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悄然經過,到了院子裡,下人們也都沒有起來,魏娆心無旁騖地練起劍來。
練了半個時辰,黑色的夜幕已經換成了一片蒼青,早起的鳥雀飛到樹上,嘰嘰喳喳叫著。
魏娆完成最後一個劍招,收劍,長呼一口氣。
她轉身,卻見陸濯不知何時醒了,穿著一身雪白的中衣站在廊檐下,俊美的臉略顯蒼白憔悴。
與之相比,魏娆嬌嫩的臉頰紅撲撲的,額頭鼻尖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就像雨後樹上掛著水珠的蜜桃,水靈靈地誘人。
魏娆看不見自己的模樣,持劍走向門口。
陸濯避讓到裡面,在魏娆跨進來的時候,他將門虛掩上了。
魏娆握劍的手一緊,她沒有喝醉過,不知道一個夜晚能否讓醉酒的人徹底清醒過來,可如果陸濯真存了歹心,魏娆一定不會手軟。
看不到身後陸濯在做什麼,魏娆沒有急著回內室,走到廳堂的茶桌前,側對陸濯站著,口渴般給自己倒茶。
陸濯走了過來,扶著額頭,聲音暗啞道:“昨晚喝醉了,宴席散後的事都記不太清,隻記得與姑娘提到楊家的狩獵之約,後來不知說了什麼,姑娘好像瞪了我,該不會是我酒後糊塗,言行失當冒犯了姑娘?”
說完,他坐到魏娆對面,苦笑道:“若有冒犯,陸某自當賠罪,隻請姑娘不要將醉酒之言放在心上。”
魏娆與他對視片刻,沉著臉道:“世子的確喝醉了,我誇贊楊姑娘率真爽朗,世子竟口出無狀,說要納楊姑娘為妾給我做伴,所以才會被我嚴厲斥責。”
陸濯錯愕地看著她。
魏娆反問道:“世子當真隻是醉後失言,還是心中對楊姑娘有什麼無禮的念想?”
陸濯肅容道:“我與楊姑娘素不相識素未蒙面,豈會對她不敬,納妾之言更不可能出自我口,姑娘該不是欺我酒後記憶模糊,故意編造此話辱我清名。”
魏娆冷笑:“你來問我,我實話實說而已,你若不信,那便算了,隻是楊姑娘待我一片赤誠,我卻拿不準世子心中如何看她,若世子真對楊姑娘無意,明日的狩獵世子還是避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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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濯終於聽出魏娆的目的了。
魏娆真想趁機往他身上潑髒水,汙蔑他冒犯楊姑娘,陸濯會生氣,可魏娆編個瞎話隻為了讓他避嫌甩開他,陸濯反而不氣了。
他看著魏娆挑釁的眼睛,忽然笑了笑,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光明磊落地道:“我若避嫌,倒顯得心虛,姑娘既疑我品行,那我便與你同往,讓你親眼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陸家沒有好色之徒,便是那位楊姑娘有天仙之貌,陸某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魏娆激將不成,頓時沒有興趣再陪他胡扯,抓起劍進去了。
陸濯聽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知道碧桃帶人來伺候了,當即跟上,抱著鋪蓋進了內室。
魏娆仍是背對著他躺在被窩裡,陸濯鋪床時,她故意道:“臭死了。”
陸濯聞言,抓起被子一角聞了聞,並無任何酒氣。
又怎麼可能會有酒氣,昨晚睡覺前他又是沐浴又是更衣又是漱口,魏娆就是看他不順眼罷了。
陸濯坐下來,偏頭對她道:“你不想我同去狩獵?”
昨晚馬車裡的談話陸濯都記得,也記得自己小小的調戲了魏娆,怕她生氣,陸濯才想用醉酒糊弄過去,沒想到魏娆小狐狸一樣,竟想將計就計撇開他。
魏娆冷聲道:“世子真想狩獵,那就同去,如果隻是怕我出事無法向老太君交差,大可不必。”
陸濯看著自己撐床的手,低聲道:“我的確怕你出事,卻不單單隻是因為老太君,你是我帶出來的,我便有責任照顧你,錦城距離京城五百裡,你在這邊無親無故,單獨與楊家兄妹進山,一旦有萬一,就算老太君不怪我,我也無法原諒自己。”
魏娆:“說來說去,世子就是看不起我的身手。”
陸濯沒有這個意思,她的劍法精妙,光明正大地比試的確能勝過尋常的高手,可若遇到多人同時出手,或有人暗中埋伏,她唯有束手就擒。
隻是她在氣頭上,道理大概講不通,陸濯便順著她的話道:“女兒家的花拳繡腿,我的確看不上,這樣,今晚你我比試一場,如果你能在我手中撐過三招,明日你便自己去。”
魏娆素來以自己的劍法為傲,陸濯竟然拿三招羞辱她,魏娆豈能不氣?
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瞪著陸濯道:“比就比,我若能接你三招,以後與我有關的事,你都要聽我的!”
