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帝究竟要我殺誰?這個問題,最後還是景晏將我點透。


他說:「元元,花開堪折直須折的下一句,你知道是什麼?」


我點點頭:「莫待無花空折枝。」


他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元元,等到無花,就是晚了。」


莫待無花空折枝。皇帝要我殺的人,居然是莫晚芍。


他要我殺了他的外甥女,僅是因為……莫侯要反了,皇帝要他反的!


人一旦坐上那個位置,就會被權力蒙住雙眼,忘記血濃於水,忘記山盟海誓,忘記人生摯愛,忘記血肉親情。


我卻要親手將我愛的人送上那個位置,陪他蹚過鮮血路,邁過屍骨橋。


可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變成那個樣子,變得如皇帝一般,冷漠、陰鷙、惡毒。我不願讓這一份珍貴的感情在權謀的裹挾中消磨殆盡,化作一抹幹涸的血。


我不想與他相看兩生厭,用餘生去折磨彼此,直到失望,絕望,而生出恨來。


畢竟,在我們兩個艱難曲折的人生裡,這一點點愛,是唯一美好的東西了。


三個月後,又入了冬,北方戰事基本平定,帝城周邊卻開始動亂。


軍備不足了,百姓私下傳言,皇帝遭了大病,時日無多,帝城不需多時就會陷落。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百姓人人自危,就像是那盤棋裡被圍困的黑子。


景晏與我都知道,這是皇帝開始撥弄棋盤了。


又過了一個月,兩天後就是新年,北方戰亂初平,嚴鋒與莫侯凱旋,途中,莫侯按捺不住,分裂了軍隊,與嚴鋒對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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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侯反了。


皇帝下旨,九王爺率精兵三千,捉拿反賊莫雲高。


從皇宮回來後的每一天,我都在心中默默準備送我的丈夫上戰場,可我不曾想到,這一天會是新年。


皇帝不想讓我們好過,他非要把兩顆連在一起的心狠狠扯開,淌出血來給他看。


景晏披堅執銳,端坐於馬上,帽上的紅纓子非常顯眼,比他迎娶晚芍那一天,馬鐙上的紅穗子還要顯眼得多。


我在城樓上看著他,跟著他跑了一陣,我特意穿了他喜歡的那件褂子,顏色是粉粉的,因著我不喜歡,平時很少穿給他看。


褂子顏色鮮艷,我頻頻揮手,想讓他多看我幾眼,而我也盯著那風中的紅纓子,直到他變成茫茫白雪中不可見的一個點兒。


佳淳說,主子,我陪您再多看一會兒吧。


我擺擺手說,不必,咱們回吧,剛剛在屋裡,已經道過別了。


晚芍也來了,她不敢趴在城樓上看,就躲在角落——她怕她的小景哥哥看見她,會不高興。


她這幾年眼睛哭得有些不太好,如今宮裡也沒人管她,她自己的陪嫁丫頭被她扔了,府裡的下人們又害怕她,不喜歡她。


我往回走的時候,她還望著空無一物的遠方坐在地上,期期艾艾地流眼淚,身上就穿了一件小褂。


我心裡知道她時日無多了,讓佳淳把給我帶的棉袍子給了她,她看了我一眼,把我的袍子扔下了城樓。


我忽然想起當年她求景晏不要討厭她的時候,景晏對她說的那句話,那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句話。


景晏說,芍兒,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知道你錯在哪裡?


不會了,她這一生都不會知道了。


景晏走前,我們是細細道過別的,在那兩天裡,我們隻恨不能將自己變成對方的一部分,一刻都不分開。以往他最能折騰人,哪怕是親熱時也要密切地、親密地同我說話,他很喜歡哄我說一些不中聽的,喜歡看我哭。


隻有那兩天,我們是如此沉默,擁著彼此,看時間是怎樣滑過皮膚。


明明就見一面少一面了,為何還要分開呢?


