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濯拿出一瓶消腫祛瘀的膏藥,坐在床邊抹勻。
疼是疼,可外傷易治,魏娆的心傷怕是難愈。
落燈之後,陸濯仍然坐在床上,想到了今晚爭執的起因,周慧珍與韓遼的婚事。
當時各種介懷,現在隻覺得可笑,韓遼娶了周慧珍又與他何幹,周慧珍再像魏娆都不是魏娆,韓遼能通過周慧珍佔魏娆什麼便宜?連壽安君都不怕周慧珍在韓家吃苦,敢把周慧珍嫁過去,他又在意什麼?
陸濯閉上眼睛。
他很少會這般失態,不知為何,每次失禮犯錯,竟然都冒犯在了魏娆身上,難怪魏娆待他越來越冷,娘家姐妹的婚事都不願與他提及。
不過,魏娆本也不待見他,否則怎麼會早早想好了五年之約。
外面傳來聲響,是魏娆起來練劍了。
劍氣破空聲人在屋裡都能聽得見,充滿了肅殺狠絕之意。
如果當時魏娆手裡拿的不是茶碗而是她的劍,恐怕也會直接揮劍來刺他。
翌日清晨,陸濯起床,照照鏡子,額頭的紅腫已消,隻剩一小片青紫,以及中間小小的裂口。
柳芽端了水進來,放好之後,忍不住偷偷朝世子額頭看去。
“官帽能蓋住,不必擔心。”陸濯一邊挽袖口一邊道,聲音溫潤。
窺視被世子發現了,柳芽臉一紅,退了下去。
等陸濯洗了臉出來,見桌子上隻有他—人的早飯,恍然記起,昨晚她與丫鬟們交代過,以後都不會與他同桌。
陸濯默默坐下,抬筷前吩咐柳芽:“去取我的官帽官服來,吃完直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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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又瞥了眼世子的傷口,心知世子連阿貴都要瞞著,忙不迭地去了前院。
陸濯出發後,柳芽湊到主子面前,將世子今早的言談轉述了—遍:“姑娘,世子盡心隱瞞,對您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不然隻要他露出傷口,光國公府裡的—眾長輩就能讓您吃—壺。”
魏娆砸陸濯的時候什麼都沒想,現在也絲毫不怕:“他真四處張揚,那這假夫妻也不用做了,我馬上回家,陸家之人誰也別想教訓我。”
柳芽登時不敢再替世子說話,把姑娘氣成這樣,世子肯定犯了大錯,她當然站在姑娘這邊。
陸濯用官帽掩飾傷口成功掩飾了兩三天,就在那青紫之色快要消盡之前,戚仲愷來神武軍軍營之外,特意找他—起去喝酒。
陸濯想到這幾日一人獨食的情形,點頭允了。
兩人並肩騎馬,離開軍營一段距離後,四周無人,戚仲愷開口向陸濯打探了:“聽說韓遼要娶壽安君家的周大姑娘了?”
陸濯:“嗯。”
戚仲愷虎眸一瞪:“那以後你們倆豈不是成了連襟?韓遼那老色鬼,小時候跟你四叔稱兄道弟的,真好意思!”
周大姑娘,戚仲愷隨元嘉帝去闲莊的時候好像見過—次,不過戚仲愷沒什麼印象了,有四姑娘在的地方,他看不清別的姑娘。這次韓遼與周家的婚事傳出來,聽說周大姑娘十分美貌,戚仲愷不禁有點懊惱,早知道韓遼會娶周大姑娘,他也提親去了,由他與陸濯當連襟,至交兩個—個娶姐姐—個娶妹妹,成就一樁美談。
“四姑娘還有—個姐姐吧,我也去提親!”戚仲愷不甘落後似的道。
陸濯斜他—眼:“你把婚事當兒戲?”
戚仲愷壞笑:“四姑娘那麼美,她的姐妹肯定也都是美人,我既娶了美人,又與你成了連襟,何樂而不為?”
