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她,怎麼樣?”


  莫裡艾立刻反應過來,父神口中的“她”是誰。


  “弗格斯小姐在梅爾島過得還算適應。她似乎有了個新朋友。”


  “噢?新朋友?”


  父神的聲音很低,但不知道為什麼,莫裡艾覺得周圍有點涼。


  他挺直身板:


  “一隻老鼠。”


  “一隻老鼠……”


  父神打開了羊皮卷,聲音至始至終都安靜而溫和。


  他的目光落到羊皮卷上,莫裡艾也跟著看去,而後,他瞧見了一行胖乎乎的、東倒西歪有點滑稽的神語,就跟在父神的筆觸後面——


  “最後一次,我替你成功了噢,蓋亞。


  看來,你這個神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嘛。”


  後面畫了張笑臉。


  神沒有說話,長長的睫毛蓋住了他的眼睛,這讓他看起來有些憂鬱。莫裡艾將目光移到旁邊,而後,他就看到了那些被他另外封起來的、失敗的作品。


  “弗格斯小姐做出真正的艾諾酒前,失敗了很多次……”


  莫裡艾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為那異端說話,一定是她當時的藍眼睛太真摯,他想,“父神您喝到了真正的艾諾酒了嗎?很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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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神沒有回答他。


  他一抬手,將羊皮卷重新塞了回去,而後,長久地注視著最上面一排的酒罐子,一揮袖,酒罐子消失了。


  “走吧。”


  神轉身道。


  話落的同時,人已經到了酒窖口。


  莫裡艾匆匆跟了上去,卻隻看到一截消失的衣擺。


  神消失了。


  莫裡艾在原地站了會,一位慈祥的“老年”騎士經過,驚訝地看著他:“莫裡艾,你發什麼呆?我們都在找你!”


  “噢,噢,好的,稍等。”


  莫裡艾回過神,鎖好酒窖的門,跟著騎士一塊走了。


  神回了神宮。


  胖乎乎的灰鳥在他房間裡的桌上劈著腿半蹲,擺出一副“ 孵蛋”的姿勢 ,見他進來,眼皮也不掀:“斑……”


  [午安,我的神。]


  神沒有回答它。


  他走到桌邊,坐進他平時常坐的鎏金曲椅上,手支在華麗的黃金扶手上,而後,一動不動地看向窗外。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了。


  長廊和屋檐都被打得“叮叮咚咚”,老實說,斑斑並不喜歡下雨。


  沒有鳥類會喜歡雨天。


  潮湿的雨會把它們茂密的羽毛打湿,還會讓翅膀沉重得帶不起身體。


  斑斑斜著一對黑豆眼,先看看天,又看看神,正想說話,卻見神手指一晃,桌上就多出了一隻精美的銀色酒罐。


  酒罐上貼了個字。


  神還取出了一對配套的銀色酒杯,酒杯上嵌著斑斑最喜歡的綠寶石……


  [神您今天這麼早回來,是為了請斑斑喝酒嗎?噢,抱歉,斑斑不喜歡喝酒,不過如果神您堅持,斑斑還是願意陪您喝一點的——]


  神看了它一眼,斑斑聒噪的聲音自動消了下去。


  它用翅膀捂住鳥喙,不敢發聲。


  神拿起銀酒罐倒了一杯,仰脖喝了下去。


  喝到一半,竟然嗆住,咳了起來。


  咳完,玉白的臉上已是一層淡淡的紅暈,綠眸裡似有水光:


  “……苦的啊。”


  斑斑偷偷摸摸瞧了一眼,嚇得腦袋一下都塞進了翅膀裡。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靠海的一個小鎮子。


  雨下得太大了。


  街道上的行人們紛紛去兩旁的屋檐下躲雨, 他們憂愁地看著發怒的天,不約而同地將手舉過頭頂,向神禱告。


  可神沒有聆聽他們的祈禱, 相反, 雨下得越來越急, 像是有人端著盆子,一盆一盆地從上往下潑。


  “卡多瑙河的水已經漫過堤岸了, 再這樣下去……河兩岸的城池恐怕會毀於一旦。”


  “別提了, 前天我碰見馬爾買農莊來售賣的人了, 他們的農場主急得快要用一根麻杆將自己吊死了……一百畝的田啊,全都爛了……”


  “最近到底怎麼了, 以前可從來沒有這樣過……”


  這時, 街邊走過來一個人。


  他看起來很高, 有些瘦,撐著黑色的骨傘, 一身黑鬥篷將整個人罩住, 露出的手和下巴,白得像是從來沒有照見過太陽。


  行人們的抱怨聲靜止了。


  他們沉默地看著這個人,隻覺得他渾身透著股陰鬱。


  那人抬起頭, 骨傘下的臉俊得出奇:


  “聽說,這世上的雨都是天神的眼淚……看來,我們的神不太愉快呢。”


  “你是誰?”