他走後,我搬到織歡家裡去住了一陣子,後來因著她半夜總哭,我又搬了回來。


如今這裡全都靠我,我總不能跟著一起哭。


景晏走的第二個月,莫晚芍破天荒地找我說話。那天,她換了最華美的裙子,戴上最名貴的首飾,珠光寶氣地站在我房門口。


佳淳怕她欺負我,還偷偷去廚房取菜刀。


可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問我:「你說,小景哥哥為何不肯戴我送他的那個荷包?」


我看著她站在門前,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在她身後,院裡的雪很刺眼。


我說:「佳淳,你先出去,把門帶上。」


我讓她進到屋裡來,沒請她坐,她也自顧自坐在了我屋裡的主位上。


「你剛才問我什麼?」


她嘴唇輕輕發著顫,看著我說:「那個荷包裡面縫了護身符,是我、是我走了一整天到保寧寺裡求的。


她低下頭,不讓我看她哭,自言自語一樣地說:「可他不肯戴,他為什麼不肯戴?他、他一定是討厭我!可是他再討厭我也應該戴著,那護身符能保他平安歸來!那護身符很靈的……我就是在那裡許願能夠嫁給他,那裡菩薩很靈的……很靈的……」


我看著她,忽然覺得十分可笑。


「莫晚芍,你知道王爺此去,是去剿拿誰嗎?」


她在我這句話中發起抖來,捂著臉無聲地哭。


她怎麼會不知道呢?我以為,讓自小疼愛她的父親,死在求而不得的愛人手中,已經足以令她死心了。


可她真是個瘋子。


她哭完了,把手拿下來,忽然又笑:「小景哥哥也是無奈的,那可是皇帝,人人都要聽皇帝的話。我父親不會謀反的,他怎麼會反呢?你不知道父親對我多麼好!你無父無母!你不知道,我小時候要什麼有什麼!金銀珠寶,你都沒有見過,你是做婢子的,你聽都沒聽過。我說我要吃筍子,父親冬天也讓人去給我挖。其實我不愛吃筍子,是小景哥哥愛吃筍子,他不得寵啊。


其實我是知道的,我挑嘴的時候,會把菜裡的酸筍揀出來擱在一邊,景晏會伸筷子來我碗裡夾走,他說他喜歡吃筍子。


可我還是輕輕地說:「嗯,我不知道。」


她聽完笑了一下,說得更起勁了:「他們說我該喊他舅舅,我偏不!我就要喊他小景哥哥!皇貴妃欺負他,我就叫父親去參她弟弟的本子,殺他的頭!宮人們欺負他,我就放出狼狗咬那些人!他那個十弟弟,居然敢用石頭擲他,還砸破他的頭,是我把他從秋千上推了下去!是我報了仇!」


這話讓我險些摔碎手中的東西。


我強壓下惡心,輕聲對她說:「回你自己房間去發瘋吧。」


她轉過頭來直勾勾地看著我:「發瘋?你說我在發瘋嗎?你不懂,你不如我喜歡他,你做不到……」


「是,我做不到。」


「你做不到,你做不到……可他為什麼喜歡你?你教教我好不好?他為什麼喜歡你?」她絮絮叨叨地對我發問,「我把人丟進護城河的時候他都由著我,我給那個貴妾下藥他都由著我,可他為何偏要護著你?他為何偏要護著你?」


當年,她被拖走時也喊了這一句,她說景晏,你為何偏要護著她?


我說:「他為何偏要護著我?讓我想想,或許,是你總想毀了我吧。」


她像是又要哭,又忽然笑起來:「我毀了你?怎麼是我毀了你呢?明明是你毀了我啊!我父親說,他就是扭著景晏的脖子,也會讓他對我好,他答應我的,都被你給毀了。


她一直在重復那一句: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我閉上眼睛,不想看她,隻輕輕說:「那你殺了我好了。」


果然,我聽到了一聲唯唯諾諾的:「不行,小景哥哥……他會不理我的。」


晚芍的精神越來越差,我知道,等景晏帶莫侯回來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有晚芍在,莫侯或許還會為了女兒垂死掙扎,晚芍要是沒了,他的心就死了。


