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午的運動會在不鹹不淡中過去,因為大多是預賽,比的人沒到最興奮點,看的人更是意興闌珊。除了精神文明檢查團巡視過來的時候,宋斐抽空拍了拍掌,揮了揮灌了石子的空塑料瓶,其餘時間都是在聚精會神耍手機和草草掃一眼有歷史學院參加的比賽中度過。


  除了數學學院的軍體拳表演。


  作為一根繩上的兩隻苦瓜,宋斐對數學院的弟兄們抱有一份特殊的情感,尤其看到他們穿著土綠色軍裝哼哼哈嘿的時候,這份澎湃的情感激蕩到了最高處。


  中午向陽請客,帶著440全體跟向夫人及其兩位閨蜜在食堂二樓炒菜窗口開了小灶。向陽的女朋友很可愛,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一眨起來忽閃忽閃的,標準的蘿莉。任哲使勁渾身解數,跟另外兩個妹子套近乎,奈何妹子們對他不是很來電,倒是總找王輕遠搭話。王輕遠斯斯文文一推眼鏡,不是嗯,就是哦,間或一句不知道,最後妹子也就懂了,不再自討沒趣。


  宋斐沒有任哲那麼飢渴,但也不比王輕遠清高。他喜歡男人與他希望被妹子關注不衝突,前者是性向問題,後者是魅力問題。所以快吃完的時候,他半開玩笑似的問:“怎麼都不搭理搭理我啊?”


  倆妹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撲哧樂了。


  妹子一說:“你看起來有點花心。”


  宋斐簡直想擊鼓鳴冤,不死心地問妹子二:“你也這麼覺得?”


  妹子二搖頭:“你看起來隻是學習不太好。”


  宋斐頓了兩秒,轉回去看妹子一:“你說的對。”


  ——即便學渣,也有著驕傲的倔強。


  下午第一個節目就是太極扇,想來組委會也知道這是最容易犯困的時間段,所以天真地想用大型集體表演項目烘託氣氛,振作精神。


  440集體換上了飄逸的白色太極服,手持錚錚作響的紅色太極扇,往操場走這一路上處處是焦點,時時被街拍,畫面簡直美翻了。


  待到進了操場,抵達角落的集合地點,滿眼大白大紅,他們總算收獲了一些安全感。


  趁著時間未到,太極宗師們都三三兩兩闲站著,向夫人偷偷溜過來,將向陽拉到角落裡給男友打起:“歐巴,加油!”


  向歐巴扇子哗啦一甩開,非常艱難地扇了兩下風,寸頭在風中紋絲未動:“看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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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話間,幾個穿著短衣短褲的運動員從操場門口進來。太極扇之後就是比賽項目,這些人也要提前過來等待檢錄。上午遍尋不著的身影,赫然在列。


  宋斐沒種地縮回人群,同時心裡默念,看不見我,看不見我,看不見我,誰看見我誰王八蛋……


  “宋斐?!”


  王八蛋喊他了。


  宋斐硬著頭皮走過去,友好微笑:“比賽啊?”


  戚言點點頭,然後狐疑地上下打量前男友的造型。


  宋斐也哗啦甩開扇子,但很識相地沒有扇風:“八卦太極扇。”


  戚言樂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


  這是戚言看起來最無害的時候,純良的真就像個好人了。


  宋斐差一點再次沉溺在這笑容裡,幸好對方來了句:“挺可愛的。”


