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君坐在荷塘邊的涼亭子裡,這是一處賞園的好位置,池邊的迎春遠處的桃杏梅,處處都是花。魏娆四個姑娘正在放風箏,紅紅綠綠的風箏高高地飛在藍汪汪的天下,看得壽安君似乎也年輕了幾歲,心情特好。
“家裡這麼多花,何必去山上折騰?”她心不在焉地問兒媳婦。
王氏訕訕道:“園子再好,天天看也看膩了,再說琳琳長大後第一次來京城,我當舅母的,就想帶她多去賞賞本地的山色風光。”
這是非去不可了。
壽安君朝柳嬤嬤遞了個眼色。
柳嬤嬤叫上伺候茶水的兩個小丫鬟,一起離開了涼亭。
王氏不解地看著婆母。
壽安君指指身邊的石凳,叫兒媳婦坐。
石凳上鋪著繡工精美的綢面墊子,王氏心中忐忑,總覺得婆母要教訓她了。
王氏還挺怕這個婆母的,低下頭,雙手不安地攥著帕子。
這小媳婦的模樣,看得壽安君倒不好說太重的話,隻是壽安君想不明白,兒媳婦剛嫁過來的時候明明是個知足常樂、嬌憨可愛的小姑娘,第一次吃到宮裡賞賜的荔枝,兒媳婦眼中的光彩壽安君至今還記得,怎麼富貴舒心的日子過久了,兒媳婦卻變得不知足了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打算給慧珍挑個高門大戶的公子做女婿,對吧?”壽安君開門見山地道。
王氏瞥眼喜怒難斷的婆母,默認了。
壽安君問她:“你還記得你剛嫁過來的時候嗎?一會兒怕我們娘幾個瞧不起你家裡寒酸,一會兒又怕自己規矩禮儀做的不對惹出笑話。當年的周家於你,就像如今的京城世家於慧珍,且門第之差隻會更重。慧珍真嫁過去了,你就不怕她處處被人挑剔?”
王氏嗫嚅道:“慧珍的禮儀都是跟著柳嬤嬤學的,比一般的官家小姐都好,隻要她恪守本分,別落下把柄,旁人能挑她什麼?”
壽安君:“那你又如何斷定,慧珍能嫁進那樣的人家?即便公子哥兒們喜歡她的姿色,他們的娘可不會隻看臉挑兒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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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攥攥手,據理力爭道:“如果男方誠心想娶慧珍,就一定能哄好家中長輩,母親,咱們總要踏出第一步,試試看才知道行不行,慧珍那麼漂亮,嫁給普通人家太埋沒她了,我當娘的心疼,您是她親祖母啊,您就不心疼?”
大周氏改嫁嫁給了晉地第一富商,小周氏改嫁進宮給元嘉帝當了貴人,一樣的美貌,她的慧珍可是初婚,憑什麼要委屈低嫁?
王氏就是不甘心。
壽安君還沒到心疼的時候,現在她隻覺得頭疼。
“罷了,你想去就去吧,真能遇到你說的公子,如了你與慧珍的願,那是你們的造化,便是婚後過得不好,大不了和離歸家,我重新給她說門妥當的親。”壽安君忽然想開了,隨便王氏折騰吧,一嫁不圓滿,那就二嫁甚至不嫁,反正周家沒有死守一夫的規矩。
王氏聞言,差點就朝婆母扔眼刀子了!
親祖母啊,就不能說點吉利話?
第9章
得了婆母的允許,王氏開始籌備去雲霧山遊玩之事,娘倆出門要穿的衣裳早都預備好了,缺的是一個無懈可擊的邂逅世家公子的幌子。
王氏又來找婆母商量了:“母親,明日出門,我準備叫上慧珠、琳琳一道去,三個姐妹一起賞春,再自然不過,旁人看見也不會胡亂揣測什麼。”
如果她隻帶一個女兒,意圖似乎過於明顯。
壽安君又氣又笑,說這兒媳婦傻吧,她有點小聰明,卻又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帶著慧珍去釣金龜婿,便是你極力掩飾,你的眼神你的舉止也會暴露出你心中所想,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我不攔著你,是因為我自知說服不了你們娘倆,但慧珠、琳琳懂事明理,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賴,你要丟人自己去丟人,休想拉上她們。”
對於不聽勸的人,壽安君說話從不客氣。
王氏吃了婆母一頓嗆,再也不敢打周慧珠、霍琳的主意,至於魏娆,長得小妖精似的,處處壓了周慧珍一頭,王氏更不可能去邀請魏娆同行。
次日天氣晴朗,王氏偷偷觀察過進雲霧山的車隊,頗有幾位出類拔萃的公子哥兒,便躊躇滿志帶著打扮成天仙模樣的周慧珍出發了。
壽安君派了身邊的柳嬤嬤同行。
她怕王氏母女做出太荒唐的事,丟人丟大發了!
接下來的幾天,王氏母女每日都要進山。
魏娆對物色金龜婿沒有興趣,但三四月的雲霧山風景秀麗,確實是踏青的好去處。
魏娆每年都要進山玩,對雲霧山裡面已經非常熟悉了,知道哪些地方遊人如織,也知道哪些地方雖然名聲不顯、無人問津,卻另有一番純粹的山間野趣。
“外祖母,您真的不要與我們同去嗎?”