  人們被他提起神時無謂的語氣激怒。


  “我們怎麼從來沒有在附近見過你?”


  “噢,不必擔心, 我隻是一個吟遊詩人……”黑發青年那雙眼眸濃黑得照不見一絲光,友好地問起, “勞駕,最近有船出海嗎?”


  “出海?”


  人們搖頭, 附近確實有個靠船的港灣,但最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人出海了。“海上風浪很大,已經卷走了好幾個駕船的好手,年輕人,你在這兒找不到船,去遠一點的地方吧。”


  “啊,那聽起來有點可惜。看來我這十枚聖晶要浪費了……”


  青年手裡的聖晶美麗得像是天賜。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不一會,一個幹瘦的老頭從屋檐下跑出來:


  “年輕人,我可以帶你出海!”


  “利特爾,你不要命了?!”


  這是個小鎮子,街市上的人大都認識,不過想到利特爾現狀,又都沉默了下去。


  利特爾就一個女兒,嫁出去被夫家打了個半死,接回來後就一直用藥吊著命,利特爾大半個月都沒接到活,眼看藥就要斷了。


  利特爾追到那神秘的吟遊詩人身邊,讓他檢查自己一雙蒲扇樣的大手,手上還布滿著常年被繩索勒出的痕跡:


  “尊貴的先生,您可以去附近打聽打聽,我這個鎮子上最好的掌舵手,二十年來從沒出過錯。”


  “我想去找一個地方,梅爾島,聽說過嗎……”


  叫利特爾的老舵手滿臉的迷惘:


  “……先生,如果您還有海圖,利特爾也能幫您找到,如果我不能,那恐怕附近誰也不辦不到。”


  十塊聖晶,足夠在十大主城買下一棟大房子。


  “沒有海圖。”


  吟遊詩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笑著道,“也許我們在海上花費的時間會多一些,不過,在出發之前我可以先給你五個聖晶做定金,剩下的回來再結。”


  五塊聖晶,足夠他女兒吃上三年的藥了。


  利特爾毫不猶豫地應下了。


  那俊美的吟遊詩人慷慨地將五塊聖晶給他,在利特爾準備回家交代一聲、並收拾行李時,在他耳邊道:


  “別帶著聖晶逃跑,否則……結果我可不保證。”


  “您放心,利特爾向神發誓,絕不會帶著您的聖晶逃跑!”


  “是的,利特爾一家都是虔誠的光明信徒,從不騙人!”


  旁邊有人幫腔。


  “光明信徒?”吟遊詩人臉上的笑更真誠了,“很好,那一個小時後,我還在這兒等你。噢對了,利特爾先生,您可以叫我路易斯。”


  “那等會見,慷慨的路易斯先生。”


  利特爾安頓好家裡的事務,趕往約定地點時,身邊多出來一個孩子。


  “路易斯先生,這是我的助手,米拉卡·摩西,您別看他小,卻是個遊泳的好手。”


  米拉卡頂著紅色的腦袋,笑得一臉燦爛:


  “我是卡納村的村民,從小就在海邊長大,現在投奔利特爾叔叔,做個學徒。”


  “卡納村啊……”神秘的吟遊詩人看向一片茫茫的大海,“這麼小就出來做學徒嗎?”


  “米拉卡想找到救自己的恩人。”


  紅發小孩黧黑的臉上,牙齒白得反光。


  “恩人?真巧,我也在找一個人……”黑發的路易斯先生揣著手,看向大海的方向,“她就在梅爾島上……可惜,那個島不見了。”


  米拉卡看著他:“路易斯先生找的人,對您一定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很重要……”