  宋斐真想穿上釘子鞋給他一腳。


  很快集合時間到,播音員在喇叭上一廣播“下面請欣賞由歷史文化學院帶來的表演,八卦太極扇,讓我們掌聲歡迎”,已經排好隊列的歷史院大二全體同學便齊刷刷進了操場中央。


  戚言他們二十來個等會兒要參賽的運動員就在旁邊跑道上看著,尤其是戚言,那叫一個興味盎然。


  宋斐如芒在背,直到音樂響起,還總走神去瞄那頭。


  正所謂一心不可二用,不專注的結果就是在白鶴亮翅的時候一個沒抓穩,扇子竟然飛了出去,直直砸在前面向陽的後腦勺上。那可是不鏽鋼扇骨啊,雖然是扇面砸的,不比直戳過去殺傷力大,但宋斐光看著也疼。果然向陽嗷地一聲怪叫,猛虎下山失敗了,但人緊接著就大鵬展翅又飛了回來,動作行雲流水,柔中帶剛。宋斐心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啊,趕忙跑兩步撿回扇子,繼續力劈華山。


  好不容易挨到表演完,宋斐混在隊伍裡火速離開操場,走出大門的時候,還見戚言在那兒樂得前仰後合。


  自己在這人面前,形象就沒高大過,宋斐自暴自棄地想,也不差多這一次。


  回到看臺的時候,戚言已經站上了起跑線。宋斐聽廣播才知道,這貨參加的居然是一萬米。在一起的時候宋斐確實被這人拉過晚上跑操場,美其名曰鍛煉身體,但鍛煉兩回宋斐就不幹了,死活再也沒去。現在想想,從學習模式到生活習慣再到興趣愛好,他倆沒任何重疊,能交往一個學期,真的很神奇。


  發令槍響,起跑線上二十來號人不疾不徐地開跑。


  戚言在人群裡很醒目,一米八三的個頭,肚臍眼以下全是腿,跑起來更是招人,充滿了力量與美。宋斐看著看著,嗓子就有點幹,不自覺咽了下口水,悻悻收回視線,強迫自己低頭玩手機。


  他喜歡戚言,最初先撩的也是他,後來對方同意交往的時候,他高興的好幾天沒睡著覺。但隨著交往深入,不和諧就漸漸多了,最直觀的就是倆人的日常。戚言是教室圖書館食堂宿舍四點一線,有課上課,沒課自習,晚上還得操場鍛煉身體;反觀他,有課上課,沒課宿舍,操場是除了體育課一概不涉足,圖書館更是根本就不去。


起先宋斐還能裝裝相,陪他做個好學生,時間一長真熬不住了,戚言能埋頭自習一天,他坐在旁邊就是度日如年,戚言的側臉再英俊,也不能當美劇看。到後面,對於戚言的學習邀請,宋斐能躲就躲。戚言也不傻,幾次就看明白了,然後便開始了漫長的教育之路,簡稱——懟。大意就是宋斐這也不對那也不好,上學完全就是混日子,未來進了社會,也不可能有什麼大出息雲雲。宋斐不算好脾氣,被說得多了,就開始吵。


這種爭吵無關對錯,宋斐隻是不喜歡對方話裡話外的“看不上”,既然那麼看不上,當初幹嘛同意跟自己交往呢。可戚言連吵架都不屑跟他吵,每次自己一發飆,他就讓自己冷靜冷靜,想清楚了倆人再溝通。宋斐次次憋一肚子火無處發,最後一次終於沒能冷靜下來,直接提了分手。


  認識的同學全說戚言模樣好性格好學習好簡直挑不出什麼不好。


  宋斐覺得,他可能把不好都留給了自己人。


第4章 食堂偶遇


  戚言最後得了第二名,第一名是文學院的。起初誰也沒把那個其貌不揚的男生放眼裡,可跑到最後五圈的時候,他和戚言一前一後,已經將剩餘對手徹底甩開。戚言個高腿長,跑起來步幅大,節奏穩,賞心悅目,該同學比戚言足足矮一頭,步幅上劣勢,但勝在頻率,跑起來別有一種堅毅。


  宋斐攥著手機,但後半段幾乎眼睛都沒離開過賽場。他看得出,戚言已經盡了全力,可最終還是跟在對方後面三步衝過終點。廣播裡恭喜文學院第一,生科院第二,還報了運動員的名字,宋斐沒怎麼聽,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戚言身上。


