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如今年紀大了,漸漸地, 來看故人的次數就少了, 偶爾在蒲團前一跪, 隻想安安靜靜地待上一陣。


  四面浮起一股溫厚的香。


  沒等她回頭看, 旁邊多出來的人影正對著前方拜了三拜, 將信香插在爐中。


  商音眼眸跟著隋策的動作流轉, 見他拍去落到案前的香灰,又把臨近的一隻蒲團拖了來, 在她邊上盤膝而坐。


  “怎麼啦?”


  隋策歪頭託腮,漫不經心地打量她, “心情不好?”


  商音搪塞著說不是,“隻想起好久沒給她上香了,所以過來瞧瞧……準你有娘看你, 就不準我看我娘啊?”


  他泛泛一笑,“還說不是。”


  “你呀,每回嘴上總說不記得、想不起她什麼模樣了, 不欲讓別人同情你, 可憐你。其實心裡一直惦記著。”


  重華公主挺直的背脊輕輕打了個彎兒, 似乎在他面前終於不想再費口舌狡辯, 耷拉著腦袋垂眸看香案底下的浮灰, 語氣帶著點喪:“我這種人, 是不是活得很失敗?”


  “從我知道梁雯雪害死我娘那一天起,仇視整個梁家就成了支撐我的精氣神,一想到今後要讓他們給我娘陪葬,日子陡然變得有了盼頭,連每天早起都神採奕奕的。”


  “一向隻聽聞別人拿功成名就當畢生所求,拿出人頭地當雄圖抱負,還沒聽說過靠報仇雪恨激勵自我的。”


  她把玩衣裙上的帶子,小聲自暴自棄,“我就是自小被養歪了的樹,內心陰暗齷齪,還不願承認。”


  隋策看出她情緒低落,於是換了個姿勢坐正身體,“理想又不分貴賤,造福蒼生是理想,莫非吃飽喝足就不算嗎?隻不過後者聽上去沒那麼高尚罷了。”


  他忽然沒由來地開口:“考你一個問題。”


  商音:“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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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不知道如今大應最好的兵,殺敵最勇猛,最善戰的,心頭懷揣的是什麼信念?”


  商音支起下巴與之對視片刻,覺得這問題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懷疑又猶豫:“保家衛國,庇佑百姓?”


  他嗤笑一聲,“是升官發財,富貴顯榮。”


  公主殿下皺起眉:“什麼啊?”


  她立時反駁:“胡說,我大應的兵若都這麼自私自利,不早被外族打趴下了。”


  隋策不置可否地淺笑,“所以殿下你呀,還不夠了解人性。”


  “如今天下太平,江山一統,早不似開國那會兒戰火連天,亂世浮沉,民不聊生。百姓缺少血仇,日子並非朝不保夕,又不曾得見親人死於敵軍之手,你跟這些兵談家國,談信仰,還不如跟他談金錢地位美人來得更實在。”


  重華公主萬萬沒料到自家王朝下的將士都是這等貨色,一時連帶看他的眼神都嫌棄鄙夷極了。


  “人有所圖,才真真實實的能出力氣——你還別看不起。”


  他道,“像那些窮困之地的人,吃不飽飯,穿不起衣,終生給大老爺們賣命,一輩子看不到頭,招他們入伍,既聽話又勇武,為了給自己掙個前程,誰在戰場是不是豁出命去砍殺。縱然瘸了殘了,後半生照樣有撫恤可拿,不比在鄉下做苦力強?”


  “這種兵才是最好用的。”


  商音聽上去隱隱覺得有點道理,又好奇:“那這麼說,你戰功赫赫,也是一樣有所圖謀咯?”


  “有啊。”隋策答得誠實,“我娘的死,就是我的執念。”


  “如若不是為了她,誰要去那種地方提著腦袋過日子,我在京城當大少爺不好嗎?”