這日王氏母女出發後,魏娆換好男裝,帶著周慧珠、霍琳來向壽安君辭別。
壽安君笑道:“我倒是想去,可惜年紀大了,不服老不行,你們挑的全是崎嶇小道,一個個小鹿似的行動自如,我這把老骨頭可爬不起。”
雲霧山啊,真的美,壽安君自打出宮,每年春秋都要去山裡逛逛,或是賞花,或是爬山看日出,或是打打野味兒,或是去寺裡上香,因為離得近,真是想何時去就何時去。她比魏老太太的身體好,可能就有經常去山裡活動筋骨的功勞。
現在老了,爬不動了,每日逛逛園子也很不錯。
壽安君非常知足。
外祖母不去,魏娆三姐妹分別帶一個丫鬟,騎馬出發了,走的還是熟悉的小道。
小道與官道隔了兩三裡,抬頭可見。
官道上遊人絡繹不絕,小道上隻有忙於春耕的鄉野百姓,突然出現幾匹駿馬,頓時引人注意。
陸濯騎在馬上,跟隨著自家老太太的馬車緩緩前行,視野內全是春景,留意到小道上的動靜,陸濯偏首望去,發現了魏娆主僕的六匹馬。
那條小道從壽安君的闲莊附近經過,前半截路並沒有騎馬之人,這六人必然是從闲莊裡出發。
陸濯登時想起了不久前在山中狩獵時偶遇的承安伯府的四姑娘。
再看馬背上的“少年們”,個個身量纖細,騎馬的姿勢流露出姑娘家的謹慎與小心,唯一的例外,便是跑在最前面的白衣“少年”,策馬疾馳的身影,瀟灑不輸真正的男兒。
陸濯隱隱有種感覺,白衣“少年”是魏娆。
這位四姑娘,還真是夠野。
“大哥,那邊似乎也有一條上山的道。”陸濯的堂弟陸淙也注意到了小道上的動靜,並且十分羨慕對面的少年們可以縱馬狂奔。今日老太太與家中女眷來雲霧山遊玩,點了他與長兄隨行,出門的時候陸淙還很高興,待發現兄弟倆隻能跟著馬車慢走,無法隨心所欲,陸淙不禁後悔接受了這份差事,早知此行如此枯燥,他寧可留在府裡跟著師傅練武。
“有又如何?”早已收回視線的陸濯笑著問。
陸淙摸摸鼻子,低聲道:“大哥,最近祖父管得嚴,我好久沒出城遛馬了,如此慢行好不盡興,要不你留下來伺候祖母,我抄小道跑一圈,在山腳下與你們匯合?”
陸濯:“不妥。”
陸淙哀嚎:“為何不妥?”
陸濯想到戚仲愷在魏娆面前的奴顏婢膝,很是懷疑如果陸淙見到魏娆,也會變成一般諂媚德行。
“聽聞山間有狐妖出沒,我怕你被狐妖迷了心竅。”陸濯淡淡道。
陸淙萬萬沒想到會從儒雅端方的長兄嘴裡聽到這種妖邪之說,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陸濯並不多言,總之沒有他的允許,陸淙哪都不敢去。
陸淙確實不敢,他怕這位並沒有那麼正經的兄長去祖父面前告狀,祖父再把他扔到邊關歷練,一去就是七八年。
馬車走的慢,短短五六裡的路程,魏娆等人已經隱入了山間,英國公府的車隊連一半都沒走到。
如此慢吞吞,難怪陸淙會受不了,仿佛屁股底下長了疹子,躁動地在馬鞍上蹭來蹭去。
陸濯雲淡風輕,怡然地眺望雲霧山大小山峰的風景。
官道旁邊的田地間有布衣百姓在春耕,陸濯的目光也會掃過那些忙碌的身影,然而就在魏娆等人進山不久,陸濯突然發現有兩個頭戴草帽的農夫自小道那側的地頭站起,並肩朝魏娆一行的方向走去。
二人步伐矯健,行走間沒有任何言語交流,混雜在其他農夫當中,如同羊群裡闖進來兩條狼。
兩人本就靠近雲霧山,走得又疾,眨眼就沒入了山林。
陸濯神色如常,繼續行了一段路,陸濯靠近馬車車窗,輕輕敲了敲。
小丫鬟打開簾子,英國公夫人目光慈愛地看了過來。
陸濯低聲道:“祖母,我有些事要處理,先一步進山了,忙完再去陪祖母賞花。”
他嘴角噙笑,目光清明,仿佛隻是遇到了一件小事。
英國公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長孫,頷首。
陸濯與陸淙交代一聲,這便提速沿著官道朝雲霧山趕去。
陸淙嫉妒得咬牙,好你個陸濯,不許我跑馬,自己卻先遛了!
魏娆、周慧珠、霍琳都不是嫻靜守規矩的主,或是練武或是經常走動,體力遠勝那些久居深宅的閨閣女子,所以爬山也爬得很快,半個時辰就來到了目的地——遠離雲霧山主山的一片清幽山谷。
山谷中有飛瀑潭水,岸邊是柔軟的白沙,附近的草叢林間開滿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
第一次來這裡的霍琳大為驚嘆:“這裡真美,我都不想回去了。”
魏娆笑道:“你真這麼想,明日咱們再來,帶上帳篷,把外祖母也請過來,露宿一宿。”
這種事,她與師父做過的,在山中一待就是月餘。
憶起那段歲月,魏娆忽然想念師父了,可惜師父有一顆闲雲野鶴的心,她的身體一養好,劍法也達到了出師的境界,師父便告辭了,一劍一馬,好不瀟灑。
“娆姐姐與我想象中的好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