  那人彎腰拄著膝蓋,不住喘氣,宋斐知道他已疲憊到極點,最後衝刺根本就是拼極限。要是自己,宋斐想,這會兒肯定就是咣當一聲成大字型躺地上,愛誰誰。可那是戚言,無論何時都要保持形象,也不知道這種近乎變態的自律是天性使然還是後天培養。


  終點線就在宋斐他們區域附近,如果這時候戚言看過來,絕對可以跟宋斐對視上。而且就宋斐他們現在清一色的大白袍,想不鎖定都難。可從始至終,戚言都背對著這邊,直到離場,也沒看過來一眼。


  吐槽歸吐槽,宋斐還是挺替他可惜。以這貨的性格,沒拿第一就等於失敗,第二還是最末都沒差別了,這麼一想,再去看那個落寞的背影,就有點不爭氣地心疼。


  運動會持續了兩天,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一直忙碌於賽事組織、裁判、記分員等多個關鍵崗位的體育系同學終於搖身一變,成了掃地僧——表演賽開始。


  通常情況下,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但當兩者差距太過懸殊的時候,即便把弱勢的撤了,強者依然會讓你瞠目結舌。幾乎就是一陣風,嗚一下子就從面前刮過,根本來不及看人影,隻能用肉眼去追尋健兒身後被帶起的喧囂塵土。


  最後440的同學們得出結論——術業有專攻,咱還是好好練太極吧。


  隨著運動會落幕,天氣漸漸轉涼。校園裡一些不耐寒的闊葉樹已經開始泛黃,偶有幾片隨風飄落到仍然傲立挺拔的松柏上,金黃的葉子配著深綠色的松針,別有一番美。


  宋斐又恢復了他專有的規律作息——上必修課、逃選修課、追新番、刷手機。可一個禮拜下來,他覺出了別扭。原本宿舍裡就王輕遠一個人天天不是看書就是做題,向陽通常是跟媳婦兒用手機親熱,任哲則是從早到晚除了上課很難見到其人影,不是在撩學妹就是在撩學妹的路上。但最近幾天,440日日爆滿,而且除了宋斐捧著筆記本,剩下那仨都是伏案刻苦,光從背影都能看出“勤奮”二字。


  這天下午沒課,宋斐一覺到傍晚,本是段美好時光,卻以“在一種奇異而恐怖的寂靜中驚醒”悲慘收尾。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種寂靜並非純粹的無聲,而是99%的無聲+1%的微妙低分貝聲響,這種低分貝是偶爾翻書哗啦啦與筆尖劃紙沙沙沙的綜合體,放在99%安靜的大背景下,格外“振奮人心”。


  宋斐在上鋪坐起來的時候,夕陽正好。440被籠罩在溫暖而柔和的光暈裡,連同上鋪的一個“懵逼者”和下桌的三個“好學生”。室友們伏案勞作的背影在這個瞬間與前男友完美重合,飽經風霜的宋同學產生一種“剛出虎穴又進狼窩”的驚悚感。


  “咳,”宋斐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那個,我能打斷一下您二位嗎?”


  話是對著三個人說的,但王輕遠很有默契地一動沒動,向陽和任哲則熱情抬頭——


  “咋了?”


  “幹啥?”


  宋斐很欣慰,起碼室友們對自身的定位還依然精準。


  “該我問你倆吧,中邪了還是著魔了,這麼刻苦想上天?”


