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馮憑撫摸著他頭發,嘆道:“我丈夫都死了,哪裏來的兒子。我隻要有皇上便知足了,皇上便是我的骨肉,我不想要兒子。”


拓拔泓注視著她臉,久久。她神色沒有絲毫的猶豫,他知道,她是心如鐵石,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心意的了。


馮憑因說今年過年會冷清,蠻想找點熱鬧。臘月二十九這天,拓拔泓的生日,常夫人帶著兒女來宮中賀壽。馮憑因見她哥哥的三個孩子,上回還是一點兒大,半年不見就變了個模樣,心下便十分感慨。一時想起往事,和常夫人拉了許多家常。


馮朗的大兒子叫馮翊,今年已滿十三歲,他和拓拔泓是同年的。馮憑喜歡他相貌俊秀,前幾年把他弄在宮中陪拓拔泓讀書。隻是這小子很不爭氣,正經書不好好讀,學人家穿衣打扮,塗脂抹粉,在宮裏天天跟李坤置氣爭寵。爭寵就算了,還爭不過人家,隔三差五跑來找馮憑嗷嗷哭鼻子。年前和李坤怄了一場氣,在家裝病,打死不進宮了。馮憑被這淘氣小子氣壞了,這幾個月也沒過問他。


馮憑自己沒有孩子,所以對她哥哥這幾個孩子,當的跟親生似的。馮翊前陣怒氣沖沖的,幾個月不見,已經恢複了笑臉,見到馮憑,鑽在懷裏姑母姑母叫個不停。跟小奶狗似的搖尾巴。馮憑見他相貌靈秀,活潑可愛,也就忘了先前的不快,摸著腦袋說:“你這病今天算是好了?皇上前幾天還問起你,最近打不打算回宮讀書了?”


馮翊笑說:“我倒是想回來。不過要是回宮,姑母你賞我一個什麽?”


馮憑奇了,說:“你這念書又不是替我念的,我賞你一頓板子差不多。”


馮翊哼了哼,說:“我當然是為了姑母了。要不是為了姑母,我才不跟李坤他們一起玩呢。你當我不知道呢?皇上天天跟李坤一起,親熱的不得了,一個桌吃飯,一個被窩睡覺,我不替姑母你看著他,他天天在皇上面前說姑母你的壞話。”


馮憑笑:“他說我什麽壞話了?”


馮翊說:“他什麽都說!皇上什麽都聽他的!他以前還說你和乙渾是那什麽呢,氣得我和他打起來!”


常夫人笑打住兒子:“別滿嘴胡說八道的!”


馮憑笑說:“小孩子胡話,不必往心裏去。”


常夫人談起兒女,抱怨不停。說馮翊,說:“他,這兩年,天天逃學,說習文吧,連篇狗屁文章都背不通。說習武吧,連條狗都打不過。他父親還說過兩年讓他到軍中歷練歷練,我看他也不想去,真不知道要拿他怎麽辦才好。”


馮憑說:“閏兒呢?”


閏兒是家中的老二,今年才十歲不到。常夫人說:“閏兒倒是聰明,就是那病,大夫都說他活不過十歲。這兩年越發的消瘦了,臉兒黃黃的,我這整天都為他提心吊膽,晚上都睡不著覺。”


馮憑說:“明日我讓徐濟之去給閏兒看看病,他醫術倒是不錯的,我這病自從他入了宮,大有起色了。興許能治好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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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夫人說:“哎,要是能治好倒是好了。”


馮憑跟馮翊笑說:“你最近要是肯好好讀書,表現得好了,春天去河西巡兵,便讓皇上帶你一起。否則到時候大家都去了,把你一個人留在平城,看你哭不哭鼻子。巡兵便要比武,不要給姑母丟臉。”


馮翊說:“我知道了姑母,我這就去給皇上請安。”


馮翊陪著說了一會話就跑了,還留下一個馮珂。小姑娘才八歲,也是個黏人精,一見馮翊走了,就跟兔子似的嗖一下從她娘懷裏跳下來,高興地往馮憑席邊來:“我也要姑母抱!”


