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麼唐少爺至少證明一下誠意吧。」


江墨在一點一點試探我的底線。


我沉默半晌晌,俯身吻他,帶著今天所有的憤懣,也重重咬了他一口。


下一瞬,江墨奪走主動權,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內彌漫。


一吻畢,他舔了舔唇上的傷口。


「誠意不錯。」


6


我渾渾噩噩地回到府裡。


才知江老婦人差人捎來口信,邀我明日到江府小聚。


翌日晌午,江家派的車夫已經在府外候著了。


我踏上腳凳,俯身鉆進車廂內,心裡一陣煩躁,想起昨晚江墨那雙黑沉的眼睛,嘴角上的傷隱隱作痛。


雖在北平,建的卻是典型的江南院子,高高的門檻,連著五級青石階,內裡白墻黑瓦、荷池小山,錯落有致。


江祁寧今日穿了件鴿青色長衫,身上那股冷氣散了些。


他立在江老夫人身邊,朝我微微頷首。


江夫人熱切地牽起我的手,「圓圓,天冷,快進屋吧。」


又別頭埋怨了江祁寧幾句,「嘴笨!怎麼見著人一聲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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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而對我笑道:「我事先在福壽堂訂好了菜,店裡的伙計剛剛送來,就等你了!」


一桌子菜餚由瓷白碟子託著,中間還擺了盤肥蟹。


我入座後,偷偷瞟了眼江祁寧,見他仍是那副樣子,並未看我。


一時松了口氣,想來昨日,他應該沒認出我。


「這是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我託人專程弄來的,都是『冒兒貨』,來,嘗一個。」


江夫人正替我布菜,就聽見一記散漫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今日做了秋蟹,怎麼不叫我?」


隻見江墨從門外進來,他稀奇地沒穿西裝,一襲月白長衫,頗有幾分書生氣。


他在江祁寧身邊落座,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孔,若非氣質迥異,著實難以分辨。


「這位是?」


江夫人抬起頭,「這是唐家小姐,前些日子剛和你哥定了親。」


江墨兀自一笑,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過來。


「哦,原來是嫂、嫂啊。」


「嫂嫂」二字尾音拖得極長,仿佛在嘴裡含了一遍再慢慢吐出來似的。


江夫人瞪了他一眼,道:「好好說話。」


「念了幾年洋書,越發沒個正形兒。」


面對斥責,江墨絲毫不在意,仍肆無忌憚地打量著我,目光如有實質般,令我如芒在背。


「怎麼都訂了婚,兩人還跟陌生人似的,話也不說。」


「哥,你不會心裡還念叨著那個外國相好吧?」


江祁寧並未看江墨一眼,巋然不動。


「好好,我閉嘴就是。」


江墨雖閉了嘴,可在桌面下,腿卻挨過來,貼著我的腳蹭了蹭。


一次是意外,兩次三次就是故意為之了。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江墨沒抬頭,倒是對上了江祁寧的眼睛。


沒來由地心虛,我慌忙低下頭。


這頓飯吃得心煩意亂。


末了,江夫人突然道:「圓圓啊,我們祁寧看著冷淡,其實就是不愛說話,人卻是穩當可靠的。」


「祁寧,你也別像塊木頭,多約圓圓出去走走。」


「去玩玩時下年輕人喜歡的。」


「正所謂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江祁寧不置可否,淡淡「嗯」了聲。


我一怔,含糊地點了點頭。


江夫人臉上出現了些愁容,又道:「你爹如今癱在床上,精氣神越發差了,不知還有幾日……」


江祁寧驀地打斷她,「娘。」


江夫人反應過來,勉強笑道:「嗐,不說那些晦氣話。」


「我和你爹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想看你們兄弟二人成家立業。」


「你與圓圓既已訂婚,就找個臨近的吉日,把婚事辦了。」


「我和你爹,還等著抱孫子。」


話音落,我與江祁寧噤然無一語。


唯獨江墨將碗重重擱在桌面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響。


他冷嗤一聲,方才還糅著笑的眼睛冷下來,盯著我道:「孩子,嫂嫂生的出來麼?」


短短一句話,聽得我心驚肉跳,仿佛用另一種方式,將我的身份抖了出來。


江墨又在發什麼瘋?


