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饒是這般明了,也有不少年底做假賬敷衍的。


  楚熹不過隨手翻了兩頁,就瞧見一條格外離譜的賬目,皺著眉用朱筆圈上,等老二之後核對。


  回到府中,楚熹依然是賬本不離手,邊走邊拿筆畫圈圈。


  忽撞上一個人。


  抬起頭,竟是多日未見的祝宜年。


  楚熹忙退後兩步,恭恭敬敬道:“先生。”


  祝宜年看著自己胸口被朱筆戳出的一朵墨痕,又看向那從頭到腳沒一處幹淨的楚熹:“少城主這是在做什麼。”


  “查,查賬。”


  “……”


  楚熹從祝宜年的眉宇間察覺出他的不滿,小心翼翼地問:“學生有哪裡做得不對?還請先生指點。”


  祝宜年是有話要對她說,可不好在這說。


  今天日頭雖然很足,但風卻不小,楚熹在地道中摸爬滾打一整日,又要站在風口裡聽他教誨。


  祝宜年自己都覺得自己很惹人厭。


  他對楚熹沒有任何邪念,隻是不想楚熹厭煩他。


  “你隨我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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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院有一間雅房,專供賓客淨手小憩,安陽府一年到頭沒幾個賓客上門,這雅房卻沒有荒廢,有時老爹召人來府中議事,有些比較私密的話便會在此處說。


  祝家乃京都八大權貴世家之一,祝宜年又是這一輩當中最出類拔萃的,便是寄人籬下,也沒有半點寄人籬下的拘謹,使喚下人比楚熹還自然,甚至給楚熹一種她才是客人的錯覺。


  “去打盆熱水來。”


  “是。”


  老爹和楚熹對祝宜年的態度,決定了府中僕婢對祝宜年的態度,婢女禮數周全的應了一聲,方才退出去打熱水。


  祝宜年盯著楚熹:“坐吧。”


  嗚——搞什麼。


  是要和她促膝長談的意思嗎?


  她這陣子有哪裡做錯了?


  沒有吧?沒有吧……


  楚熹回憶著自己的所做作為,越想越沒底氣,睫毛一個勁的顫顫悠悠。


  祝宜年別開視線,無聲地笑笑。


  不多時,婢女打了熱水來,祝宜年親手絞了帕子,遞給楚熹:“擦擦臉。”


  “多謝先生……”楚熹接過那水淋淋的,溫熱的,雪白的帕子,猶豫了一瞬,抹在自己臉上,臉有沒有擦幹淨不清楚,帕子髒的很徹底。


  難道祝宜年對她不滿,是因為她太不顧忌少城主的形象了?


  楚熹視線落在那雙泥濘不堪的小棉靴上,而後緩緩上移,祝宜年那身月白銀線錦袍顯得格外清爽整潔。


  尷尬的縮了縮腳,小聲說:“地道裡的情形復雜多變,統領們總要找我拿主意,我想著,來回跑太耽誤事,就……沒怎麼上來,這剛回府,也沒能梳洗一番,讓先生見笑了。”


  “既然這般辛苦,查賬一事為何也要過問?”


  “安陽的賬目太過繁重,我二哥他兼顧不過來,去年,去年就是我幫著查的,我在這上面,略有那麼一丟丟的天資,所以……”


  “所以什麼?”


  楚熹說不下去了,祝宜年看她的眼神實在不善:“沒,沒什麼。”


  祝宜年道:“能者多勞是不假,可也該量力而行,知曉輕重緩急,妥當安排,尤其是身居上位者,更應當如此,若事事親力親為,豈不要活活累死?”


  楚熹聽出祝宜年是關懷而並非責怪,暗暗松了口氣:“有些事,交給旁人,我放心不下。”


  “你這一生,終究不會止步安陽,安陽之外天高海闊,讓你放心不下的事何止一樁兩件,那時你該如何?”


  “我沒考慮的那麼長遠,我隻想顧好眼前……”楚熹疲累沮喪的說:“能顧好眼前就謝天謝地了。”


  “若說隻顧好眼前,薛進早應該從李善手中奪權,你以為他為何仍讓李善掌管薛軍大權?”


  “這……”


  楚熹搖了搖頭。她沒想過,祝宜年現在讓她想,她也沒那個精力,搖頭省事,隻要搖頭,祝宜年就會告訴她答案。


  祝宜年看透她的心思,無奈喟嘆:“隻埋頭苦幹,不縱觀全局,早晚會吃大虧。”


  楚熹滿臉的老實巴交:“我是笨學生,讓先生受累了,先生教導學生不易,學生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先生的。”


  “……”


  祝宜年隻當沒聽見這話,淡淡道:“關內人視西北人為異族野莽,不願受西北人挾制奴役,薛軍攻城略池,布衣百姓奮起反抗者眾多,免不得舉刀屠戮,殺孽深重。”


  楚熹點點頭:“是啊,正因這個緣故,安陽百姓才抵死不歸順西北。”


  祝宜年道:“李善志在推翻朝廷,給薛元武報仇雪恨,所以不在意關內人的敵視,無畏殺孽,可薛進不同,他圖謀的是輝瑜十二州,若有朝一日,他勢力壯大到可以稱王稱帝,他該如何平定百姓?”


