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我沒聽清。


因為謝星原恰好側眸問我:「小黑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做的愛心貓爬架?


「我們先去給它買零食吧。」


我順著他的問題琢磨。


忽略了身後裴徹落寞的目光。


17


寵物醫生說,小黑可能是心情不好。


「小貓也會心情不好嗎?」


「當然,」醫生斬釘截鐵,「主人的心情對寵物有潛移默化的作用。」


那就是謝星原心情不好?


「可能是一想到快放寒假,就不能天天見面了,有點不開心。」


我認真出謀劃策。


「要不然,你過年去班主任家裏住幾天?」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聰明了。


能想出這麼妙的辦法。


謝星原沉默了一會兒,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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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頭,微微嘆氣。


我猜,一定是被刺蝟頭紮到手了。


他又要面子,不好意思說。


唉。


真是個傲嬌的男孩子。


18


回到小區,電梯門打開,我差點被直挺挺站著的裴徹嚇死。


裴徹倏地按住我開門的手,一手撐墻,胸膛緊貼我的後背,像是把我攬在懷裏似的。


嗓音嘶啞沉悶。


「我向你道歉,安心,原諒我好不好?


「我們還像以前那樣,嗯?」


他壓低了腦袋,嘴唇幾乎要碰到我的耳朵。


我用力推開他。


「不好。」


我冷冰冰地開口,「你向我道歉,無非是今天我比賽贏了,你沒辦法繼續欺負我了。裴徹,如果今天我輸了,你還會道歉嗎?」


我目光愈發清明,「你不會,你會和其他人一起嘲笑我,然後繼續用你幼稚又惡心的辦法折磨我,逼我向你低頭。」


裴徹的身形顫了一下。


臉色蒼白。


他苦笑。


「在你眼裏,我就這麼不堪嗎?」


我不屑再理會。


身後的裴徹像是解釋,又像是自嘲。


「報名的事,是葉嫣和王偉的主意,我一開始並不知道。


「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想過真的傷害你。」


刺耳的關門聲隔絕了他的聲音。


19


放了寒假,爸媽終於抽出幾天過年。


年二十九的早上,有人敲響門鈴。


「不優同學?」


我笑著點頭。


前段時間博客上有人聯系我,自稱兒童醫院院長,說我的畫對自閉癥兒童有療愈作用,想買下來,再另外約稿。


我查了對方的資質證明,是真的。


我立刻去臥室喊爸媽。


聊了一會,爸媽打發我下樓買掛面。


等我再回來時,院長已經走了。


「我們還是覺得不靠譜,要真是什麼院長,能看上你的畫?你一個高中生隨手塗鴉的東西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天上不會掉餡餅,安心,爸爸怎麼教育你的,不要做一步登天的夢。」


