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溪並不愛我,她嫁給我的條件是,一旦她的初戀回來了,我們就要立刻離婚。
結婚十年,我寵了她十年,而她等了十年。
終於,她的初戀回來了。
一紙離婚協議書丟在了我面前。
我咳著血,釋然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周溪,你的恩情我還完了,我該走了。
1
結婚十週年那晚,周溪沒有回家。
這是她第一次在結婚紀念日夜不歸宿。
往年她無論多忙都會回來,而我會準備好紅酒蠟燭,跟她淺飲一杯,讓她忙碌的心可以在家中放鬆片刻。
今年的紀念日,她從早上匆匆出門就再也沒回來過了,也沒有給我發過任何消息。
我隻記得,她早上離開的時候,滿臉的緊張和驚喜,彷彿她不是三十二歲的公司女總裁,而是二十二歲的懷春少女。
我意識到,她愛的男人回來了。
心臟緊了緊又緩了下來,我釋然地笑了。
我早該料到今天了,也早已想好了如何面對,我離開便是。
取出抽屜裏的癌症診斷書,我輕輕地咳嗽起來,喉嚨裏湧起了一股腥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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癌症晚期,沒救了。
先前還想著,我要是死了,周溪會不會痛哭流涕傷心欲絕呢?
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十年婚姻並不能阻斷她對初戀的念想,
她始終沒有把我當丈夫。
2
十年前,周溪就跟我約定,隻要她的初戀回來了,我們就離婚。
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因爲我要報恩。
我猶記得那場車禍中的滿地血漿以及刺鼻的汽油味。
我的父母和妹妹躺在我身旁一動不動,血肉模糊,現場除了不斷漏出的汽油就隻剩下絕望的夜色。
周溪就這麼出現了。
她還戴著機車的頭盔,用盡全力將我一家往外拖。
我在迷糊中看到了突兀竄起的火苗,車子或許要爆炸了。
可週溪沒有退卻,她咬緊牙關,用沾滿鮮血的手,把我一家人挨個兒拖離了險境。
車子沒有爆炸,但那場大火燒焦了我們用全家積蓄購買的汽車,也燒燬了我的人生。
爸媽和妹妹搶救無效死亡,我在醫院裹著厚厚的紗布,像木乃伊一樣躺著,呆滯地看著天花板,流了許多天的淚。
周溪又來了。
實際上她一直都在,是她墊付了醫療費,是她幫我找了護工。
她雖然看不到我紗布下的臉,但會跟我對視,帶著鼓勵的笑。
她笑得很好看。
在那無數個絕望的夜裏,在我一次又一次想自殺的夢裏,我總能想起周溪的笑。
她給了我第二次生命,她避免了我家人在車禍中被燒成灰燼,她是那天夜裏的一抹光。
追隨著這抹光,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扛住了病痛帶來的所有折磨。
終於,我能出院了,臉上的紗布也解開了。
我傷痕累累,萬幸的是臉上隻留了幾道小傷疤,並不算醜陋。
出院那天,我以爲周溪會來看我,但她並沒來。
數月後再遇見她,她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而我正在用還算可以的嗓子唱著情歌,賺點喫食。
周溪一眼就鎖定了我,她醉醺醺過來勾我下巴:“小帥哥,唱得真不錯,來,陪姐姐喝酒!”
我有點發呆,沒想到我的大恩人還有這樣的一面。
我默默地陪她喝酒,她越喝越醉,最後哭訴著她愛的人出國了。
我問爲甚麼出國。
她不答,隻說這世上,相愛卻不能在一起的人太多了。
“你的聲音很像他,我會常來找你……”
3
周溪把我當成了她初戀的替身。
不對,應該是替聲。
她每晚都會來聽我唱歌,給我不菲的打賞,有時候還會拉著我去喫宵夜。
而我貼心地照料她,讓她在夜裏能開懷暢飲,天明又能在酒店裏舒舒服服地醒來。
一來二去,我們熟絡起來,她漸漸把我當成了可以依靠的人,深夜難過的時候會撲在我懷裏,問我怎麼對她那麼好。
我心想,我的命都是你給的,我怎能對你不好呢?