陸濯笑道:“好。”
白日陸濯出門了,魏娆精心在院子裡準備晚上與陸濯的比試。
氣歸氣,魏娆也不敢輕敵,陸濯既然有信心三招打敗她,說明他或許真有那個實力。
無論如何,魏娆既已應戰,便要全力以赴。
夜幕降臨,陸濯回來了,他心情似乎不錯,還從外面給魏娆帶回來一樣本地有名的酸梅糕。
他與魏娆共用了那麼多次的晚飯,知道她喜歡什麼口味兒。
魏娆的確無法拒絕酸酸甜甜的零嘴兒,在陸濯被趙松叫走的時候,她捏著吃了兩塊兒。
剩下的,魏娆要賞給碧桃。
碧桃笑道:“這是世子爺專程給姑娘帶回來的,我可不敢吃。”
魏娆瞪了她一眼。
碧桃訕訕地閉了嘴。
魏娆吃了糕點,沒多久就犯困了,乏得她都覺得不對。
魏娆想與碧桃說什麼,人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碧桃嚇死了,就在她眼淚都湧出來的時候,陸濯去而復返。
“無礙,你們姑娘認床,這兩晚都沒怎麼睡,我在她的糕點裡加了點助眠的東西,明早她自會醒來。”陸濯目光溫和地道。
碧桃愣住了,還能這樣?
陸濯示意碧桃將魏娆抱進去。
碧桃抱不動,將昏睡過去的姑娘扛到背上,背進了內室。
陸濯吩咐道:“今晚你留在這邊伺候。”
他可不想明早魏娆起來,懷疑他趁她昏睡做了什麼。
碧桃就打地鋪守了主子一晚。
翌日天快亮了,魏娆果然醒了,此時室內昏暗,既像清晨,也像黃昏。
魏娆糊塗了,問碧桃:“現在是什麼時辰?”
碧桃見她無恙,總算放心了,高興道:“天快亮了,姑娘這覺睡得真香。”
魏娆便從心腹丫鬟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
她攥緊拳頭,讓碧桃喊陸濯進來。
“不是說要比武,你迷暈我是什麼意思?”魏娆怒視著陸濯問。
陸濯站在屏風後,看著她模糊的臉龐道:“我說與你比試三招,卻沒有說三招都是光明正大地比武,就像你單獨隨楊家兄妹進山狩獵,若他們有害你之心,在你的吃食裡下料,你能如何?若你遇到一迷路稚子,你好心上前詢問,他灑你一臉迷藥,你又如何?”
魏娆在話本中看到過蒙汗藥,然而親身體會過這等迷藥,魏娆才真正知曉了厲害。
這是陸濯隻想警告她外面的危險,如果陸濯有害她之心,如果他往她的茶水裡下東西……
魏娆頓覺後怕,看陸濯的眼神也充滿了警惕防備。
陸濯笑了笑,扔了一包東西過來:“這是剩下的,你泡水泡茶多聞聞,記住味道。”
魏娆撿起那包藥粉,捏了捏,心情復雜地看著他的衣擺道:“多謝。”
多謝陸濯,為她上了一課。
第66章
被陸濯藥倒一次,魏娆不再抗拒陸濯與他們一同去狩獵了。
她以前抗拒,一是兩人除了做戲配合默契,私交並不好,陸濯看不起她的離經叛道,她也不喜陸濯的自命清高,既然不喜歡,魏娆當然不願意陸濯往她面前湊,天天面對他虛偽的臉龐。
還有一點,便是魏娆自信劍法出眾一人行走江湖都能自保,故而厭煩陸濯把她當普通閨秀保護。
然而昨晚,陸濯隻用兩塊兒酸梅糕就把她撂倒了。
這讓魏娆意識到,她空有劍法傍身,對世間險惡了解地遠遠不夠,與陸濯同行,她或許能學到很多處世之道。
這種處世,不是學會內宅那套如何面面俱到八面玲瓏、如何虛與委蛇明爭暗鬥,而是學會如何一個人流落在外時依然能夠好好地活下去,就像陸濯手中的迷藥,就像他時時刻刻備在馬鞍袋子裡的肉幹幹糧。
當然,剛發現陸濯竟然給她下藥時魏娆還是很憤怒的,恨她一心準備比武陸濯卻利用她的信任來耍陰招,一直到洗了臉坐在梳妝臺前,長發被碧桃託在手中輕輕地梳攏,似乎也疏散了她滿腔的怒火,魏娆才慢慢地平靜下來,想通了很多事。
她在裡面梳頭,陸濯就坐在廳堂等她。
剛剛魏娆雖然向他道謝,可她說得咬牙切齒,怕是已經把他恨透了。
陸濯看著手中的茶碗,並不後悔。
如果他真與她比武,真憑功夫力量在三招內贏了她,以魏娆的傲骨,恐怕更要生氣,以後每每見面都想到輸在他手裡的屈辱,如此還怎麼做真夫妻?現在他故意用下三濫的招數贏了她,魏娆隻會認為他憑奸詐取勝,惱他幾日就消了氣,不至於記恨她太久。
想到她咬牙切齒的模樣,陸濯笑了笑。
其實她生起氣來,比她在內宅故作溫順時靈動多了,仿佛她在內宅隻是畫上的美人,露出真性情時,那美人才從畫中走了出來,一顰一笑皆牽引人心。
腳步聲響,陸濯朝次間門口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