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重回了禦案前,他面朝著諸臣,正色道:“我朝自高祖皇帝始,皇位皆是傳與兒子,沒有傳給叔伯兄弟的。歷代皇帝,往往因此而立太子。即位的太子,或者年幼,無法親政,權力旁落到外戚權臣手中,要麽太子年長,羽翼太強,還未及即位,就與自己的父親發生龃龉,釀成父子相殘的慘事。朕每每思及此,便感十分心痛。先古堯傳位與舜,舜又傳位與禹,三位君主皆德才兼備,胸襟博大,治理天下,遂天下和樂,國泰民安。而今朕思慕古人,欲效仿先賢,禪讓皇位,傳位與賢能,諸位以為如何?”


他這話一出,猶如石頭投進了水潭中,又似水滴濺進了油鍋。


衆人一時議論紛紛,一殿大臣全炸了鍋。


拓跋泓繼續道:“京兆王是朕的皇叔,宗室中最年長,素有賢能聲望,能擔大任。朕欲傳位給皇叔,如何?”


馮憑坐在他身邊,臉色都變了。


她瞬間臉色變得很難看,仿佛啃了口泥一樣,隻是強忍著情緒,繃著表情沒動。拓跋泓說話,眼睛的餘光看到她神色。她繃的臉皮都僵緊了,他心裏有種戲弄報複得逞的快感。看到她憤怒的樣子,他心中的痛苦減輕了不少呢。他坦然面向衆臣:“朕心意已決,諸位愛卿以為呢?


京兆王第一個沖到禦前來,忙不疊跪下:“皇上,臣絕不敢擔此重任,還請皇上收回此議,臣萬死不能受!”


拓跋泓說:“皇叔,何必太謙虛呢。朕是心甘情願傳位與你的。”


京兆王頓首道:“此議不可!臣不贊成!”


衆臣也紛紛上前勸阻:“皇上不可!”


一時滿殿七嘴八舌,全在力勸拓跋泓收回提議,而拓跋泓,眼瞥見太後臉色變的像茅坑裏泡過的石頭一樣,他心情甚好,幾乎有點興奮的發飄。


他坐在上方,不慌不忙,同衆臣玩起了遊戲:“這怎麽不可了?此事是朕深思熟慮,朕希望京兆王以及衆臣能接受朕的打算。”


有人慷慨激昂,大聲反對,理由自然十分充足,皇叔沒有繼位的資格,這是亂了套,這是胡來。拓跋泓笑吟吟聽著,跟對方你一言我一語的湊話兒,故意讓太後聽見,刻意想羞辱她。衆人正議論紛紛,馮憑面無表情,冷著臉從禦案前站了起身,一手拽上莫名所以的宏兒,一個招呼也不打,轉身離去了。


衆臣一時噤了聲。


誰都看得出來,太後生氣了。


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氣,這是連裝樣也不肯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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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泓聽見她離去的腳步聲,解氣的同時,心中也一陣索然無味,頓時失去了談話的興趣。他木著臉,聽著座下激烈的陳詞,卻是腦子停動,一個字也聽不進耳朵裏了。


拓跋泓要傳位給元子推。朝臣們哪能不急,嚷的皇帝耳朵都要破了。


是夜,太華殿中。


拓跋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他心情的確太糟糕了,晚上沒有用膳,服了寒食散,獨自在榻上醉酒。


宦官進來通報,道:“太後來了。”


拓跋泓正渾渾噩噩,遲鈍道:“她來做什麽?”


“奴婢不知。”


拓拔泓道:“請太後進來吧。”


馮憑走進內殿,拓拔泓赤著腳,衣衫不整,靠在榻上。他露在外面的皮膚有種不正常的粉紅,似乎吹彈可破。馮憑站在榻前,看著他,目光冷漠。


拓拔泓仰頭看了她一眼,笑了:“太後所為何事?”


馮憑道:“你這皇帝可當得。”


她冷笑了一聲:“白天宮宴上,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拓拔泓收回目光,懶得看她:“朕知道。”


馮憑道:“所以你是打算禪讓,將皇位傳給元子推了?”


