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該回去了,船梯上那人,已經快把我瞪穿了。」


轉過身就看到,謝容策果然一身怒氣,朝著這邊走來。


那架勢,仿佛要當場劈了趙景乾。


我揚起笑容,正準備朝著謝容策走去。


身後那人卻忽然淡淡開口:


「前一世,謝容策死後隻剩下了半隻手掌,你可知為何?」


不等我作出反應,旁邊的水面上傳來巨大的炸響聲。


像是驚雷滾過,我立刻捂住耳朵。


「初一!小心!」


我看到謝容策,飛身朝我奔來。


17


水面上的火猶如一條龍,瞬間燃燒起來。


「鄴都軍已經中計了,乖乖回樓船上等我,哪裡也不要去。」


謝容策將我碎發挽到耳後,滿眼都是不舍和眷戀。


「平安回來。」我抓緊他冰冷的盔甲。


「我會的。」謝容策將小劍遞給我,「拿好它,緊要關頭尚能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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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不能回來,你就——」


謝容策頓了頓。


「不要說!」我捂住他的嘴巴。


謝容策含笑看著我,吻了吻我的掌心。


「好,我一定回來。」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走了出去,不再做一絲停留。


等他走後,我拖出之前偷偷拜託軍中工匠打好的盔甲,套在了身上。


然後,溜上甲板。


此時已經全軍進入備戰狀態,迎戰鄴都軍。


我看到謝容策站在船頭,撫著劍輕笑。


此間少年,是海上升起的明月。


「在桓江,能拿得住我的人……可還沒出生呢。」


待船間雲梯逐漸搭成,他肅了眉目,拔出劍:


「今日桓江稱兵者——皆斬!」


周遭號角轟鳴,胸腔仿佛跟著共振似的,近乎所有人都發出了低吼,一起朝著謝容策下令的地方進攻。


嘶吼混雜著江濤,還有連綿不斷的炮聲。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是誰先大喊了一句「勝了!」


我這才放下心。


一切明明進展得很順利。


正當我想要走出去的時候——


「太子在此,何人不跪!」


那個一向憨厚的蘇副官,忽然冷了神色,手中舉起一個什麼令牌。


他驟然點明了趙景乾的身份。


而趙景乾好像早就料到這一切,安然站在謝容策身側。


船上霎時分成兩派。


方才明明一致對外的桓南軍,此時,已有半數人,將劍指向了身後的隊友。


我忽然明白了趙景乾那句話的深意。


或許謝容策本來就沒有戰敗,更沒有死在桓南。


是啊。


他是那麼重情重義的一個人。


又怎麼會想過,有朝一日,會被最信任的手下背刺。


「出來吧,阮初一。」


趙景乾看向我。


謝容策被趙景乾的人押住,半跪在船頭,佩劍也被踢落一邊。


我的心疼得快碎裂開,沖上前去。


趙景乾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睥睨著擋在謝容策的身前的我。


「謝容策,其實在很久之前發生過似曾相識的一幕,那時大抵也是如此,隻不過,你手裏攥著個香囊。


「那時我問你,這是誰送你的香囊,竟重要如斯,連死前也要握著。


「後來砍掉你半隻手,我才看到,上面繡的是『初一』兩個字。」


「香囊?初一?」我不明白趙景乾在說什麼。


謝容策背脊挺直,高昂著頭顱,似是微微嘆息。


「蘇斐……我是真的信你。雖然嘴上總是嫌棄你,也是真的把你當兄弟。」


蘇副官背過臉去,像是紅了眼眶,沒有說話。


「趙景乾,如果此時我會死在這裏,那麼這一戰的功勞自然就會算在你的頭上,你也會名正言順地守住自己儲君的位置,對嗎?」


謝容策緩緩說。


趙景乾哈哈大笑。


「真聰明,就是有些太遲了。」


他忽然湊過來,捏住我的下巴。


「阮初一,我說過,你改變不了什麼的。


「因為,我才是操控這一切的人。


「此時此刻,謝容策已經淪落至此,你還願意跟他一起同生死、共進退嗎?」


我被迫昂起頭。


手悄悄摸向自己的腰間,面上卻朝著趙景乾露出極明媚的笑容。


「我甘之如飴。


「而你,永遠都會是一個人。就算是去了陰曹地府,也註定是個孤魂野鬼。


「生生世世,被孤寂吞噬殆盡,不得好死。」


說到最後,我帶著刻骨的恨意,看向他。


「你!」


趙景乾快被我氣死了。


他勃然大怒,用手死死掐住我脖子。


就是現在!


我飛快抽出短劍,擲向謝容策的方向。


而他身形快如閃電,箭步間,已經抵上趙景乾的喉嚨。


局勢瞬間翻轉。


船上不知是誰升起一抹煙火,隨著一聲尖響,也點亮了頭頂的天空。


遠處,正有幾艘極大的戰船駛來。


趙景乾一怔。


「是三哥的船?你們聯手了?」


「蘇斐,你竟然不知?!」


面對趙景乾的暴怒,蘇斐也束手無策。


謝容策緩緩將劍移向了趙景乾的胸口。


「趙景乾,快結束了。」


可趙景乾扭曲的面容,凝視著遠方三皇子越來越近的戰船,忽然平靜了。


「結束了?誰說的。」


「謝容策,你說了不算!」


我預感不妙。


「不要!」


聲嘶力竭地大喊,可來不及阻止。


我就這麼親眼看著這個瘋子用我的劍,狠狠刺入自己腹部。


他身後的謝容策身形一震。


那把劍,瞬間貫穿了他們兩個人。


趙景乾唇邊湧出大口大口的血,還有身上盛開的血花,妖冶又詭異。


「阮初一,我說過的。」


「我沒能得到的,你們也不可以。」


他朝前跌跌撞撞。


就在趙景乾差點抓到我衣袖的時候,謝容策拼命拔出那把劍,朝趙景乾的頸間劃去——


直至他們身體一起墜入江中。


「……上慶五年,桓南水師大捷,獨定南將軍謝氏及王子乾不知所蹤,此後常有一女子夜夜至桓江邊,泣血啼哭,思念亡夫。


至此,桓南城再無戰事,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上慶·軼聞雜談》


18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呀!」


小環氣得摔了那野史本子,哭笑不得。


 