  他言罷笑道:“省省吧公主殿下,這世間能有幾個聖人啊,天下凡夫一般齷齪,不差你一個。”


  商音若有所思地頷首,吐出一口氣,深感安慰:“你這樣說,我好一點了。”


  青年抬起手在她發髻上揉小狗似的摸了兩把,“對了,給你看樣東西,保證你還能再好點兒。”


  他自懷中取出一份賬簿。


  “梁國丈手底下有個心腹主書,這人貪財,小吏受於身份之限無法晉升,因此他就可勁兒地撈錢。借著梁少毅的關系,私下沒少收各方的進貢。”


  “我倒是覺得,你若想對付梁家,不妨可以從此人入手。”


  商音接過他遞來的證據,邊翻看邊思忖,“也不失為一條路子……”


  她來了精神,“那咱們試著商量一下計劃。”


  隋策:“行啊。”


  **


  梁大公子心頭裝不住事,自打得知家中最大的把柄拿捏在了別人手裡,三天兩頭睡不好覺,連上朝眼睛也恨不能釘在隋策身上,妄圖從他的舉止神情間咂摸出點線索。


  因此有什麼風吹草動他近來都格外留心,得到消息就是前後腳的事兒。


  “爹,姓隋的開始查咱們底下的人了。”


  他急道,“您說,他會不會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對此梁國丈便冷靜得多,似乎已有預感,“遲早也得被他發現,不過是時間早晚罷了……”


  他摩挲著棋盒內的黑子沉吟,“既然沒有捅到皇上跟前,說明東西還不算致命,咱們猶有轉圜的餘地……程林青那邊有什麼進展?”


  “沒……”大公子搖頭嘆氣,“照舊嘴硬,一句也不肯說。怕做得狠了人熬不住,這些天不敢再動手,倒是灌了幾碗參湯吊命。”


  “嗯……”


  梁國丈聽完,長久地沒有表態,眼前浮現起的,是在和元殿外與那位年輕將軍的兩次擦肩而過。


  說不上為什麼,他能感覺出對方莫名其妙的敵意,因而潛意識裡,就沒考慮過要同隋策私底下善了此事。


  上次借重華公主的由頭,他給了自己一個下馬威,這小子不是善茬,如今多半更要抓著此事不放了。


  “和隋家這場仗,看來是非打不可。趁他們還未反應過來,得先下手為強,否則,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


  梁敏之是個急性子:“怎麼先下手?隋策畢竟背靠重華公主,皇上又倚重他,恐怕沒那麼容易對付。”


  “隋氏本身已是江河日下,不足為懼。聖上要他掌管羽林軍,不過是看在隋策年輕有為,朝中的背景簡單,好為他所用罷了。這樣的人,能找一個,就能找第二個。”


  他把黑子丟進盒中,“哐當”一聲響,抬頭看長子,“如若沒了重華公主,單他一人攤上什麼大錯,皇上不會有太多顧忌。”


  “您的意思是說……”梁大公子瞬間會意,“想辦法讓他夫妻倆分開?”


  言罷又有些猶豫,“萬一他將事情告訴了公主呢?”


  “他二人都反目成仇了,你覺得重華公主還會幫著他嗎?”梁國丈輕哼,“何況宇文笙可不是什麼良善之人,未必那麼嫉惡如仇。她愛財愛名,唯利是圖,這些年靠的不就是皇帝的寵愛麼?


  “陛下忌諱女子幹政,春典一過,她更是不敢輕易再提朝事。咱們屆時軟硬兼施,不愁沒空子能鑽。”


  “那好。”梁大公子想了想,“我找機會也告知長姐一聲,讓她在宮中多盯著點重華公主。”


  國丈贊同地點頭。


  就算退一萬步講,宇文笙真的要拿這件事和整個梁家對著幹,將他二人分開逐個擊破,也比現在的處境好應對得多。


  不過,到底怎樣才能讓公主和離呢……


  **


  楊秀登門拜訪時,拎了些彭縣特產的鮮蝦,因擔心天氣炎熱壞了品相,沿途換水又添冰,送到公主府上還活蹦亂跳的。


  商音接了禮,叫今秋拿去廚下收拾,一面笑道:“都說讓你不用麻煩,你從縣裡來本就不方便,帶著這些個鮮貨豈不是更影響趕路了?天兒這麼熱。”


  楊秀擦著汗,忙說不要緊,旁邊已有婢女端來冰鎮酸梅湯給他解渴。


  他在彭縣擔任知縣一職已有四個月,比起初入重華府時的拘謹畏縮,眼下瞧著落落大方了不少。想當日給商音帶點茶葉都掏空了積蓄,現在手頭寬裕許多,就連送幾筐活蝦也綽綽有餘。


  商音問他近況如何:“知縣做得還順利嗎?”