拓拔泓道:“朕確實這樣打算。”


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回視她:“怎麽?太後有什麽意見嗎?”


馮憑道:“我確實很有意見。”


拓拔泓道:“朕洗耳恭聽。”


馮憑道:“元子推是什麽人?宗室疏屬,他有什麽資格繼承皇位?”


拓拔泓道:“有沒有資格,由朕來決定。朕認為他姓拓拔,他有資格,否則誰有資格?”


他嘲諷道:“你嗎?”


他目光直視她,冷漠萬惡。她終於被激怒了,忽然伸出手,照著他臉扇了一耳光。隻聽到“啪”的一聲脆響,拓拔泓臉上登時紅了五個手指印。他憤怒瞪著她,那一瞬間幾乎要暴躁了,然而很快,他臉上又再次挨了一巴掌。


還是痛快淋漓的一掌。


“你問我有沒有資格?”


她被這句激的勃然大怒:“我沒資格繼承你拓拔家的金山銀山,可我有資格問,有資格管!”


馮憑指著他痛罵道:“你這個不肖子!這一巴掌,我替你父親打你!這是你父親傳給你的江山,你若是不要,可以把它傳給你的兒子,或者當初就不要即這個皇位,把它讓給你的兄弟!誰許得你將它拱手讓人的!我在一天,就不允許你胡作非為!你現在給我收手。”


拓拔泓拽住她的手,沉聲道:“朕是皇帝,朕說了算!朕傳位給誰,輪得到你來插手嗎?”


馮憑用力撤回手,冷道:“你看我插不插得了手。你如此任意妄為,已經沒資格做你父親的繼承人了。你要是敢把社稷拱手讓人,我就以先帝的名義廢了你,懲罰你這個不孝子。你若真敢這樣做,就是在置我,置宏兒,置你自己於死地。你想跟我同歸於盡嗎?”


她轉身背對著他,冷笑一聲道:“皇上,別任性。”


手掌心痛的發麻,熱乎乎的血流充滿掌心,她忍著痛,輕輕蜷了手,極力克制著情緒,語重心長道:“你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也不是不知道群臣的反應。你知道這事不可能,你也不會這樣做。傳位給皇叔?除非是篡位,否則還沒有哪個皇帝敢做這樣的事。”


她眼睛瞥著他,道:“我知道你隻是在故意激怒我,跟我賭氣。我不跟你計較。可我告訴你,激怒我沒用。對你自己沒好處。你對我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宏兒都是太子,都是你的兒子,是你唯一的繼承人。你犯不著跟他過不去。”


“至於旁人。”


她頓了頓,道:“你也知道什麽這意味著什麽。”


拓拔泓冷嘲道:“滿口冠冕堂皇,別以為朕不知道你懷的是什麽心思。”


馮憑轉身看著他:“你就當我是冠冕堂皇吧。”


她嚴厲道:“你若是怕我聽政,利用宏兒,我可以不垂簾,不聽政。我可以不做這個太後,讓你放心。可宏兒是你兒子,是你親封的太子,你這樣做,是要害他的性命。我是他祖母,你這做父親的不肖,我自然要護著他的。”


拓拔泓不想跟她多說,轉身蜷回榻上,啞聲道:“朕累了,朕要休息,太後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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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鞭子


馮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我不是在同你商量, 我是在命令你。”


“你必須聽我的。”


她生氣道:“這是為了你好,你也不想咱們之間落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這句話, 徹底擊穿了他的心理防線。


拓拔泓由她攥著手,自下而上, 擡眼靜靜凝視著她, 目光中有種說不出的悲傷:“咱們之間還可挽回嗎?”