「夫人,他們把你和將軍都給寫死了,真是荒謬至極!」


阮初一蒙著蓋頭,坐在喜床上,柔聲安慰:


「別生氣了,說好了隻是隨便撿幾本書,念來解解悶,不打緊的。」


小環點點頭。


「夫人說得有理,待咱們將軍一會兒回來和您洞房花燭,才是要緊事。」


「不如念念這個吧!《霸道王爺俏丫鬟》《冷面將軍狠狠寵》《穿越之我是神醫毒妃》……」


「狠狠寵?」


阮初一像是有些驚訝。


小環嘿嘿一笑:「我也很好奇,不如我給您念一念,我們一起聽聽到底是怎麼個寵法。」


桓南一戰後,三皇子,哦不,如今已是當朝太子的趙景深,派人沿著桓江撈了三天三夜,才在一處小漁村裏找到謝容策。


他流了一身血,卻因為被漁民認出來,傾盡全村的力量相救,這才保住一條性命。


將養許久後,他重回京城。


謝容策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聖上求了恩典。


他要阮初一,做他唯一的妻。


於是,上有十裏紅妝,下有京都百姓夾道慶賀。


謝老夫人激動得掉眼淚,親手給阮初一做了套嫁衣,還置辦了一套宅子,給她一切體面,風光大嫁。


謝容策坐在高頭大馬上,終於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姑娘。


今夜,正是阮初一作為正夫人,重新嫁入謝府,洞房花燭的一晚。


「哇,將軍來啦!」


小環趕緊退下。


這一次,謝容策動作嫻熟,倒是很俐落。


隻是沒料到,剛掀開蓋頭,先對上了一雙怒視的眼。


「謝容策,大騙子!」


謝小將軍慌了。


「在船上那會兒,我答應你一定回來,我不是也做到了嘛!小祖宗,我哪裡捨得騙你?」


「那日趙景乾所說的香囊,到底是什麼?」


「這個啊……」


謝容策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在阮初一的身旁。


「你聽我跟你說——」


那一年,謝容策還不是謝小將軍。


他隻是個渾小子,是桓南城裏人見人怕的刺兒頭。


強搶民女的惡霸,丟了錢財的窮書生,等等如此。


但凡是弱者,基本上都接受過謝小公子的「善意」。


——當然,也會有失手的時候,比如順便把一條街的攤子都打翻了什麼的……


為此,謝老將軍快被折磨瘋了,嚷嚷著要把他送回京城去。


桓南城有個規矩。


不管是誰家的兒郎,在弱冠那年的成人禮上,都要參加舟會比賽。


隻有拔得頭籌的人,才有資格拿到犒賞。


那一年,謝容策駛一條赤紅色扁舟,又著一身紅衣,硬是拿了個第一。


少年如霓虹,驚艷四座。


以至於後來人們說起謝容策在江水的英姿,也總會尊敬地喊上一句「霓舟侯」。


正當眾人圍攏過來吹捧之時,不知是誰的幃帽飄飄然從橋上落下,正好蓋在謝容策臉上,著實令他狼狽不堪,狠狠地滅了他的威風。


「誰的帽子!別被小爺給逮到!」


謝容策怒吼,仰天長嘯。


三步並作兩步,他就這麼沖上蘭橋,攔住了阮初一。


竟是個姑娘?


她一雙水一樣的眼睛,帶著無措,撞進他的眼眸。


謝容策忽然感覺臉上燙得不行,就連說話好像也變得結巴。


從那以後,好像也就落了這個毛病。


「你你你,那個啥,這個,你的。」


他說不清心頭那股跳來跳去的感覺是什麼,隻是一把將幃帽丟了過去。


那姑娘長得很水靈。


桓南城裏的人們總說,最漂亮的姑娘一定得是像水一樣。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


那姑娘白衫黛眉,嬌裏嬌氣的。


她眉眼盈盈處,可不就是比這桓南城的山水還好看嘛。


「看什麼看?」


其實他沒想這麼兇的,他不過是……想問問她叫什麼,又是哪家的姑娘。


大概是從小在軍營摸爬滾打慣了,一時沒控制好語氣,說話的聲音還是大了。


謝容策失算了。


姑娘被嚇跑了,見到他就跟看到鬼一樣。


隻是倉皇間,一個香囊骨碌碌滾到腳下。


「初一?」


謝容策撿起香囊,也在心裏記下了這個名字。


後來,他在桓南城找了一大圈,地皮都快掀起來了……


有王初一,柳初一,李初一。


她們的眼睛偏偏都不像那一雙,令他心馳神往。


謝容策就這麼留著那枚香囊,好多好多年。


直到父親戰死,謝容策仿佛一夜長大。


他接替了父親的職責,為了蒼生百姓,不得不進了京。


本以為不會再見。


可就是回到京都,他才知道,阮家那個乖順安靜的二小姐,就叫阮初一。


「你還真記了那麼多年啊?」


聽完這個漫長的故事,阮初一又想哭又想笑。


這名字不過是父親隨口一取,她生在初一,便潦草地得了這麼個名字。


在謝容策這裏,竟成多年不忘的念想。


遇見他,是她三生有幸。


「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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