所有的期待和欣喜在一瞬間被抽幹。


無力感湧進全身。


我匆忙跑下樓。


腳印被積雪覆蓋,追不上了。


我顫著手打開博客,想要重新聯系院長。


點進去的一剎那,顯示該賬號已被注銷。


爸媽承認是他們注銷了賬號。


「你哭什麼哭,我們都是為了你好,你還反過來怪我們?」


「爸媽對你不抱高期望,大過年的,別給我們添亂行嗎!」


我抬起頭,眼底一片赤紅讓他們更憤怒。


「你想去你就自己去啊,反正你本事大了,我們也管不著你。」


「早知道就不該放任你在山裏住那麼久,性子都你外婆養野了。」


我看著他們,輕輕地笑了。


才不是。


外婆說,我是村裏最乖最聽話的孩子。


但是現在,我不想這麼憋屈了。


謝星原打電話賀新年時,我想瞞過去的。


但他似乎聽到了手機裏火車站臺的播報。


沉著聲問我在哪。


我遲疑著說完事情經過。


謝星原聲音很嚴肅。


「岑安心,安心。


「我馬上過來,先別上火車。」


我在候車廳無聊地數著地磚上的花點。


一雙帶著雪泥的鞋子出現在眼前。


謝星原頭頂全是雪花,臉色也冷冰冰的。


從包裏掏出圍巾,一言不發給我戴上。


他身後站著班主任和謝阿姨。


我傻眼了。


「我給你父母打過電話了。」


「我不想回去……」


「誰說要回去了?」謝阿姨笑著說,「我們一起去京北。」


我更呆了。


上車後才知道,是謝阿姨把我的畫推薦給那位院長朋友的。


我張了張嘴,腦中一片混亂。


謝阿姨歉疚地握住我的手。


「一直沒告訴你,其實我和你的外婆很早以前就認識了。」


謝阿姨說了一個故事。


十四年前,她當志願者,進山做過幾年村醫。


小時候的我,表現出和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樣的特質。


拿著樹枝在地上亂畫。


一待就是一下午。


外婆擔憂地找到謝醫生。


謝醫生提了很多建議。


包括後來注冊博客賬號,也是她提議的。


那謝星原……


按照謝阿姨說的,謝星原小時候也在山裏住過。


我怎麼沒有印象?


謝阿姨啞然失笑。


「小時候,你比較認生,不喜歡和謝星原玩,他還回來哭鼻子了呢。」


我還是沒想起來。


記憶裏,小時候我一直很黏裴徹。


他是從城裏來的小孩,在大家都在玩泥巴的年紀,裴徹已經會乘法口訣了。


而且穿得很好看,像電視裏的小天使。


不像我們,每天裹著灰撲撲的罩衫。


大家都喜歡跟裴徹玩。


我嘴笨,動作也遲鈍,被大家擠在最外圈。


我放棄了,走到旁邊和落單的小朋友一起搭石頭。


裴徹推開其他人,拉著我的手往家裏走。


「不要和別人玩,他們會欺負你的。」


他很嚴肅地說:「安心,隻有我才是你的好朋友。」


我知道自己笨。


所以乖巧地附和點頭。


「隻和裴徹玩,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他不耐煩地糾正:「是唯一的朋友。」


「好吧好吧。」


從那以後,我身邊再沒有其他小夥伴了。


難道我曾經拒絕過謝星原?


我小心翼翼瞄他一眼。


他好像還在生氣我離家出走沒有告訴他。


「謝星原,你小時候長什麼樣啊?」


外婆說對親近的人可以撒嬌。


他們不會拒絕我的。


我主動抱住謝星原硬邦邦的胳膊,輕輕晃了晃。


「謝星原,你可以不要生氣了嗎?


「我下次再離家出走,肯定第一個告訴你,行嗎?」


他終於轉過臉。


似乎氣笑了。


「你還想有下一次?」


我難得機敏了一次,無比真誠搖頭。


「你別氣了吧。


「你生氣起來一點都不溫柔了。」


謝阿姨笑得合不攏嘴。


「謝星原還有溫柔的時候?」


我眨了下眼睛,不太懂阿姨的意思。


謝星原不是一直很溫柔嗎?


「岑安心,你想不想吃炒板慄?」


謝星原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疑惑。


他低頭剝完一個,遞給我,又繼續剝。


像投喂倉鼠。


「好吃嗎?」


「好吃呀。


「謝星原,你人真好。」


旁邊的謝阿姨又笑了。


笑聲中,謝星原的臉頰緋紅。


班主任皺著眉似乎想說什麼,被謝阿姨踩了一腳後閉上了嘴。


有些奇怪的氣氛。


我想不明白,索性拋到腦後,認認真真地吃板慄。


20


院長買了三十二張畫,版權費四十二萬。


對我而言已經是天文數字了,謝阿姨卻皺著眉說院長坑熟人。


一番討價還價後,卡裏多了五十萬元。


這是我掙的第一桶金!