當然,我沒說,我隻是開玩笑:“你給的錢多,我自然對你好。”
她也笑,又開始跟我抱怨家裏的催婚,催得她腦袋都要炸了。
我便打趣:“那你嫁給我好了,我勉爲其難幫你一把。”
她臉色驟變,抬手就要給我一巴掌卻又忍住了。
最後她沉默地注視我許久,點了一下頭:“也行,你這樣的好男人,不多見了。”
我們嘗試在一起了。
我由於出了車禍,身體有舊疾,幹不了甚麼重活,也用不了多少腦子,便當起了全職主夫。
我讓周溪沒有一絲後顧之憂,可以盡情沉醉在她熱愛的工作中。
她相當滿意,當然,她並非愛我,隻是覺得我實在是個可靠的好男人。
於是我們順理成章地結婚了。
那晚我很開心,因爲我覺得我是喜歡周溪的,喜歡這個給我第二次生命的女人。
可她並不開心——她之前覺得結婚無所謂,走個形式罷了,可真到了這一刻,她又後悔了。
神聖的婚姻終究不是找個飯搭子,她想要的另一半,是那個他。
所以周溪說出了一個條件。
“如果我的初戀回來了,我們立刻離婚。”
“好的。”
4
思緒回歸,夜色愈濃,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了。
我又咳嗽了起來,喉頭裏的血腥味越發濃厚。
我該去治療了,這樣還能苟活一段時間,可以享受一下生命最後的時光。
我開始等周溪的離婚協議書。
隻要離婚了,我就能走了。
天亮的時候,高跟鞋的聲音傳來。
我從噩夢中驚醒,扭頭看向門口,才發現脖子痠痛得厲害,內臟也在絞痛。
原來,我靠著椅子睡著了,面前桌子上的紅酒和牛排一點沒動。
周溪推開了門。
她早已變得成熟銳利,像個馳騁商界的女將軍。
往常她回來,必定帶著一股未褪去的颯氣,進門就說好餓。
我便會爲她做飯,同時放水給她洗澡,再準備好草藥給她泡腳,爲她按摩肩膀……
可今天她回來,並沒有說好餓,隻是一邊脫高跟鞋一邊哼曲兒。
連我在等她,她都沒發現。
“回來啦?”我笑了一聲,乾澀的嘴脣一張開卻溢出了血。
我忙用紙巾捂住,假裝擦拭油漬。
周溪抬眼看我,笑容收斂,也不哼歌了,隻是神色複雜,糾結無比。
顯然,她要跟我提離婚了。
隻是我照顧了她十年,把她寵得像女兒,她不太好意思開口。
畢竟,就算是一條狗養了十年,也是有感情的,更何況是人呢?
我這個人,也是有感情的。
所以我也沒提,我帶著莫名的情緒問她:“一晚上不回家,去哪兒了?”
“公司忙。”周溪移開了視線,撒謊信手拈來。
我哦了一聲,起身去準備早餐——她隻喜歡喫我做的飯,保姆做的喫不習慣。
“陸長河,你不累嗎?”周溪突然問我。
我止步看她:“甚麼累?”
“你照顧了我十年,幾乎是我的傭人,你比家裏任何一個保姆都更像保姆,你不累嗎?”她嘴脣微抿。
“不累的,我當你的小白臉挺開心的。”我輕笑。
笑聲扯動了胃,一陣反酸襲來,我沒忍住咳了起來。
“感冒了?”周溪走前了兩步但又停下,彷彿要跟我刻意保持距離。
我心裏有剎那的難過,若是以往,周溪必定會上前來摸我額頭的。
哪怕我是個大男人。
“沒事,你歇著吧,我做早餐。”
5
早餐做好了。
周溪正在看手機,見我出來了不自覺地將手機收了起來。
手機界面上,好像是聊天記錄吧。
我讓她喫早餐。
她習以爲常地吃了,又一次用糾結而複雜的眼神看我。
我跟她對視,沉默不語。
或許我該主動開口的,免得讓我的恩人愧疚。
可是,我又在幻想甚麼呢?
幻想她會爲了我,拋棄她的初戀嗎?
有點可笑。
最終,周溪開口:“那個……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我身體莫名一鬆,脊背彎曲了一下,但我馬上又挺直了腰,打趣道:“喲,他回來了?”
周溪“嗯”了一聲,看向了別處。
我想擠出笑來,可臉頰是乾硬的。
我提高了語調:“十年了,你還忘不了他嗎?”