  看著新主顧臉上的笑,不知道為什麼,利特爾打了個寒顫,他連忙對著天空,做了個祈禱的姿勢。


  ***************


  而在這茫茫一片的汪洋上,梅爾島像一片飄零的葉子,隨著海浪飄來飄去,沒人尋訪得到它的蹤跡。它孤獨地掩藏於大海和風浪之中——


  直到有一天,迎來了它的主人。


  黑蒙蒙一片的天與地裡,綿綿細雨交接。


  一個銀發白袍的青年穿過這細雨,落在了這一座孤島之上。


  他的肩頭站著一隻灰撲撲的肥鳥,那鳥兒有一雙賊溜溜的眼睛,正機靈地左看右看,時不時發出一聲“斑”的古怪叫聲。


  青年不太說話。


  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微光裡,天地之間,仿佛隻有他存在。


  他就像是天地孕育的寵兒。


  長長的銀發旖旎地垂在身後,時不時被風撩起一絲,白靴明明觸到了泥濘的地面,可那些塵世的汙濁卻似乎全然與他無關,一絲一毫都無法沾染到他的身上。


  他是聖潔的,不容侵犯的。


  而現在,這個聖潔的青年穿過綿綿的雨簾,來到一座與他極不相符、破敗又森然的黑色建築前。


  低矮的聯排房屋,有尖尖的頂,木門全部緊鎖著,唯一與外界的通道,是高牆上一個小小扁扁的窗。它們矗立在島上,格格不入,又破敗陳腐。


  很難想象,裡面居然住著人。


  他長久地矗立,肩上的灰鳥拍了拍翅膀,發出一聲疑問的一聲“斑”——


  隻是那聲音像是碰到了一層泡膜,轉了一圈,就消失在了空中。


  [怎麼了,我偉大的神?]


  活潑的灰鳥歪了歪腦袋,不明所以。


  而神卻已經邁步,走到了一間矮房前。


  斑駁的木門有些年月了,散發出一股難聞的陳腐的氣味,灰鳥連忙將翅膀捂住鼻子:[臭!]


  神停住了腳步。


  [這是哪兒?]


  灰鳥的黑眼珠左看看又看看,最後,又落回身邊。


  青年的銀發被整個往後吹,露出他漂亮的額頭,鼻梁和側臉像被高高的山峰,皮膚在黑沉沉的夜晚白得嚇人。


  灰鳥打了個哆嗦。


  小腦瓜不禁開始回想……


  不久前,神還安靜地坐在他的房間,一杯一杯地喝酒……酒很苦,神還是全部喝完了,一杯都分給它……喝完後,神又支著額頭、似乎打算靠著他的椅子眯一會——


  下一刻,他就到了這兒,還帶著它一起。


  所以,這是哪兒?!


  灰鳥的黑眼珠猛地瞪向木門,它想到了一種可能,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


  [是貝比!神,這是您關貝比的地方嗎?……您是不是打算原諒貝比,來接貝比回去了?……噢,聖光在上,您居然將貝比關在了這樣的地方……它簡直像個鬼屋——]


  [嗶——]


  灰鳥的聒噪被制止了。


  它的鳥喙開開合合,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它憤怒地飛起,拍打著翅膀,在屋檐附近飛上飛霞,但很快,又萎靡地蹲在地上,誰也不瞧。


  神一動不動。


  他就這樣站在門外。


  既沒有推門,也沒有再往前一步。


  仿佛這是最合適的距離。


  風留戀在他白色的袍角,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有幾絲飄過屋檐,落到青年的身上。“沙沙”的雨聲遍布在天地間,灰敗的屋檐下,一隻翠鳥無意飛進來,又嚇得飛出去。


  蜘蛛偷偷地溜進了牆角縫裡。


  青年站了一夜。


  當第二日,天光漸亮時,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了。


  柳餘睜開了眼睛。


  那雙漂亮的、水波蕩漾的藍眸裡,一片冰冷。她翻個身,稻草鋪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木門的縫隙,能看到天地間一片蒼茫,大雨接天連地。


  這還下得沒完沒了了,她想。


  翻個身,閉上眼睛,又沉沉睡去。


  神在清晨離開了梅爾島。


  灰斑雀踩著他的肩膀,跟著他掠過雲層,到達了大海的盡頭。


  這兒呈現出一副神奇的模樣。


  大海的邊緣似乎被一個巨大的氣泡包裹,水是流動的,卻也是靜止的。它無法突破那個氣泡,達到海的另一邊。


  “這就是世界的盡頭。”


  神靜靜地看著水無法到達之處,那裡,是一片迷霧般的渾濁氣團,視線無法穿透。


  “您也不能過去嗎?”


  “那是規則無法延伸之地,我誕生於這片海,也看著這灰色的迷霧吞噬著大海的一切……混亂,毫無秩序。”


  神用厭惡的口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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