說者有意,聽者無心。


江夫人臉色變了,登時就攥起茶杯摔到江墨跟前,「啪」的一聲,四分五裂,茶水四濺。


「我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口無遮攔的東西!」


她指著江墨,「快給你嫂子賠個不是!」


江墨卻起身,冷冷撂下一句話,跨門而出。


「她還沒過門,就不算是我嫂嫂。」


江老夫人氣得不輕,親自給我賠了不是,稱招待不周,下次再會。


江祁寧將我送出去,穿過長長回廊,我們二人都沒出聲。


他生得高大,人又冷淡得緊,這麼杵在我身邊,帶來無形的壓迫感。


直至到了門口,他才道:「家弟似乎很在意你。」


江祁寧不置一詞,他垂眸,漆黑的眼睛定定看著我。


無端讓我想到那晚,隔著車窗,對上了這麼一雙眼。


我別扭得慌,摸上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


指尖下移,順著他的視線,我碰到了唇角上被江墨咬出的口子。


我猛然想起,江墨唇上,也被我報復似的咬了一口。


這在有心者看來,未免也太碰巧。


江祁寧沒做回答,隻道:「西洋的話劇,唐小姐感興趣麼?」


說完,又自顧自道:「明日午時,我去府上接你。」


「我娘說得對,既是要結婚,也應當培養培養感情。」


7


江祁寧與江墨不愧是兩兄弟,骨子裡都有股瘋病。


他曾冷著臉,話裡話外告誡我江家的東西別妄圖貪想半分。


如今一時興起,竟要與我培養真感情。


說一不二,叫人不得忤逆。


接踵而至的麻煩交織起來,我心力交瘁。


像是失足跌進泥沼,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剛踏入馬車,突然有人從身後捂住我的嘴,挾持著我上了車。


掙扎間,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別叫。」


是江墨。


見我沒再掙扎,他緩緩松開了我。


我深吸一口氣,卻仍不能強裝鎮定,低聲罵道:「你犯什麼渾?!」


「在江府門口上我的馬車,旁人看到了怎麼辦?」


「那又怎麼樣?」


江墨拽著我的手,力道不小,弄得我手腕兒生疼。


「松手!」


「不松。」


他非但不放,還加重了力氣,馬車倏然一顛,我摔進了他懷裡。


江墨的臉近在咫尺,向來掛笑的唇此時抿得很緊,看起來頗為生氣。


我曲肘想要爬起來。


搭在腰間的手箍緊,往下一壓,我又跌到了江墨懷裡。


「你他媽到底要幹什麼?!」


手腕和腰都被卸了力氣,我咬牙,罵了句臟話。


「現在不掐著嗓子裝了?」


江墨不知在發什麼癲,就著這個姿勢,死活不松手,報復似的,力道越來越重,仿佛要將我手腕捏碎。


「怎麼對江祁寧就是柔情蜜意、笑臉相迎?」


「我明明和他長了同一張臉,你卻從不給我一個好臉色,嫂嫂也太厚此薄彼了。」


「難不成,真把自己當成江祁寧的人了?」


我冷笑:「你做些缺德事來威脅我,還要什麼好臉色。」


「你哥倒比你正派得多。」


江墨氣極反笑,「他比我正派?」


他顯然是惱了,順連著眼角邊的痣都帶了逼人銳氣。


我的衣領被粗暴扯開,幾顆扣子崩落。


脖間傳來劇痛,竟是江墨俯身咬了下來。


他那兩顆尖牙的壞處在我身上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像是要將我生吞活剝般,下了狠勁兒。