謝星原笑著揉了把我的頭頂。


「偶像真厲害。」


我驕傲地收下他的誇獎。


再也不復剛進城時的怯懦自卑。


是謝阿姨和班主任塞的新年紅包。


家裏依舊冷清清。


聽說我的畫真的被院長買下,爸媽震驚了幾秒後又恢復自然。


他們沒有為注銷博客的事道歉。


也沒有像謝阿姨那樣誇獎我。


晚上出來倒水喝,他們在臥室討論是不是應該讓我復讀一年,考美術學院。


在他們眼裏,我不是孩子,而是一個不怎麼先進的機器,他們嫌棄機器老舊笨拙,又試圖輸入指令,讓機器按照他們的意願運轉。


我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命運。


二模考試結束,我的成績在一本和二本線之間徘徊。


已經比之前進步太多。


我依舊穿著土土的衣服。


唯一不同的是。


每天一起上學、放學的人變成了謝星原。


他似乎很怕我又一次離家出走,恨不得在我手上套根繩子。


四月初末的晚上,裴徹把我攔在門口。


瘦了好多,幾乎成了副骨頭架子。


這幾個月我沒關注過他,但很多新聞還是飄進了耳朵。


聽說他和葉嫣分手了。


又和職高的某個女生曖昧不清,被班主任請了好幾次家長。


他偏執地看著我,目光灼灼。


「我從未喜歡過葉嫣。


「如果我說,我喜歡的……一直是你呢?」


21


裴徹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他一直知道自己對岑安心有不一樣的心思。


她其實很好看,又特別乖巧,一顆真心全部掏了他。


無論自己做了多麼過分的事,她好像永遠不會生氣,像個任由他擺弄的布娃娃。


因為他一句謊話,傻傻地去剪了頭發。


這麼單純,怎麼能不讓人心動。


裴徹很害怕。


害怕自己真的會忍不住和岑安心在一起。


所以他接受了葉嫣的告白。


試圖讓岑安心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給她任何感情上的回應。


他們之間,隻能是朋友關系。


有時候,他甚至會恨她,恨她為什麼不是個正常人。


她永遠那麼遲鈍。


別人說一句話,她要花三句話的時間思考。


和岑安心在一起,他要遭受周圍人異樣的眼光。


他會和岑安心一樣,被人嘲笑。


父母也不會允許他和一個傻姑娘談戀愛。


他也不想下半輩子……那麼累。


隻不過很久之後裴徹才懂。


岑安心不是笨蛋,他才是。


再也不會有人將一片赤誠的心剖開,笑吟吟遞給他了。


22


我覺得裴徹應該是喝醉了。


說的話莫名其妙,還讓人厭煩。


「我管你喜歡誰。


「反正我又不喜歡你。」


我說完,裴徹笑了,從容不迫的模樣。


「不可能,你之前對我那麼好。


「無論對你態度多差都不生氣,還為我剪光頭發……


「這難道不是喜歡我?」


原來還可以這麼理解。


我錯愕地搖頭。


「裴徹,我真的不喜歡你。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所以對你好,而且你是外婆的東西,我要好好保管。」


裴徹懷疑自己聽錯了。


「外婆去世後,我想留一兩件外婆的東西做紀念,但爸媽嫌晦氣,全都燒了。我想起你也是外婆照顧著長大的呀,所以也算是外婆留給我的東西吧。」


我誠懇地補充說明,「和外婆的手電筒、晾衣架、洗臉盆沒什麼區別。


「也許爸媽說得沒錯,留下來的東西會帶來晦氣,譬如你,就很晦氣。」


等我說完,裴徹的臉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


他咬著牙:「我不信。」


不信就不信吧,沒有什麼辯解的必要。


我轉身要回家,卻被裴徹從後拉進懷裏。


「喜歡謝星原是嗎?」


裴徹陰寒著臉。


「別做夢了,如果知道你是個變態,你覺得他還會和你做朋友嗎?


「安心,隻有我能忍受你。」


他發狠般低頭吻下來。


我抬手一耳光抽過去。


裴徹的臉被打得偏向一邊,立刻浮起鮮紅的掌印。


他摸了摸臉頰,低頭哼笑一聲。


「解氣了沒?


「現在算兩清了吧。」


神經病。


我甩開他的手回家。


被裴徹的話深深刺痛心臟。


如果……謝星原知道我過去做的事,會不會害怕?


我不想失去謝星原,他在我心裏比過去的裴徹重要很多。


翻來覆去睡不著,我小心翼翼給他打電話。


謝星原接得超快。


「安心你在哪?」


我聽到那邊水杯落地的聲音。


謝星原好慌啊。


是怕我又離家出走嗎?


我忽然不擔心了。


「謝星原,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吧?」


他沉默了幾秒,溫柔地笑了。


「當然啊。」


掛斷電話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他低低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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