  “託殿下的福,算是漸入佳境了。”他坐在下首放下冰涼的梅子湯,應答自如,“前月處理了幾樁積壓的公案,也查出一則冤案來,上報了朝廷。這不……剛去刑部交接卷宗,倒早不晚的,就來打攪您了。”


  “哪裡話……是有聽父皇提起你,說你辦事還算妥帖,為人踏實肯幹,本本分分。你做得很好。”她頷首誇贊,繼而想起什麼,“天色也不早了,不如今日,就留府用飯吧?”


  楊秀並未推辭,“不會叨擾嗎?”


  “當然不會。”商音起身邀他,笑說,“正巧府上還有一位來客,弘文館的校書郎裴茗你可聽說?他也在的。我想你們應該能有話聊。”


  楊秀聞之愣了一下。


  而重華公主已打起手勢示意他跟來。


  被留用晚膳是在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公主府上此刻還有別的客人,而且也是個文官。


  穿過水池邊曲折的回廊,迎面便是一處極為壯觀的園子。


  重華公主嗜花愛草早不是什麼秘密,據悉她一年在打理花木上耗費的錢兩數量令人咋舌,每盆草木都有專人看管,最喜歡的那幾株甚至親力親為。


  似錦繁花當中,一間簡潔卻不失格調的書房遮蔽在幾叢高大的梧桐與紅楓之下,一片陰涼,分外清爽。


  “這位便是裴茗,裴簡之。在王宏朗,王大人手下做事。”


  商音轉頭與之介紹,“我從前和你提過的,楊秀。”


  裴茗原在房內給她調試瑤箏的琴弦,聽見話語聲就撩袍出來了,見到楊秀,知曉是公主殿下的人,客客氣氣地給他作揖:“楊兄,早聞大名。殿下也常與鄙人誇贊你的文章用詞簡練,十分流暢。”


  楊秀禮尚往來地拱手:“哪裡哪裡……”


  王宏朗從前可是先帝時的重臣,官拜內閣,現今年歲大了才讓他在弘文館做個館主清闲養老。


  這個裴茗儼然是位京官,想必當年科考成績優異,少說也是二甲進士前十名。


  畢竟與人家相比,自己不過是個小縣官,區區舉子,雖說品級不相上下,但能進內廷的,到底還是比在外頭風吹日曬的更高貴。


  楊秀瞬間便覺得矮了人家一頭,左右有些不大自在。


  裴茗倒是全無拘束,很快拉著他稱兄道弟起來。


  “父皇的壽辰就要到了,我今兒特地找了簡之替我改獻曲的譜子。”商音見下人們擺好茶點,換了新的冰塊,朝楊秀一笑,“他在音律上頗有所長——對了。”


  她想起什麼似的,將茶碗一擱,“你來得倒巧,還愁沒人幫我看祝壽詞,不妨由你來替我斟酌斟酌?”


  商音引著他到桌邊去,“我記得你的文章不錯,詞句一向很正,就適合寫這個。”


  另一頭坐在秦箏前手握樂譜的裴茗聽言,出聲打趣,話亦是衝著楊秀說的,“殿下她啊,辭藻過分華麗,寫什麼都漫天飛花,還被小方大人嫌棄過……”


  “要你揭我的短。”她回瞪一眼,頗熱絡地將紙筆給他準備好,“來來來,麻煩你了,登門一趟還被我抓來公幹。”


  “為公主辦事,應該的。”楊秀不著痕跡地謙遜道。


  提起筆時,他忍不住深吸了口氣,暗想,重華公主難得有求於己,可不能在旁人面前出洋相,他得拿出十二分的本事才行,得讓殿下發現自己是能派上用場的……


  楊秀伏案在桌,一絲不苟地修改賀壽詞。


  商音則與裴茗討論著曲譜的調子怎麼調為好。


  “我覺得這兒還是往高的走……走到這兒,再低下來。”


  “不不不。”裴茗直接駁回她,“您這曲屆時要在大殿上演奏,四壁合圍,比露天在外的聲音更響亮,適合激亢一點的節奏。既熱鬧又應景,聖上聽了準高興。”


  商音:“我記得有本類似的譜子,是叫什麼來著?”


  裴茗道:“《流水湯湯》?”


  “對對對。”她見狀招呼不遠處的楊秀,“秀,麻煩你,右手邊書櫃上左數第三格,取來給我一下。”


  “好……”


  他小心翼翼放平筆墨,在櫃架中搜尋了一會兒,正翻找之際,指腹不經意地撥開一冊手札,內頁裡赫然是一行字——和離計劃。


  和離?


  誰同誰和離?


  楊秀目光詫異,順手便了取出來,攤開掌心飛快地瀏覽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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