馮憑和常夫人差不多年紀,隻比常夫人小三四歲,當年結婚的年紀也差不多。見別人的兒女就跟老鼠似的,生的一窩窩,一個跳走又來一個,她心裏就忍不住有些酸楚,心想:今年二十三歲了。


自己要是能生孩子,現在也應該有這麽大了。


馮珂生的漂亮。


馮憑細看她,圓圓肉肉的臉蛋,一雙黑眼睛大而有神,眉毛烏黑有型,眼睫毛又濃又長。紅潤白皙的面皮兒,肌膚吹彈可破。頭上綁著兩個少女的雙丫髻,額前垂著劉海兒,發際還能看到淺淺的絨毛。手兒也是肉乎乎的,手背上還有小窩窩。穿著一身鵝黃衣裳,顏色靚麗,十分清新喜人。尤其笑起來,兩個酒窩甜甜的,把人心都要化了。


常夫人笑說:“人家都說她長得像太後您小時候的模樣。”


馮憑不曉得自己小時候什麽樣,就有些驚訝,也笑:“有這回事嗎?我倒是認不出。不過我跟阿兄是一母所生,小時候長的的確很像,興許她是像了阿兄了。”


常夫人說:“可我看她這眉眼跟你更像。”


馮憑笑著把這孩子抱在膝上:“那這八成是我生的了?以後這孩子就歸我了吧。”


常夫人說:“她喜歡姑母呢,整天在家裏就念叨,想進宮來看姑母。她聽人家說她長的像你,就高興的不得了,整天嚷著也要進宮,說也要當皇後,長大要跟你一樣。”


馮珂有些不好意思:“娘你不要說啦!”


馮憑笑說:“阿珂想當皇後?你曉得皇後是做什麽的嗎?”


馮珂說:“我聽爹娘的話,爹娘都聽姑母的話,我哥哥也聽姑母的話,舅舅外公們也聽姑母的話。姑母最厲害了,我長大也要跟姑母一樣做皇後。”


馮憑和常夫人都被逗笑了。


馮憑笑逗她說:“皇後不是那麽好當的,當皇後要嫁人的。”


馮珂連連搖頭:“我不嫁人,我娘說我還小呢。”


馮憑誠心說:“這孩子長得倒好,要是能大幾歲就好了。大幾歲配皇上正合適。”


常夫人笑說:“是啊。”


馮憑輕聲說:“皇上這兩年,也該大婚了,隻是暫時沒有合適的人選。我最近也在考慮這件事。”


常夫人說:“這是要緊事,太後有什麽想法呢?”


馮憑說:“皇後之位,關系重大,須得謹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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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為難


皇後之位, 自然不能落到外姓人手裏。


馮憑絕不希望再冒出一個外戚家族和自己爭權, 所以她需要皇後是馮家人。


她就此事徵詢朝臣的意見,結果卻讓她很不滿意。


她先是詢問了京兆王。京兆王是宗室的元老,也在朝中錄事, 說話頗有分量,很得人望。馮憑對他態度也很低調謙和,說:“皇上而今也到了大婚的年紀了, 我年紀尚輕, 此事怕拿捏不妥,所以想同皇叔商議, 問問皇叔的意見。皇叔對此事有想法嗎?”


拓拔子推聽說了立後之事, 極力舉薦了陸氏和賀氏的女兒, 大贊其品貌端莊,堪為中宮之選。馮憑找了幾個理由把這二者都駁回去了, 京兆王便大概聽出她的意思了。


沉默半晌, 京兆王說:“那太後心中是已經有了人選了?”


拓拔子推一向跟她不是太親近, 朝事上也總愛跟她唱反調,馮憑絕不認為他會支持自己。沒敢說自己的想法, 她隻是笑:“我正是尚無人選, 所以才想詢問皇叔的意見。最近正為這件事情頭痛呢。”


拓拔子推說:“臣隻是建議,此事當然還是要由太後拿主意。”


馮憑心說:這些人,嘴上乖,說讓自己拿主意,等自己真正拿主意, 他們又要跳出來找話說了。送走京兆王,她要召來高盛。


高盛是她一路提拔上來的,對她倒是忠心的,馮憑對這位老臣,倒是實話實說:“這件事,我也詢問過京兆王,京兆王推舉了賀氏和陸氏的女兒,隻是我認為不太合適。”


高盛八成也猜出她的意思:“那娘娘的想法呢?”


馮憑說:“馮朗的女兒怎麽樣?”


高盛問說:“臣剛剛進宮時,看到宮門處有個小女娃,紮著雙丫,身高約四尺,年紀約摸八歲,太後說的便是這個孩子嗎?”


