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周允晟高懸的心放下了,緩緩開口,“請皇上看著我的眼睛。”嗓音十分低沉舒緩,仿佛帶著一股魔力,令李瑾天不由自主的低頭看去,然後陷入一片黑色的漩渦難以自拔。


“皇上在我的眼睛裡看見了什麼?是不是一片赤誠?齊家對皇上忠心耿耿,皇上緣何要滅了齊家?皇上做錯了,皇上信任並重用高家是在養虎為患,自絕生路啊。”


將一個個暗示打入李瑾天腦海,周允晟揮了揮手,遣他離開,然後將身體數據調節成最優狀態,靜靜等候明天的到來。


李瑾天渾渾噩噩回到養心殿,倒頭就睡了過去。他做了一個夢,夢裡是上一世的情景。他被璃王和高旻從宮中帶走不久,齊家家主便派了幾個死士前來營救,卻找遍了所有宮殿都未能找到他的身影,眼看宣王兵臨城下才不得不退走。數日後齊家家主找到他亂箭穿心的屍首,痛哭一場便將之秘密安葬了。


齊修傑歸順了宣王,憑著絕豔的容貌和討喜的性情成為一代寵妃,但他並未忘記曾經的夫君,不但偷偷供奉李瑾天的牌位,還暗自給宣王下毒。


宣王最終毒發而亡,齊家家主率領軍隊圍困皇城,找出宣王的幾個孩子一一殺死,把秘密寄養在齊家唯一存活的李瑾天的孩子拱上皇位。在那孩子登基的當天,齊修傑將他的屍骨親手葬入皇陵,然後投缳自盡追隨先夫而去。


喪鍾一聲聲敲響,整個大燕飄蕩著白幡為他送行。


李瑾天從驚愕中醒來,回憶那個夢境,竟覺得真實的可怕,仿佛自己的靈魂果真被束縛在冷寂的宮殿裡,陪伴齊修傑度過了屈辱不堪的五年。


怎麼會?難道這是自己丟失的一段記憶?連死後都能重生,現在的李瑾天對鬼神之事極為篤信。他扶著額頭想了又想,越發覺得驚疑。


“做噩夢了?那就去偏殿睡,你翻來覆去吵得我也睡不著。”躺在他身邊的高旻醒過來,十分不耐煩的說道。上一世死前他曾經發誓再也不愛李瑾天,故而這一世對李瑾天的態度很冷淡。


以前李瑾天可以毫無原則的包容寵溺他,但今日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難受。他起身披衣,果真去了偏殿,喝了一杯熱茶又讓宮人按揉太陽穴,這才再次睡過去。


夢境從上一世變成了今世,為了報答高旻同生共死的恩情,他對高家十分寵信,不但封高朗為虞國公,還在萬壽節的那天立高旻為君後。他看著高旻盛裝朝自己走來,朝臣們齊齊下跪恭賀,大紅的地毯不斷延伸,一直延伸到御座下。他笑了起來,正準備去牽高旻的手,場景忽然扭曲變幻,他發現自己又死了,成了透明的鬼魂,宮內處處掛著白幡,宮人和朝臣跪在殿前痛哭。


殿內,高旻站在巨大的棺椁前,臉上沒有悲痛的表情,傷心的淚水,反而掛著一抹詭異的微笑。


李瑾天覺得有些心驚,正想走近了細看,卻見璃王從偏殿繞出來,握住高旻的手喟嘆道,“我們終於等到今日了。”


高旻點頭,慢慢靠在他肩膀上,眉眼間溢出疲憊和解脫的神色。


你們究竟是什麼關系,想幹什麼?朕是怎麼死的?快告訴朕!李瑾天想揪住兩人的衣襟質問,卻看見自己的手從兩人身體穿過,這才驚覺自己又死了,接連兩世都死的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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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和恨意像潮水一般將他淹沒,他大叫一聲醒來,然後慶幸的發現自己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但延續了兩世的夢境卻顯得那樣真實,叫他每每回想都止不住的戰慄。


難道朕信錯了人?難道齊家是無辜的?難道旻兒果真與皇弟有私情,兩人聯起手來暗算朕?李瑾天腦袋一陣抽痛,見內侍捧著龍袍跪在床邊,連忙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皇上,現在是卯時初,離上朝還有兩刻鍾。”


斬刑是在午時三刻,現在還來得及。李瑾天立即讓人更衣,匆匆往天牢行去。


7.2


高朗恨不得齊修傑立刻就死,但無奈聖旨上寫明了需得在次日行刑,若是他提前動手便是抗旨不遵。昨日下衙,他特意去了天牢一趟,告訴監刑官明日一大早就把齊修傑殺了。監刑官諾諾應是,絲毫不敢忤逆。


翌日大早,太陽還未出來,監刑官就派了兩個劊子手將周允晟帶往午門。


“天還未亮,正是陽氣未至陰氣大盛之時,二位這個時候行刑,下了黃泉,齊某少不得回來叨擾二位。”周允晟跪在刑臺上,卻絲毫未見慌亂。


古代之所以規定斬首需得在午時三刻進行是因為這個時候陽氣最盛,犯人剛化為厲鬼就被陽氣衝散,無法報復到行刑人的頭上。而此時卯時未到,溫度寒涼湿冷,竟莫名帶給人一種陰森詭異的感覺。