陸濯不知他真心假意,隻提醒道:“她隻剩兩個未嫁姐妹,魏三姑娘恪守規矩與你性情不合,周家二姑娘,伯母不會同意。”
陸濯並不了解承安伯府的三姑娘魏嬋,可魏嬋連親堂妹都嫉恨得面目可憎,大概不是什麼賢良女子,陸濯不希望戚仲愷衝動之下娶了她。周二姑娘本人好壞都沒關系,光門第聲名這兩樣便過不了戚仲愷的母親平西侯夫人那一關。
戚仲愷被他這麼—分析,有點失望,好在他也隻是快嘴一說,並不是真的非要與陸濯做連襟。
第53章
整個英國公府,除了陸濯,魏娆對其他任何人都沒有意見,甚至還頗有好感。
可陸濯那樣辱她,魏娆若繼續有說有笑地陪陸家女眷應酬,倒顯得她真的必須巴結陸濯的家人一樣。
自從砸了陸濯,魏娆便沒有主動跨出松月堂一步,五日後,碧桃、柳芽告訴她陸濯額頭的傷勢完全好了,時機成熟,魏娆立即來了忠義堂。
“娆娆身體不舒服嗎?小臉怎麼這麼白?”英國公夫人見她氣色不對,關心地問道。
魏娆眉眼憔悴,垂著睫毛道:“祖母莫急,我身體很好,隻是昨晚做了一個噩夢,想去寺裡拜拜。”
英國公夫人慈愛道:“嗯,去拜拜也好,後日守城休沐,叫他陪你去。”
魏娆頭垂得更低了:“子難得休息,還是留在府裡歇著吧,不瞞祖母,我有點想外祖母了,拜完觀音,我想順路去外祖母那邊小住一段時間。”
聽到這裡,英國公夫人眉心一跳,出嫁的姑娘無故不會回娘家,魏娆名聲不好但其實是個很懂禮數的姑娘,不可能無緣無故耍小脾氣,難道長孫又欺負她了?
英國公夫人示意苗嬤嬤帶小丫鬟下去,然後拉住魏娆的手,抬起她低垂的小臉問:“娆娆跟我說實話,是不是守城又欺負你了?”
魏娆就靠到英國公夫人懷裡哭了一通。
“老夫人,您是當祖母的,若長寧妹妹看上一個男人決意要嫁,您難道能狠心不顧她的死活也要阻攔嗎?我外祖母已經拒過韓家一次,她那麼疼愛小輩的人,若非無可奈何,怎會答應?子為表姐的婚事與我辯論,我便辯了回去,他說誰都行,為何要辱我爹娘?不瞞老夫人,如果不是此時和離會給我給我家人帶去一堆闲言碎語,我真是沒臉再在國公府住下去了。”
她抽抽搭搭的,眼淚因為當時的委屈一串串地落在英國公夫人身上,英國公夫人看著伏在懷裡傷心痛哭的小姑娘,感同身受,竟也跟著落下淚來:“欺人太甚,等那混賬回來,我親手打他的板子!”
一個八尺高的將族男兒,為何要這麼欺負一個本來就受了委屈的妻子?
魏娆搖頭,拿帕子抵著眼睛道:“您不用罰子,我是暴脾氣,當時已經拿雞湯潑過他了,子也誠心向我賠了罪,隻是他不喜我,強求不來,我真的不怪子什麼,隻想出去散散心,等我好了,再回來陪您說話。”
魏娆真的不需要英國公夫人再懲罰陸濯,隻是她得讓老夫人知道,她不是無故要搬出去。
英國公夫人能理解魏娆心裡的苦,這種苦一時半刻消不了,隻能換個不會讓她委屈、不用擔心被人瞧不起的地方排解。
“去吧,叫長寧跟你一塊兒去,對外就說她慕名闲莊已久,想要多住幾日。”
“祖母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長寧妹妹天真爛漫,我不想讓她因我名聲受累。”
“可……”
“祖母,您就叫我一個人去吧,也千萬別責怪子什麼,不然他越發恨我,我就難受這一陣,好了就沒事了。”
面對魏娆的淚眼,英國公夫人隻能長嘆一聲,安排國公府的護衛護送魏娆出城。
黃昏陸濯一回來,就被英國公夫人派來的人領去了忠義堂。
“說吧,你是不是想逼著娆娆主動求去。”
看到孫子,英國公夫人開門見山,板著臉質問道。
陸濯意外地抬起頭,距離上次的爭執已經過了五日,魏娆還是來求祖母做主了?