我疼得雙眼發黑,那塊被咬住的肉仿佛已經脫離骨骼。


江墨無視我的掙扎,良久,才松開口。


我探手過去,摸到黏稠的血。


「嘶……」


「你他媽的,真是條瘋狗。」


江墨舔了舔唇,堵住我的嘴,濃重的血腥味在唇齒間彌漫。


須臾,他叫了我的名字。


「唐未晞,我最討厭別人拿我和江祁寧比。」ӳʐ


馬車不知何時停了。


車簾被微微掀開,探進一張稚嫩的臉。


看清車內的情形後,嚇了一大跳似的。


「少……」


對上我的目光,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慌忙道:「小,小姐,奴婢隻是,隻是看您許久沒有出來,擔心您出了什麼事兒......」


「還請小姐責罰。」


車簾合上了。


我起身,理了理衣衫,衣領上的扣子被扯掉,大刺刺地敞開著,露出脖間的牙印。


許是這扎扎實實地一口讓江墨消了氣。


他嘴角又掛起了那抹似有似無的笑,撐著下巴,肆無忌憚地打量我。


我無視他,下了車。


方才那丫鬟還跪在地上,渾身細細地抖。


「起來。」


她遂起身。


「你看到什麼了?」


她垂著頭,慌忙道:「奴婢,奴婢什麼也沒看見。」


「府上的規矩,還要多學學。」


「是,是。」


我繞過她,徑直入府,身後突然響起江墨的聲音。


「嫂嫂。」


尾音拖得極長,含了幾分情意似的,慢悠悠飄到我耳裡。


這一聲,惹得周遭僕人都露骨錯愕地看向我。


明明方才在飯桌上,還嚷著沒過門的不算嫂嫂,現下卻叫得很歡。


仿佛不論什麼時候,隻要他想,就可以用這種方式羞辱我。


我攥緊拳頭,沉默須臾,回頭看他。


江墨生了張形態姣好的含笑唇,吐出的話卻是食人惡語。


「我能不能守口如瓶,全看你了。」


「讓我高興呢,我就緘舌閉口。」


「若讓我心煩呢,那可就……」


我忍無可忍,出聲打斷:「江墨。」


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的,我什麼都做得出來。」


8


江祁寧約我看的是部法國話劇。


四下昏暗,唯有舞臺中央灑下一束光,演員穿著劇服,粉墨登場。


這部劇講述了女主人公幾度偷情,非但沒有獲得真正的幸福,最後積債如山,隻能投毒自盡。


周圍烏泱泱的一片,全是劇迷。


我側頭看了一眼江祁寧,隻見他神情專注,盯著舞臺上的演員。


而我卻再也看不下去。


怎麼就這麼湊巧,偏偏看的是這部劇。


明明是江墨做的混賬事,我也做賊心虛了。


許是察覺到我的躁動,江祁寧看了我一眼,問:「不喜歡看?」


我牽強地笑笑,「不,挺好看的。」


「不用說假話。」


「噢。」


我訥訥應了一聲,突然聽到江祁寧說:「其實我也不喜歡這部。」


我疑惑地看向他,對上他的眼睛。


「唐小姐覺得,女主角為什麼會偷情?」


他問得太怪,也太突然,沒來由地,我想起了江墨,恍惚間,竟覺得這句話是越過女主人翁,在質問我。


我怔住,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


江祁寧波瀾不驚道:「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下場。」


她死了。


舞臺上的光印在江祁寧素來淡漠的臉上,讓他看上去更為冷硬。


「落幕了,走吧。」


話音落,江祁寧已起身。


我回過神,隻見人群已經散了七七八八,臺上落下紅幕,唯餘慘淡的白光打在其上。


9


天如墨,一輪圓月高懸其中。


倏然,暗地裡出來一道人影,拽著我拖至角落。


那人將我抵在墻上,膝蓋擠進我雙腿之間,制住我的行動。


我咬牙:「江二少爺,您是做賊的麼?」


江墨笑了聲,「嫂嫂難不成想讓我白日堵著你親?」


他一口一個嫂嫂,透著股混勁兒。


我忍不住說:「放開我。」


江墨置若罔聞,頭埋在我肩上,嗓音悶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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