古人對鬼神之事是很篤信的,唯恐這一刀斬下就替自己招來一個厲鬼,於是兩個劊子手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的決定等太陽升起再行刑。


周允晟抬眼查看天色,快卯時了,李瑾天做了一晚上的夢,這個時候也該醒了。沒錯,那兩個夢正是他用精神力強行植入李瑾天腦海內的幻象。高旻此人性格剛直,做不出叛反通-奸等醜事。


但那又如何?高朗殺了齊家幾百口人,高旻暗中給齊修傑下毒,毀了他的身體,這樣的血海深仇唯有高家同樣滅門才能抵消。周允晟早就說過,若是主角不與他為難,他絕不會主動招惹,若是主角一定要讓他難過,他也唯有百倍千倍的還回去。


他不但要與高家不死不休,李瑾天,高旻連同他們的兒子,未來的大燕新帝李旭炎,都將會斷送在他手上。既然拿了齊修傑的身體,他總要為齊修傑做到盡善盡美才是。


周允晟性格懶散,好奢靡享受,唯獨記仇和敬業這兩點從未懈怠過。


等待中,太陽緩緩上升破開雲層,兩個劊子手見時辰差不多了便打開一壇烈酒,猛灌幾口後朝鋒利的刀刃噴去,然後高高舉起。


“等一等,刀下留人!”焦急的嗓音及時阻止了下落的鋼刀,兩名劊子手轉頭一看,嚇得腿肚子都在打顫。


“奴才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滾一邊去!午時三刻不到,誰讓你們行刑的?”李瑾天暴跳如雷,將兩人一腳一個踹翻在地。


“啟稟皇上,是相爺的吩咐,奴才們不得不從啊!”劊子手爬起來砰砰砰的磕頭。


高朗?李瑾天眸色暗沉了一瞬,想得便有些多了。連自己的旨意都敢公然違抗,高家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當初的齊家號稱大燕最有威望的門閥,齊家家主在他面前卻謹小慎微,畢恭畢敬,與現如今的高朗比起來簡直稱得上卑微。


而高旻對待自己的態度更不用提,高興的時候搭理兩句,不高興了直接讓宮人把自己撵走,絲毫也不顧及自己帝王的臉面。


寵信太過不是好事,現在的高家大有凌駕於皇權之上的趨勢。而高旻和皇弟究竟有沒有私情?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李瑾天被那個夢境擾得心緒不寧,但經過三年的朝夕相處,他對高旻的感情已從感恩變成了真正的愛意,實在是很難割舍。


他決定觀察一陣再看,也許那個夢是假的,是莫須有的。他一面這樣寬慰自己,一面讓貼身近侍把五花大綁的齊修傑放了。


周允晟依然跪在刑臺上,拱手道,“多謝皇上寬待罪臣一時半刻,但罪臣無需這點憐憫。罪臣的家族對皇上,對大燕忠心耿耿,罪臣的父親為皇上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卻不知為何會落到這個下場?但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罪臣一家自該引頸就戮,罪臣也不奢望能夠獲得赦免。罪臣如今隻有一個心願,請皇上代為了卻。”


他眼中全是悲戚,卻無怨恨,哪怕身穿染血的囚衣也未曾減少絲毫世家公子的高貴風姿,錚錚傲骨。看見這樣的齊修傑,就像看見了在宣王的後宮苦苦掙扎卻從未被壓垮的君後,李瑾天眼眶有些發熱,不得不轉過臉去,啞聲問道,“你有什麼心願?”


那個夢太真實了,一再撩撥著他緊繃的神經。


“罪臣隻想問一問,罪臣的家族究竟做錯了什麼要讓皇上除之而後快。請皇上讓罪臣死得明白。”話落,周允晟用力磕了一個頭,然後挺起腰,毫不避諱的直視帝王。


李瑾天被問住了,好半晌沒有回答。齊家家主行事向來謹慎,對族人也管束的極為嚴格,若不是經歷了上一世,李瑾天完全不會懷疑齊家的忠心。他重生回來以後容不得背主的奴才,聯合高朗和璃王羅織了一百多條莫須有的罪名栽贓到齊家頭上。


現如今齊修傑要他說清楚,他還真說不清楚。那個夢境又一次浮現在腦海中,讓他本就倉惶不定的心狠狠打了個哆嗦。


如果上一世他死後是齊家為他復國,為他保住血脈,那麼是不是說他錯殺了忠臣?上一世璃王趁亂救他出宮,牽起的卻是高旻的手,最後離去時注視的也是高旻的臉。是不是說他們上一世就已經有了奸-情?


這一世他回來,給了高家莫大的信重,給了璃王至高的權柄,給了高旻無上的榮寵,反把忠心耿耿的齊家一族除掉。現在的高朗、璃王、高旻完全有能力將他架空,繼而顛覆他的皇權,而他失了齊家等門閥世家的支持,竟然毫無還手之力。


思及此處,李瑾天出了一身的冷汗,腳步也止不住踉跄了幾下,差點跌倒。


“把齊貴君帶回紫宸宮,”再開口時,他語氣非常虛弱,見幾名宮人攙扶的動作十分粗魯,連忙補充一句,“叫太醫馬上去紫宸宮,好生伺候著。”隨即掩面而走,不敢再看血跡斑斑的齊修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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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允晟泡在浴池裡,毫不在意的用熱水衝洗滿身傷口。這具身體看似殘破,實則內裡十分強健,不需幾日就能完全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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