  “把,把這些罪名……”楚熹睜大雙眼說:“都推到李善身上!”


  “李善犯下殺孽,惹起眾怒,和他薛進無關,便是百姓遷怒於他,他依舊可以堂而皇之的俯順輿情,御眾以寬,與關內百姓化幹戈為玉帛。”


  祝宜年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讓楚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是鼴鼠成精,薛進絕對是狐狸成精!


  “少城主該取其所長,補己所短才是,想想以後,倘若薛進真的稱霸輝瑜十二州,安陽要如何自處,又或再起戰事,身旁可有值得託付之人。”


  “學生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明白先生的一片苦心,學生一定不會辜負先生的。”


  不辜負。


  比孝順好聽。


  祝宜年勾起嘴角,語氣緩和:“回去好好梳洗一番,別像個小花貓似的到處跑。”


  楚熹點頭應下,起身欲走,忽覺自己就這麼走了不大好,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想了想說:“過幾日便是除夕,不知先生家裡有沒有什麼特別的風俗?我聽說帝都子時才吃團圓飯。”


  “安陽不是嗎?”


  “常州這邊都是晌午吃團圓飯的。”


  “原來如此,沒關系,我既在安陽,理應入鄉隨俗。”


  “那怎麼能行呢,要不這樣,今年府裡的團圓飯就改在子時,我陪先生一起守歲。”


  楚熹隻知帝都百姓子時吃團圓飯,卻不知除夕當日皇城合宮夜宴,權貴世家的長房嫡子皆要入宮祭奠大周先祖。


  祝宜年將至而立,從未吃過團圓飯。


  ……


  幾個盜墓賊在安陽周遭尋覓了整整三日,可算是發現了安陽地道,急忙稟報薛進,薛進當即命盜墓賊開掘盜洞,又命司其率百名精銳下去探查。


  司其腳一落地,四下張望,又又虎軀一震。


  這哪裡是地道啊!分明是迷宮!


  這個洞連通那個洞,那個洞裡還有一個洞,這條道連通那條道,那條道還是條死道,司其領著諸多精銳在地道中轉了一圈,終於看到人跡,還是安陽城衛的打扮。


  司其心中一喜,想著捉到一個城衛,便可在地道裡來去自如了,忙讓手下去抓捕,還特意吩咐:“留活口!”


  不承想那城衛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地道裡,而司其的手下撲通一聲掉進陷阱。


  司其自覺陷阱當中定有竹刺等物,手下必死無疑,趕緊上前,隻見陷阱一仗來深,底下布滿汙穢之物。


  竟然,是個茅廁!


  說老實話,司其不怕死,卻實在怕這小孩子的把戲。


  猶豫了片刻,帶人回到地面,向薛進轉述地道中的情況:“屬下辦事不利,不僅沒捉到人,還打草驚蛇了。”


  薛進看著那滿身汙穢的兵士,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薛帥。”崔無站出來道:“這下面地勢復雜,且經過了一番布置,有陷阱,有守衛,難保不會有火藥,依卑職之見,應謹慎行事,先放一批牲畜進去探路。”


  “牲畜?”薛進本想說,這年頭牲畜的命比人命更值錢,話到嘴邊又改了口:“上哪弄牲畜去。”


  是啊,牲畜的命比人命更值錢。


  崔無道:“或者,可以讓安陽鄉裡的百姓在前探路。”


  薛進看了崔無一眼,崔無不閃不避,因這是如今最穩妥的辦法。


  婦人之仁,難成大事。


  崔無以為上千名百姓抵不過上百名將士。


  背後忽傳來罵聲:“崔無!你個孬種!欺負百姓算什麼本事!”


  薛進轉過身,見廖三風風火火的朝這邊走來,嘴裡還喊著:“薛帥!讓我帶人下去!”


  “薛帥!”廖三走到薛進跟前,持刀拱手道:“區區幾個陷阱,還擋不住我廖三!用不著這麼大費周章!”


  薛進猛然想起那日楚熹在城樓上喚他為義士廖三。


  廖三倒也不愧楚熹高看他這一眼。


  作者有話說:


  評論好多!我好開心!我努努力再更一章!(估計會有點晚,明早看吧~)


第56章


  薛進和廖三一起下了地道。


  他要看看,楚熹究竟造出怎樣一個讓司其眼花繚亂的地下宮殿。


  而他所看到的,遠比他想象的更加震撼。


  “我的老天爺啊,至不至於挖成這樣?”


  “那底下是……水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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