長公主天天去求皇帝,求他赦免自己的丈夫,晚芍也去求太後,不知道是去求什麼。可是沒用,求誰都沒用,任你是皇帝的姐姐還是外甥女,都會死的。


這幾個月裡偶爾能收到來信,隻是非常偶爾,家書抵萬金。


嚴鋒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像是舔出來的一樣,織歡都認不太明白。


他這傻木頭,也不知道給妻子寫的信裡說這些幹什麼。


景晏的字就很漂亮了,與他相比,我的字才像舔出來的。看得出他開頭一般寫得很仔細,到後邊就有些著急,像有許多話要說,洋洋灑灑好幾頁的紙,有一次還扯了半塊布頭湊數。


信的開頭和落款都是講究的,一般就是「卿卿吾愛,見信如晤」和「念你,望你勿念,夫,景晏」。


至於內容,都是些車轱轆話,肉麻得很,不足為外人道。


想來他在那裡一邊打仗,一邊還能寫出如此酸詞,應當是應付自如。


那我就放心了。


有時晚芍看我收到信,就在一邊眼巴巴地看,也不敢湊上來,後來才對我說,你不要念信中名字,隻念內容給我聽聽,行嗎?


我說,那有些難,我將名字替換成晚芍念給你聽。她聽後居然笑了,說,怪不得你說難,原來信裡從頭到尾,都是名字。


那一刻我是有些心軟了的,這件事,以後再說。


景晏走了整整半年,直到晚春快入夏了才回來,皇帝親自在城門口迎接他,還特許我也可以去。


去之前我無數次告訴自己要舉止得體,別讓他難堪,連打扮都是素素的,不想讓人覺得他招搖。可真見到人就發了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跑了出去,中間還摔了一次,也不知道疼,爬起來還是跑,跑到地方就撲著他用力地抱,差點嚇著他的馬。


他摸摸我的頭,低聲笑一笑,然後在我耳邊說:「寶貝兒,我身上臟。」


六個月來,我第一次聽見這聲音,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覺得有些憋悶,眼前發暈。


「喘氣兒,元元,怎麼連喘氣兒都忘了?」他從馬上下來用手給我順後背,輕聲說,「想沒想我?」


我還是說不出話,隻點頭,嘴倒是張開了,卻隻做得出想字的口形。


等好不容易出了聲,不是「想」,而是哇的一聲就哭了。


皇帝也笑,皇帝身後的奴才們也笑,景晏也笑,他身後的士兵們也笑。


隻有嚴鋒在東張西望,撓撓腦袋,愣頭愣腦地問:「王爺,末將的媳婦怎麼沒有來呀?」


大伙兒笑得更大聲了。


皇帝在宮中擺下慶功酒,我不能參與,但也不肯走,就坐在門口臺階上眼巴巴地等著,順帶在心裡罵皇帝!


皇帝聽說我在等,還讓人端了杯酒來給我喝,誰想喝他的酒,我隻想讓他早點放我的人!皇帝喝得高興,對著景晏說葷話,說小九,你在戰場上辛苦了一番,如今回來了,還要在戰場上再辛苦一番。


當晚我倆還真沒「辛苦」,這麼久不見,我就想好好看看他,嚴鋒曬了個黢黑,可景晏還是很白,我都懷疑他是不是天天坐在帳篷裡指揮!可是給他擦背的時候才能看出來,他身上更白,臉還是曬黑了一些,這一去倒沒添什麼大傷,有幾處血痂,也都長出了新肉來。


人沒事就好,我從背後抱著他,靠在他背上,沒羞沒臊地說:「王爺,您有什麼心願就許給我,那幾樣平時我不應的,今天我都應您。」


他先是笑,笑完又嘆氣,問我說:「元元,本王要是許願你不走呢?」


他不該提這檔子事的,我都不敢說話了。


末了,還是他出聲給我解圍,嬉皮笑臉地說:「算了,後悔了,還是許那幾樣平時你不應的,都有些什麼來著?日子久了,本王都快忘了。」


於是我又跟著他「溫故知新」,很不要臉,心裡的那點酸楚,也暫時忘了。


第二天,莫晚芍一整天都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偷看他,估計她也明白過來了,看一眼,少一眼。


我對景晏說:「她的精神是越來越不好了,如今莫侯押進了死牢裡,問斬也就是早晚的事,她的日子不多了。」


景晏還和從前一樣,一下就拿準了我,問:「你想饒她一命?你不要優柔寡斷,害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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