慰她,加一句:“至少我們了解情形。”


  棲遲點了點頭,臉偏過去,靠在他肩上。


  她原以為這隻是光王府的事,卻原來,他們都是局中人。


  這條路,最終她還是會和他一起走。


  ……


  自書房裡出來,風又寒了一層。


  棲遲轉頭看伏廷,他就跟在她身後。


  “朝中那股勢力來自誰,你可有目標了麼?”她輕聲問。


  伏廷說:“不太確定,還需再等一等都中消息。”


  棲遲想起聖人所為,臉上露了絲涼笑:“倒好似在幫他似的了。”


  伏廷自然聽出她口中說的是誰,語氣未變:“放心,最終都是在幫我們自己。”


  棲遲不禁又看他一眼。


  廊上就在此時快速走來了一名近衛。


  剛至跟前便低低喚了一聲大都護,稟告說都中剛送到了新消息。


  棲遲立時轉頭看過去。


  伏廷看了眼她神情,朝近衛走近兩步。


  近衛立即將消息雙手呈上。


  伏廷就在原地展開了,看完後轉頭再看過來,一雙唇忽然抿得很緊。


  棲遲覺出異樣,以為是那有關朝中勢力的人暴露了,頓時問:“怎麼了?”


  他唇又是一抿,才說:“都中生變了。”


  ※


  都中因廢長立幼的事鬧得沸沸揚揚,朝堂之上也是暗流洶湧。


  拖到至今沒有結果,那位幺子的病也未痊愈,反而在病榻上離了世。


  聖人大慟,加上宮中流言四起,疑心是長子不滿暗中加害所致,盛怒之下逼問。


  長子殿上喊冤,多年積怨爆發,與聖人生出口角,竟當場觸柱相抗,結果失血過多,不治而亡。


  一時間聖人連失兩子,國失儲君。


  這樣的大事,用生變再合適不過。


  然而畢竟遠離中原,地處邊疆的北地並無太大感覺,都護府中也一片平靜。


  除了伏廷當時將這消息燒了之後,就即刻出了府,其他幾乎毫無變化。


  又至午後,棲遲在房中看完了新露自光王府內送來報平安的消息,又看過了李砚新寫來的書信,自窗邊往外望。


  遙遙往南,朝著中原方向的那片天穹窿陰沉,日頭深隱,似衝不出來,給雲邊描出了發白的邊線,雲堆如湧,墨一般的沉。


  她不知道此刻的長安宮中是不是也是這般。


  “國之不幸。”她嘲諷地自語一句。


  以往隻有天家讓別人斷了傳繼,如今,竟然輪到了他自己。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他的報應。


  秋霜站在一旁,謹慎地看了看左右,見房門關著,才小聲稟告道:“家主,自長安鋪中送來的消息,事情剛出沒多久,最近進出長安的貴人好像是變多了,櫃上的打探了一下,都是往宮中去的。”


  “也不稀奇,”棲遲想了想,說:“一定是為著立儲的事了。”


  她又往深處想了想,忽而又覺出一絲隱憂,手指輕輕搭住窗沿。


  這種情形,勢必會起紛爭,也不知會不會波及到阿砚,萬一聖人越在此時越覺得他有威脅,那就難辦了。


  外面腳步聲迅速,她轉頭再看出去,是伏廷自外回來了。


  他一身軍服緊束,身後黏著他似的跟著羅小義。


  ……


  “三哥,這緩兵之計怎麼緩出這麼個狀況來了?”羅小義跟著伏廷邊走邊說。


  他起先因著曹玉林送來的消息著實氣憤難當,連著數日都無處排解,忽的聽聞了這巨變,現在連氣憤都顧不上了。


  “你何不自己去問聖人。”伏廷頭也不回地說。


  羅小義被這話一噎,竟找不出話來接。


  但仔細一想也是,如今這情形看似突然,歸其症結,的確與聖人自己作為也脫不開幹系。


  隻能說身在高位,他看不明白。


  伏廷走到拐角,馬鞭塞入腰間,轉頭站定,吩咐說:“留心著光王府的動靜,隨時來報,再叫曹玉林帶人監視單於都護府動向。”


  羅小義應了聲是,轉身走了。


  轉過拐角,棲遲正在柱旁等著他,手攏在袖中,她身上襦裙曳地,束著纖細的高腰,臂彎裡挽著的一條粉白披帛被廊前的風吹得一掀一掀。


  伏廷走過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抓了一下她露在外的手,涼冰冰的:“回去吧。”


  棲遲反握了他的手:“你怎麼不與我說說這眼下的境況?”


  他嘴角露了下笑:“沒什麼好說的,哪怕天家已經將自己逼入絕境了,我也不會讓你入絕境。”


  棲遲原本不是要說這個的,她是想來過問他的情形,順便將收到的消息告訴他,卻被他這一句話給弄得沒了言語。


  隻有手指自發自覺地動著,一根一根地穿插過他的手心,交握住了,觸到他掌心裡習武留下的厚厚的一層繭。


  伏廷看著她,是覺出了她這點小動作的心不在焉。


  棲遲抬了一下眼,低語:“被你打斷了,我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天家如今的確是把自己逼入絕境了,但有他在,她確實是永遠也入不了絕境的。


  作者有話要說:伏廷: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這是無師自通。


  棲遲:我還以為你是跟我學的。


  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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