  任哲給向陽一個眼神,示意,你說。


  後者點點頭,向上看過來,苦口婆心:“兄弟,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啊。”


  宋斐仿佛看見對方桌上的真題正散發著閃瞎雙眼的七彩霞光。


  “問題是你倆四級不都過了嗎?!”這話說出來很傷感,但宋斐也顧不得了,他要捍衛“440唯一不屑於過四級的鐵血真漢子”的尊嚴。


  倆室友卻因此話面面相覷,最後一致應聲:“對啊,所以我們在復習六級。”


  輪到宋斐傻了,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你倆要考六級?陽子你不是說過了四級這輩子再不碰英語書了嗎,上必修課都不碰!任哲,全世界都應該普及漢語,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向陽放下筆,仿佛追憶起了曾經的似水年華,瀟瀟灑灑,眼神遙遠迷離。片刻後,迷離散盡,隻剩悽涼,他望向宋斐,幽幽嘆息:“年輕人,你不懂,有一種刻苦叫你媳婦兒覺得你應該刻苦。”


  宋斐咽了一下口水,忽然很想給向同學一個安慰的擁抱。


  “那你呢?你總沒有媳婦兒了吧。”向陽的無奈可以理解,任哲的發奮毫無理由啊。


  不想任哲一甩飄逸秀發:“哥們兒,還沒看清現實嗎,你能靠學習成績撩妹的時間隻剩下不到三年了,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宋斐又咽了一下口水,終於覺得還想睡個回籠覺的自己確實其罪當誅了。


  “我下樓打個水,有誰要帶沒……”宋斐跳下床,決定去開水房平復一下心情。


  王輕遠:“不用。”


  任哲:“中午剛打完。”


  向陽:“我等會兒去,順便食堂吃口飯。”


  一入學府深似海,從此學渣是路人。連打水都不用自己了,宋斐悲從中來。


  自從被沒收了熱得快且導員點名批評之後,宋斐他們宿舍很是安分守己,這陣子都是拎著暖壺下樓打水。宋斐準備先吃飯,再打水,遂將翠綠色暖壺放到水房門前汪洋大海般的暖壺陣中,且很有心眼地靠在了水房窗臺底下。一是這個位置好記,二是窗戶有護欄,方便他用隨身攜帶的自行車鎖將暖壺與鐵欄杆牢牢鎖在一起。


  防火防盜防丟壺,多麼痛的領悟。


  剛到五點的食堂冷冷清清,菜品還沒擺全,遑論學生。一眼望過去就幾個腦袋,剩下的全是一排排空蕩塑料凳,宋斐徑直走到第一個窗口,先打了白飯,再移到第二個窗口,果然新菜式又迫不及待擺出來了。


  “今天來挺早啊。”常年在這一區域打菜的阿姨都認識宋斐了,敢於挑戰新菜式的同學有,但總來挑戰的就鳳毛麟角了,久而久之,她都不忍心在盛菜的時候施展“抖腕”技能了。


  “嗯,沒課。”宋斐笑得乖巧可愛,實則全部注意力都在菜上,那紅白相間的新菜勾起了他練太極扇的美好回憶,但即便閱菜無數的他,眼下也有些吃不準,“阿姨,今天這個是什麼?”


  “西瓜炒年糕。”


  “好的,我來一份麻婆豆腐。”


  ——宋斐喜歡嘗新,但也不是缺心眼。


  吃到一半的時候,食堂漸漸開始上人,距離高峰期起碼還有半個小時,所以宋斐也沒太在意,繼續吃自己的。直到一個人在對面坐下。


  宋斐第一反應是皺眉,抬頭就想說同學那邊有的是位置你何苦跟我擠,可看見戚言的臉,瞬間噎住了,幸虧吃的豆腐而不是肉,這才勉強咽下去。


  “真巧。”戚言微笑,還是那個團結友愛的樣子。


  宋斐瞄了眼他盤子裡的紅白相間,沒忍住,問:“你問這是啥菜了嗎你就打?”


  戚言想都沒想:“不用問,一看就知道,西瓜炒年糕。”


  宋斐無言以對,隻剩欽佩。


  行,咋看出來的就不追究了,問題是:“你以前沒這麼重口味啊……”記得倆人在一起的時候,每回自己打新菜,都能惹對方無語望天。


  戚言愣了下,低頭開始吃飯:“偶爾也換換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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