馮憑點點頭:“正是她。”


高盛說:“這,一門兩後,怕不是吉利之相。先帝去歲剛駕崩,皇上年紀尚小,朝局尚未穩。太後不過才垂簾聽政一年,便要立一個小小的八歲女童為皇後,又是自己的親侄,恐有攬權專斷之嫌,難免讓人懷疑太後的用心。皇上的婚事,雖是家事,卻也是國政,臣認為此事不妥。”


馮憑說:“我也知道不妥,那你告訴我怎麽才能妥呢?這件事,除了你我尚未同任何人說。就怕一說出來,滿朝都是反對聲,吵嚷得人頭疼。你有什麽主意嗎?”


高盛說:“臣不建議太後這樣做。太後為政時日尚淺,不宜徇私太過,招來非議。持事公允一些,更易讓朝臣們心服。一味地行權攬私,怕要失掉人心。”


馮憑尤不肯死心,道:“我當年被先帝封為貴人時也不過才九歲,先帝立我為皇後時,我也才十一歲,當時朝衆,也並沒有什麽話說。”


高盛說:“今時不同往日,何況,當年常太後居宮,也並沒有讓常家的女兒做皇後,而是立了馮氏,乃是知道常氏出身寒微,不堪當此大貴之選,恐為家族招來災禍。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自古便是災禍的釁由。若是做了太後,就必要從自己家族中擇皇後而立,這朝廷國家,豈不是要成了外戚的私産。”


馮憑聽到這句,已經是不太高興了,瞥了這人一眼,高盛卻還頂著她眼風繼續說:“德不稱其位,其禍必酷,能不稱其任,其殃必大。皇後之位,重在選賢任能,依臣之見,從朝中出身名望相當的氏族中,擇起年紀得當,品貌出衆者立為皇後,才是得當之選。”


馮憑原地踱了幾步,慢慢往鳳榻上坐下:“你的意思,馮家的女兒做皇後,就是德薄而位尊,要招來災禍了?”


高盛說:“八歲的女童,有何德何才足以服衆呢?哪怕是加上太後的威望,怕也不足以支撐。太後既然沒有讓自己的兄長入尚書臺攬政,為何要讓自己兄長的幼女入宮做皇後呢?”


馮憑知道是說不過他,遂從善如流:“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京兆王舉薦的那兩位,我都不中意。我記得,你不是有個孫女兒還未成婚嗎?她怎麽樣?”


高盛謙恭說:“臣那孫女,長得跟臣也差不多,皇上怕是不能中意。還是算了吧。真這樣,皇上得恨臣了。”


馮憑本被高盛的話說的有點生氣,及聽到這句,又忍不住笑了。她擡起頭,看她這位忠臣,長的是矮矮胖胖,厚嘴唇,大鼻子小眼睛,心中暗笑道:“高令相貌魁偉,孫女能像你不也挺好的,不至於入不了眼吧?”


她把高盛取笑了一通,心情是好些了,然而這事情還是沒拿定。


她並不想接受高盛的建議。


這件事放在心上,久未決斷,她後又問常英。


常英倒是支持她的,不過也有些遲疑:“臣明白太後的意思,隻是怕朝臣們會有想法。一門出兩位皇後,這在歷朝歷代也不是沒有先例的,不過馮珂的確年紀尚幼,或者,立後之事,不妨再延後些時日?皇上一旦大婚,立刻就要親政了,臣其實以為,為時尚早。”


馮憑說:“隻是皇上已經到了年紀,不大婚,這也說不過去。”


馮憑為這件事很頭疼,這日李益進宮,因為久日未見了,她便忍不住念叨了幾句。當時是在禦花園中,李益隨在她身旁,穿行在一片怒放的牡丹花叢間,她閑閑地說起那日高盛說的話。李益一遍邁步一邊聽著,沒插話,等她說完了,他也沒做任何答複。馮憑因為自始至終沒得到回應,便轉過頭去看他,就見他眼神在流連道旁的花朵和蝴蝶。


馮憑駐足,目視他,笑說:“你有聽到我在說話嗎?”


李益並不直視她的目光,輕輕點頭說:“臣聽見了,隻是臣不知道該如何說。”


馮憑重新啓了步,說:“你一直不說話,我以為沒有聽我說話呢。”


李益低著頭看腳下,誠懇說:“此事,娘娘已經問過諸位大臣,心中怕是已經有了決斷了,臣再多說也無用,是以不敢開口。”


馮憑低聲說:“你是不高興,因為這件事我沒有第一個同你商量嗎?以往這些事,我總是第一個跟你說的,而今你卻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


李益說:“臣沒有這樣想。”


馮憑說:“你沒必要掩飾,我看見你心不在焉。”


她隨走隨說:“雖然我是最後一個問你,不過這件事,我還是看重你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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