“你這話是甚麼意思?”周溪皺了一下眉頭。
“我的意思是……”我的話斷了,因爲我竟不知道自己能說甚麼。
周溪眉頭皺得更深,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看出了我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讓她有些惱怒。
於是她擺出了女總裁的冷然姿態:“陸長河,我從來沒愛過你,請你遵守約定吧。”
清晨的寒風從門外灌入,我的身體驟然冰涼,止不住地激烈咳嗽起來。
“好。”
6
離婚協議書是第三天擬好的。
周溪已經不回家了。
她讓祕書將協議書交給我,並監督我簽字,不要耽誤了。
“陸先生,在這裏簽字,一個月後跟周總去領離婚證就行了。”祕書小靈指了指協議書的空白處。
她的表情也是複雜的,有些同情地看著我。
我縮在沙發裏,有氣無力地點了一下頭,隨後緩緩坐起,手指一直在抖。
好累。
並非體力流逝的累,而是生命流逝的累。
我抓起了筆,掃了一眼協議書。
周溪對我很大方。
她將這棟別墅留給了我,還額外分了五千萬給我。
“陸先生,這裏還有一個條件,請您看看。”小靈指了指一行字。
我看過去,沉默地壓住了筆尖。
“離婚後,男方不得以任何理由出現在女方面前,否則視爲違約。”
又是一個新條件啊。
身體的疼痛被驀地喚醒了,我大口喘息起來,死死抓住心口,要將癌症帶來的痛苦撕碎。
“陸先生怎麼了?”小靈吃了一驚。
我低著頭呼氣,緩緩地簽了自己的名字。
每寫下一筆都是在跟過去的十年告別。
每寫下一筆,都是在劃掉周溪一幀幀的音容笑貌。
等終於寫完,我恢復了平靜,抬頭一笑:“簽好了。”
小靈收起了協議書,遲疑開口:“陸先生莫要過度哀傷,其實我覺得周總是喜歡你的,隻是她困在過去走不出來,她的愛情停留在了十年前。”
小靈不隻是周溪的祕書,還是好朋友,知道很多事情。
我擺一下手:“可別瞎說了,免得周總扣你工資,去吧,我下個月會跟周總去領離婚證的。”
小靈嘆了口氣,拿著協議書走了。
等她關上門,我全身一鬆,彷彿一攤爛肉融進了沙發裏。
太累了。
太痛了。
我不會活不到領離婚證那天吧?
7
簽了離婚協議書後,我跟周溪算是了斷了。
十年夫妻一日斷,也是早已預料的事。
那麼,我的恩情也還完了。
我用十年青春,將周溪照顧得無微不至,從未讓她喫過一點苦,並且在今天放她自由。
我仁至義盡。
甚至可以說是功德圓滿。
這麼想著,我自嘲地笑了一聲,我真善良,死後必定成佛的。
阿彌陀佛。
大門忽地被推開,有人打開了密碼鎖。
我們家都是人臉驗證,很久沒人用密碼了。
我扭頭看向門口,隻見一個穿著休閒裝,英挺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目光轉動,打量著別墅裏的一切,並未注意到沙發上病懨懨的我。
直到我出聲:“你是誰?”
他嚇了一跳,接著玩味地一笑:“陸長河?周溪的丈夫?你似乎男子氣概不足哦。”
我病了,確實沒有氣勢了。
“孟博?”我眯了一下眼睛,意識到他就是周溪的初戀了。
“是我,這棟別墅是我當初跟周溪一起挑中的,挺懷念的,所以回來看看,沒想到她還沒改密碼,密碼一直是我生日,她真是個念舊的人。”孟博解釋,指了指密碼鎖。
他的表情有點驕傲,那十年未改的密碼成了他勝利的衝鋒號。
我緊了一下手掌,密碼是孟博的生日嗎?
我記得,當初我問過密碼的事,周溪說是隨便按的數字,懶得改了。
這一懶就是十年。
我竟信了。
我被自己蠢笑了,搖了搖頭:“你難得回來就多看看吧,我待會兒就改密碼了。”
“嗯?甚麼意思?”孟博挑眉看我。
他以男主人自居,自然不會樂意我更改密碼。
“我跟周溪離婚了,這棟別墅歸我。”我站了起來,儘量讓自己保持良好的姿態。
我也是高高帥帥的人,不比孟博差,可惜患了癌症,氣場不足。
“是嗎?”孟博的嘴角勾起了笑,“陸長河先生,我不缺錢,但這棟別墅是我美好的回憶,所以我多給你點離婚費,你把別墅留下。”
“不行。”我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並非我貪戀別墅,而是我快死了。
我早已沒了家,這棟別墅是我唯一留戀的地方。
我死在這裏,也算落葉歸根了。
“你要知道,周溪愛的是我,我隨時可以讓她趕你走。”孟博冷下了臉。
他對我不屑,但我畢竟擁有過周溪十年。
所以他對我有怨氣。
他在故意找茬。
“離婚協議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這棟別墅歸我。”我再次強調,漠然地盯著他。
孟博嗤笑:“你一個軟飯男還挺犟,不知道你爹媽怎麼教的,他們教你喫軟飯的嗎?”
我瞳孔一縮,嘴脣猛地抖了一下,厲喝道:“閉嘴!滾出去!”
8
孟博勃然大怒:“你叫誰滾!”
他向前一步,挑釁地推了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