他那語氣, 有點像試探,又有點像求饒。


馮憑愣了一瞬, 心中驟然刺痛。


有些事情, 不去想, 便可當做沒有發生。然而一旦被提起, 仍然是血淋淋的。李益,還有身心曾經經受的痛苦剎那重回心頭。她的心再一次疼的輕輕顫抖了,好像被剝去一層皮, 血脈突突地跳動。


她緩緩松開他手, 轉過身,想克制這種情緒,她怕自己會突然崩潰,大喊大叫,或者失聲痛哭。她忍了很久,才讓自己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精神松弛了一些,許久, 冷漠道:“你知道你是怎麽對我的。”


她鎮定道:“我不恨你,可我也不能原諒你, 咱們之間情分盡了。”


拓拔泓兩眼發紅了,他聲音涼悠悠的:“他要殺我。”


他恨道:“他要我死,你竟然還拼死護著他。你又是怎麽對我的。咱們這麽多年感情,你可能考慮過我的安危。你可曾替我想過半分。若不是我命大,我已經死了,讓你們二人重修舊好,你情我愛,你知道我對你有多寒心嗎?”


他冷笑道:“我不後悔。如果能重來一次,我還是會殺了他。如果可以,我也會殺了你。我愛你,我不怕坦誠地告訴你,哪怕是現在,我仍然,時常地想你。有時候一個人太難受太寂寞,便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不值得我這樣愛你。”


馮憑轉過身來,看著他,神色帶著冷漠和嘲諷。


拓拔泓忽然站起身來,跳下床,壓抑著聲嘶力竭,指著她鼻子怒罵道:“你就是活該自找的!你就是犯賤!犯賤害人害己!我也是犯賤,我是犯賤,瞎了眼睛才愛上你!你不配我對你一心一意!”


他怒不可遏:“你有什麽資格!人盡可夫的淫。婦,放蕩無恥的賤人!朕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你,朕為了你,拋棄了六宮,專寵你一個!哪個皇帝會像朕一樣專地心待你!朕把太子都給你,結果你竟然盼著朕死,你竟然勾結你的情夫,想要殺我,想另立新君。你把朕的真心拿去喂狗,你把朕當什麽了?”


“朕是皇帝!”他指著她怒道:“就算是個尋常男人,也沒有任你這麽踐踏的!”


馮憑聽到他滿嘴汙言穢語,一口一個賤。人,淫。婦,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壓抑的太久了。


這個畜生……無法交流,她隻想狠狠地揍他一頓。她疾轉身,四面環視殿中,想尋找趁手的武器。她忽然看見壁上懸著的馬鞭,她立刻去取了來,握在手中,沖回榻前。拓拔泓此時正沖上來欲抓她,一隻手向前伸出。她轉身揚起鞭子,朝著他猛地一揮:“畜生!”


鞭子瞬間劃破了空氣,發出“咻”的一聲脆響,拓拔泓應聲慘叫!


那鞭子抽在他的肩膀,腰上,鞭梢彈到了他的手。那軟鞭子,粘著肉就要帶起一層皮,拓拔泓跳起來,痛的狂甩那手。馮憑趁他來不及躲避還手,上前又再抽了一鞭子。她避開他的手臉,和露在外面的皮膚,照著他身上猛抽。她用盡了全身力氣,兩鞭子下去,渾身的汗都出來了,手心被粗硬的鞭柄磨得火辣辣的。然而停不下手。


她太憤怒了。


拓拔泓慘叫一聲,兩手捧著臉,身體一踉跄,倒回榻上。他突然一下子弱了,她完全壓制了他,沖上去,一鞭子抽他腿,怒罵道:“你不是能得很嗎?躲什麽?沒挨過打是不是?我今天就是要打你!我打你這個不孝子,我看誰能攔著我!”


拓拔泓縮成一團,捂著臉,喊得跟殺豬一樣。她量定他是要臉,隻是痛聲慘叫,不敢喊人來。她放開手腳,氣喘籲籲抽了他一鞭:“你也知道疼了?你打我的時候我不疼?我還有孕在身,你一個好生生的壯人身子骨,挨兩鞭子就疼成這樣,我挨了你十幾巴掌,挨了你幾十腳,你想想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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