“祖母,我既已與她籤了五年契書,便不會逼迫她什麼,那日隻是我衝動失言,絕無他意。”
“衝動?你怎麼沒對別人衝動?外面那些人一個個都誇你君子如玉,可你自己說說,你對娆娆做的那些事,哪點像個君子?”英國公夫人氣得離開席位,拄著拐杖來到陸濯面前,難掩失望地看著他,“娆娆她父親被奸人害死的時候,她才八歲大,小小年紀沒了父親,母親後來也離開了她,你一個大男人,爭辯什麼不好,非要拿她爹娘說事,這就是我教你的君子之道?”
陸濯跪了下去,垂眸道:“孫兒知罪。”
英國公夫人就是不明白:“娆娆到底哪裡惹到你了,你這麼狠心對她?便是她有用得到咱們陸家的地方,你躺在床上生死難料、其他閨秀都避之不及的時候,人家娆娆願意來給你衝喜,你就一丁點不感激她?”
陸濯確實不感激,因為他不信神佛不信衝喜,他醒來與魏娆毫無關系,魏娆嫁他也不存任何要救他的善心,隻是被祖父祖母斷了退路,盡量挽回損失而已。
衝喜一事,陸濯對魏娆隻有愧疚,愧疚是他讓魏娆陷入不得不嫁的境地,所以當時,如果魏娆要求他履行婚約與她做真正的夫妻,陸濯再不甘也會同意,可魏娆不需要那樣的補償,她不待見他,不想做他的妻子,她隻需要陸家五年的庇護,五年之後,她會和離。
陸濯與魏娆籤了契書,他嚴格遵守契書上的條款,在外與她裝作恩愛夫妻,給足了魏娆體面,堵住了那些想要看她笑話的闲人的嘴。
他唯一對不起魏娆的,便是屢次曲解她的意思,衝動之下冒犯了她。
“祖母,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英國公夫人苦笑:“上次你也答應我了,結果呢?守城啊,本來我還希望你與娆娆朝夕相處能日久生情,現在鬧到這個地步,我是一點都不指望了,可來者之客,你不喜歡娆娆,那你把她當成暫住咱們家的客人行不行?”
陸濯慚愧地應下。
英國公夫人坐回椅子上,揉著額頭道:“娆娆吃了你的罵,今日找我求去闲莊小住散心,我應了,那孩子心裡苦,就讓她多住幾日吧。後日你休沐,過去賠個罪,隻當她沒原諒你,自己回來,二十那日再去做做樣子,月底才是真接。你闖出來的禍,隨你想什麼辦法,都得把人給我接回來,還得是消了氣,高高興興地回。”
魏娆搬去闲莊,有心人都看在眼裡,免不得又要猜忌魏娆被自家厭棄了。魏娆被孫子傷透了心,心灰意懶不在乎,英國公夫人得替兩個孩子善後。丈夫氣跑了小媳婦,多跑幾次把人哄回來,順理成章。
陸濯隻聽到了一句話,魏娆竟然走了?
這五日,他一面都沒見到魏娆,知道她不會輕易消氣,卻沒料到,她會選擇離開。
她如此驕傲,或許真如她說的那樣,如果不是現在和離對她太虧,她會徹底斷絕與他的關系,和離歸家。
陸濯心情復雜地回了松月堂。
阿貴慌慌張張地迎了上來:“爺可算回來了,少夫人她搬去闲莊了,前一聲招呼都沒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阿貴再沒有成過親,也察覺子爺與少夫人的關系不太對勁兒了。
“無礙,住幾日就回來了,備飯吧。”陸濯習慣地笑了笑,準備去內室更衣。
下一刻,賀氏神色憂愁地從裡面走了出來,兒媳婦跑了,她已經等兒子半天了。
英國公夫人知道內情,直接教訓孫子就成,賀氏什麼都不知道,一著急,說話更加語無倫次,隻想讓兒子趕緊告訴她究竟發生了什麼。
陸濯被母親無休止的絮叨弄得頭疼,尤其是額頭被砸過的地方,仿佛魏娆就站在對面,正雙眼含淚的瞪著他。
可也不是,如果是魏娆在這裡,他不會煩躁,不會想要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